作者:七杯酒
沈语迟嘴巴微张,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少年引着她走进院子,倒也没瞒着她,淡淡道:“他是我的部下,我们早就计划着挟持一个身份贵重的人逃离越城,那日我们早就瞧见了你的马车,从你的护卫和马车纹样上料定你身份不凡,而且我们在越城蛰伏许久,越城里的达官显贵我们几乎都认识,独独你的马车眼生,应当是才来越城不久的贵人,更容易下手一些。所以我就演了那么一出戏。我自问生的还算貌美,又主动央着要做你奴隶,一般人救下我之后,不都该想着据为己有吗?你倒是不同凡俗,竟是直接命人把我送走了。”
他神色居然还带了几分幽怨,转头看了看沈语迟:“我本来想着,你把我从他手里买下来之后,我就能顺利混进你身边,先弄清你的身份再做决断,想不到最后买人那环出了岔子,所以我只能想出下策,去府里行刺你了。”
沈语迟:“...”这自恋的,你是小顾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她又蹙了蹙眉:“不过...我住的那院子守备森严,你是如何闯进去的?”
少年勾唇一笑:“也是赶巧了,你们住的院子原本是一个豪商的,那豪商常在北蛮和邺朝往来贸易,我和他也认识,几年前我还来这处院子小住些时日,我也恰巧知道院里的排水道直通着外面的水道,所以就由排水道潜了进去。”
沈语迟心下叹气,这等潜入法子,难怪把卫令那等老狐狸都瞒过了。
两人说话间便进了屋里,屋里坐着三五个高大健壮的北蛮汉子,见到沈语迟突然走进来,都面露警惕。
沈语迟目光也在这几人之间逡巡,暗暗盘算着哪个才是申屠幼子。
这时候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娃娃从桌子里钻了出来,扑过来一把抱住少年的腿,嗲声嗲气地道:“蒋尤哥哥,你回来了,你不在我好怕啊。”
“蒋尤是我为了行走方便,起的汉名。”少年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头,沉吟道:“这就是申屠将军幼子。”
沈语迟默默瞅了眼抱着蒋尤腿蹭来蹭去的小孩:“...”
还真是幼子。
既然见到了正主,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沈语迟直接叫来了卫令,两边开诚布公地说开,就开始直接制定计划。
众人商议了一宿,终于拿出了个章程,先把申屠幼子藏在沈语迟的马车里,让蒋尤带着人乔装之后,假扮成她的护卫,跟在她的护卫队里出城。等出了越城之后,两边再分道扬镳,由卫令带着人前去北蛮,把申屠幼子交给裴青临,让裴青临带他们去见申屠将军,沈语迟则是直接返回登州,一步都不要多留。
沈语迟沉吟道:“我能不能一并跟去北蛮?”
卫令当即摇头:“北蛮现在兵荒马乱,我们既得看护您,又得负责幼子安危,只怕人手不够,更担心两边都护不住。再说王爷若是知道您也跟去了,心里只有更惦记的,您只有在登州平安待着,王爷才能放心,才能有精力处理北蛮之事。”
这说的她跟祸国妖姬似的,好像她一到裴青临身边,裴青临就会怎么地了...不过卫令说的也是实情,沈语迟不再多说什么,摸了摸脑袋,点头应了。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细节,她这边东西反正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此事宜早不宜迟,众人整装一番,第二天下午就往东门行了过去。
沈南念本也想护她先回登州,奈何沈霓君的病一时挪动不得,他只好暂时留在越城,过几天和永宁他们一道返回登州。
沈语迟马车内部空间宽大,放着两个两尺宽,六尺长的雕花酸枝木箱子,出行的时候这两个箱子不光能用来存放行礼,给箱子上面铺上坐垫,锦褥和枕头,可以充当短榻,方便人在上头坐卧小憩——她就把那小孩放在这箱子里头,生怕小孩透不过气,她还特地在箱子底部连同马车底部凿了两个洞,方便小孩呼吸。
她路上生怕小孩突然哭闹出声,还琢磨着要不要给孩子喂点安神茶安神汤,没想到这孩子出奇懂事,路上半点都没有吵闹的。
越城东门通向山东省内,一贯是邺朝将士看守,沈语迟拿着裴青临的牌子,自然走东门最宜,没想到一行人才走到东门城边,发现守备东门的居然换成了北蛮人!
