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卫家的宅子就是普通两进的小院,都没有县令府邸的半大。
但卫家上下不论是装潢布置,还是下人的行动举止都透出股雅致的书卷气。
黄氏带着儿子在下人的引领下路到了后院。
卫夫人已经备好了茶点,招呼着他们坐下说话。
因为有过前头的前车之鉴,黄氏颇为拘谨,唯恐热了卫夫人不快,坐下后也不敢主动开口说话。
卫夫人端着茶盏也在想怎么和黄氏找话题。
上回她虽然不留情面地把黄氏请了出去,但黄氏到底是县令夫人,他们卫家现在已经蛰伏下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连卫大人私下都叮嘱她说下回还是要给黄氏留些面子,两家不能交恶。
可是卫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和黄氏这富商女儿出身的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说,难不成问她最近读了书,做了什么女红?
哦,对女红!
卫夫人将黄氏上下打量,笑着道:“夫人今日打扮的素净,手上这条帕子配的更是相得益彰。”
黄氏听了便立刻将帕子放到桌上,道:“上回听了卫夫人的话,我也觉得从前的打扮招摇了些,便特换了风格。”
卫夫人边同她寒暄,心里还是不大热络,尤其是想到上回黄氏那穿金戴银的招摇模样,不似个七品县令夫人,比京城勋贵家的太太还显得阔绰,她看着觉得扎眼,黄氏还当她多看了两眼是喜欢上了她的首饰,非要摘下手腕上拇指粗的金镯子送给她,她说不要,黄氏还当她是不好意思,非要把金手镯往她手上套,这才把她惹怒了,气之下送了客。
今遭这帕子,黄氏不会又要巴巴地送给她吧?
还好黄氏只是让她看,没说要送她。倒也不是她改了送礼的想法,而是她知道这帕子的价格,套两,这条才折合二两银子,如何能送的出手?没得提出来让人笑话。
见她没提,卫夫人的面色和缓了些,这才开始看起桌上的帕子。
帕子的用料普通,不说官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都用得起的。但是绣的图案却很是别致,支傲雪红梅颇有风骨,枝头喜鹊纤毛毕现,栩栩如生。绣工好,意境更是难得,让人见之心喜,都忘了这绣样不过是用了最普通的针法。
“绣的真是不错。”卫夫人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又问她:“这是卫夫人在外头买的,还是自家绣娘绣的?”
黄氏虽然人莽撞,倒也不蠢,立刻顺杆往上爬道:“是我相熟的绣娘绣的,虽然不是我自家的,但因为相熟,要她两件绣品也不是难事儿。”
卫夫人便点头道:“初初回乡,处处不便。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寻这绣娘为我家做些东西。”
黄氏道这有何不可,下回就把人道捎来。
有了这事儿,卫夫人倒是能和黄氏说上话了,两人谈谈自己喜欢的绣样,年前家里要做的准备,竟说了快两刻钟的话。
两刻钟之后卫夫人说卫大人看样子今遭是又不回家用午饭了,请黄氏先带着儿子回去。
黄氏虽然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却也知道人都清高,也没指望这趟两趟的就能把儿子送到卫先生跟前,便就此告辞。
出了卫家老宅,秦子玉就不悦地嘟囔:“这卫家真是油盐不进的,上回屁股都没坐热,就把我们赶了出来,这次娘倒是和卫夫人说上话了,却只扯女子后宅的小事,我这什么时候能拜上师?”
黄氏说你别急,这次来不是比上次顺利多了,下回娘把那绣娘带上,讨了卫夫人的欢心,你这拜师的事情不就有了眉目?
后头黄氏就直奔芙蓉绣庄,跟年掌柜打听这个绣帕子的绣娘。
年掌柜也犯了难,说这帕子是他收上来的,那绣娘看着面生,不是这城里人,他也不知道对方家住何方。
眼看着黄氏要急,年掌柜又说对方在他这里买了料子和绣线,说上元节前还要再来送绣品的。
黄氏这才平复了心情,叮嘱年掌柜到时候千万要给她递个信,她有事要用到那绣娘,不拘对方要什么多少银钱都得先把人安抚住。
年掌柜连声应是,亲自把黄氏送出了绣庄。
等人走了,年掌柜心里还犯嘀咕呢,那小姑娘说她的绣技是梦仙人所授,他起先还不信呢。可这县官夫人反常态