沈语迟不由撩开车帘,看了卫令一眼。
卫令轻轻颔首,她深吸了口气,都走到城门底下了,再折返回去更惹人生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一行人接着往前走。
卫令在队伍最前面,客客气气地向守城的北蛮将领递上襄王的腰牌,又奉上了出城的文牒。
凭裴青临那块腰牌,本是可以不用检查直接出城的,可那北蛮将领显然不做此想,他目光阴鸷地扫过沈语迟的马车,带着士兵纵马走到车边,轻轻撩起车帘,见里面坐着的是位少女,他不由怔了下。
将领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操着生硬的汉话桀骜道:“姑娘,我们王子要捉拿北蛮的一位逃犯,他特地下了令,进出越城的马车都要搜查过才能放行。”
沈语迟心知他所谓的抓捕‘逃犯’必然是大王子在找寻申屠将军的幼子。
她不悦道:“往常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你们一来守东城门,这儿就开始搜查了?”
将领撇嘴一笑:“咱们也是奉命而为,还请姑娘谅解。”
守城门的北蛮将士共有五百来人,这时候硬拼必然是不行的,哪怕是一味推拒,也只会惹的人生疑。
她就坐在左边的短榻上,小孩被安置在右边的短榻里,她扫了那短榻一眼,沉了沉心,慢慢抬起下巴,摆出个刁蛮样儿来:“你们要搜便搜吧,不过这车里的贵重物不少,你们要是磕伤了碰坏了哪个物件,我断不会轻易算了。”
将领大概是把她当成襄王的哪个宠妾侧妃了,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咧着嘴一笑,带了两个侍卫,用刀柄在马车里敲来敲去。
沈语迟从上辈子倒现在都是十佳少年,长这么大连作业都没不交过,这时候车里藏了个活人,而且还是那等一被翻出来就会要命的活人,她心里的慌乱就别提了,心脏都快蹦出嗓子眼,手心都被汗水打湿了,偏偏这时候那将领就在马车外站着,她还不好和卫令使眼色。
将领用刀柄在车厢内敲了半晌,终于敲到右边的雕花短榻上,他重重敲击几下,回叹出空洞的响声,他怔了怔:“空的?”
沈语迟十指紧握,呼吸几乎一窒,面上还是竭力绷住了:“我用来放置行李的地方。”
将领一笑,后退了几步,似乎就这么算了。
沈语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将领突然脸色一变,高举起手里的弯刀,直接冲着短榻劈了下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将领□□的骏马仿佛受了惊,重重往前一冲,把沈语迟的马车撞的左摇右摆。
那将领并不就此撒手,仍是挥刀向下,沈语迟心念急转,借着这股冲击力身子不稳的样子,身子一歪,整个人几乎要跌出马车,手臂就被那将领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鲜血汩汩的冒了出来。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沈语迟被将领□□疯马冲撞,整个人差点跌出马车,将领要趁机拿刀砍她似的。
卫令反应最快,飞身过去扶住沈语迟,劈手就给了将领两耳光,打得他直接跌下马。
卫令大怒,又趁机给了他一脚:“ 娼妇养的!你胆敢行刺我们襄王的未婚妻?谁给你的胆子!”
将领先是被两巴掌抽蒙了,听到卫令的话,表情一片空白。
北蛮和邺朝如今是个勉强和谐的局面,私下里小摩擦是有的,他日常刁难个把邺朝贵族,也没人会说什么,但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挑起战火。要是邺朝借此向他们发难,大王子还不得活刮了他?
将领这会儿半点威风也抖不起来了,忙辩解:“我并不知...”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呢,又被卫令两巴掌扇回了肚子:“别狡辩了,从你方才拦路搜查我就看出来了,你分明就是蓄意谋害我们未来王妃!”
将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沈语迟瞧出门道来,配合着□□脸:“罢了,这位将军也是尽忠职守,方才是他不小心伤到我的,算了吧。”她白着脸咳嗽几声:“你还要搜吗?”
将领哪里还敢提搜查的事儿,巴不得早些把这祸头送走,忙不迭使人放行,又连连赔礼道歉,掏出私房送了好些金贵物件作为赔礼,抹着泪儿把他们送出了城门。
没想到这一刀还挺深,沈语迟白着脸洒了药粉,这才勉强止住血。
往城外又走了五六里,等彻底没了北蛮人踪迹的时候,卫令才敢开腔,有些责怪道:“您不该这般直接往刀口上撞的,若是伤了自个,我怎么和王爷交代?”那将领□□的马是他惊的,不光如此,他手里准备了好几个石子,打算让守城的几人马匹都惊起来,届时城门一乱,他们自可以脱身。
沈语迟胳膊上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大好看,她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想那么多,看他要砍箱子,我脑子都懵了。”
她略带得意地道:“你放心,我算着位置呢,那一刀最多让我受个小伤,不会出事的。”
卫令简直愁死,沈语迟又问:“若是能把申屠幼子平安带回北蛮,先生也能尽快完成任务,这样他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会更重,我说的对吧?”
卫令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他本以为沈语迟怕申屠幼子被发现,是怕牵连到自己,没想到她怕的居然是裴青临没法交差。
卫令原来心里对沈语迟挺有意见的,倒不是她哪里不好,主要是她表现的...完全不像是心里有裴青临的样子,所以卫令也一直不大看好襄王对她的一厢情愿。
到今儿他才知道,沈语迟并不是那种会把话说的天花乱坠的人,她要是真对一个人有意,会想方设法地把心思付诸实践。
卫令不免动容,又没好气地道:“您放心,您都为此受伤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得给他带去。”
众人又往前走了十里,走到了约好分别的地方,沈语迟催促:“这已经算是进入山东地界了,我这边不用你跟着了,赶快把人送到吧。”
卫令又是一叹,分出队伍来,拨马转身而去。
沈语迟忽然叫住他:“诶——”
卫令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她咳了声,抬头望天:“那个...你这次去北蛮,要是能看见北蛮王妃,记得替我问声好啊。”
.......
由于卫令还带着个小孩,路上还得躲避大王子和三王子的人手,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才终于见到了裴青临一行。
裴青临这时已经到了北蛮王帐里,着手处理了一些简单的事务,也派太医去给北蛮王诊治了,他又见了申屠将军,从申屠将军口里得知太子平安,他也就没再过问,专心处理自己的事儿了。
申屠将军有些倾向于放了太子,但心中仍有疑虑,所以还没松口放人,只是时不时地就要和裴青临见上一面。
卫令等了半天,这才终于见到忙完的裴青临:“王爷。”
他简略地把找到申屠幼子的事说了一遍,裴青临抬了抬眉:“赏。”
他其实挺想问问卫令,沈语迟有没有给他带什么话过来,但见卫令不提,他不由在心里轻哼了声。
没良心的小混蛋,他来到北蛮快一个半月了,她竟连只言片语都没捎带,非得逼得他在北蛮多待几个月,待到她心里急了才好。
卫令汇报完之后,屋里就沉默下来,他小心窥着裴青临脸色,边把沈语迟为救申屠幼子受伤的事儿,谨慎地倒了出来。
裴青临心里那点念头瞬间散了个干净,腾的站起身,连碰翻了桌上的马奶酒都浑然不觉。
卫令忙补充道:“您放心,沈姑娘伤的不重。”
他揣度着裴青临的心思,又急忙给他铺了个台阶:“不过申屠将军的幼子已经归来,局面也稳定了,想来不久之后他就会放归太子。虽说预计您三四个月才能回去,但如今战况已稳...您不妨先放下一些不甚要紧的事儿,提早几个月回去?”
第109章
裴青临面色微沉:“她何时伤着的?”
卫令忙道:“正是一个多月前,送申屠将军幼子出城的那日, 当时我们正要出去, 突然来了一队北蛮将士拦住我们去路, 沈姑娘急中生智, 这才让那幼子免于被发现,只是沈姑娘手臂上却因此受伤,不过卑职检查过伤口,应当是无碍的。”
裴青临面色更冷:“卫令,我当时动身前来北蛮的时候, 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又是怎么做的?让她受伤不说, 还因为你的疏漏, 让申屠幼子身边的护卫潜入她房内, 倘她有什么事,你打算如何向我交代?”
卫令冷汗涔涔,这时候也不敢出言辩解, 他忙跪下:“是卑职的不是,请王爷责罚。”
裴青临漠然道:“我也跟你说过, 让她别掺和到这些事儿里,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关于申屠幼子的事儿, 卑职劝说过沈姑娘...”卫令迟疑了下, 低声道:“沈姑娘是怕您任务失败,受皇上责难,这才这般上心,她, 她心里记挂着您,任卑职如何劝说,沈姑娘也不改初衷...”
裴青临心里一纠,神色带了几分懊恼,他微微蹙起眉。
卫令趁机劝说:“有些话卑职不当说,但...卑职觉着,沈姑娘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呢,您要不别和她置气了,不如等手头的事儿处理完,尽早回去陪着她,如何?”裴青临要是迟迟不回去,心里总是记挂着,只有早些回去了,见着沈语迟平安无恙,裴青临的气儿才能消去些。毕竟沈语迟这次受伤,多多少少是他失职,他也盼着两人早些见面,他好能弥补一二。
裴青临似是一眼看穿他心思,不过他心里正记挂着她受伤的事儿,并不迟疑,当即应了:“待太子归来之后,即刻动身。”
虽然裴青临心下异常惦念,但到底身在北蛮王帐,在别人的地盘,他也不可能说走就走,便先打发人十万火急地给沈语迟送信问平安。现在申屠幼子还在裴青临这里,他意欲速战速决,直接找到申屠将军面谈。
申屠将军此人颇重恩义,既然裴青临救下他的孩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量,他都记下了这个人情。
再加上现在留下太子也没什么意义,他当初扣下太子,无非是怕邺朝太子落入大王子或者三王子手里,挑起争端,让北蛮更添一重乱象,至于太子给北蛮王下毒的事儿,至今他们没找到明确证据,纵算找到了证据,也不可能真把邺朝太子处置了。现在太子已成了块烫手山芋,既然裴青临如今开口要人,他又给了自己一份大恩,申屠将军自然无有不允的,当即命人放回了太子。
太子身份贵重,哪怕是沦为阶下囚,也没人敢苛待他,他精气神看着不错,身上的衣裳也是华贵整齐,只是神色有些恹恹的,被放出来之后,听说救下自己的人竟是襄王,他不禁面露错愕。
“...隋帝太子,为何要来救孤?”他倒是知道隋帝太子被封为襄王的事儿,当时还在肚里痛骂几句父皇老糊涂了,竟给这等人亲王爵位,真真不知所谓!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回来北蛮救他的竟然是这人!毕竟当初此人还在登州用计狠狠地羞辱过他。
派来接他的是卫令,卫令笑了下,话答的极圆融:“圣上是襄王伯父,您和襄王是堂兄弟,一家子骨肉,和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了。襄王听闻您落难,坐立难安,当即想皇上请命,千里迢迢要接您回来,再说您是太子,国祚所在,于公于私,王爷他自然盼着您平安呐。”
太子神色更为复杂,不过他才被人救出,眼底感激之意却很少,喃喃道:“襄王...有心了。”他有些难堪地扯了扯嘴角:“可否让襄王来见孤一面,孤想当面嘉奖他,以表达孤的感激之意。”
卫令听这话,心里冷笑了下,这太子被人关了几个月,是不是脑子都关没了?都这时候了,他摆什么太子的谱,还嘉奖?还指望他们王爷去觐见他?做梦!
他面上还是笑的一团和气:“这卑职就不知道了,卑职回去帮您问问?不过襄王命人为您提早收拾好了屋子,他还特地叮嘱您不要劳神,务必先把身体养好,其他事都没您的身子要紧。”
太子不轻不重碰了个钉子,神色不免淡了下来:“有劳襄王记挂。”
他跟着卫令走了许久,忽轻声问:“北蛮王...身子好些了吗?王妃...现下如何了?”就怕他下毒的事儿一败露,她...也跟着遭受牵连。
卫令颇是无语,太子还真是个情种,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人家老婆呢?他既然直接开口发问,卫令想了想道:“北蛮王至今昏迷未醒,王妃一直服侍照料着。”
太子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地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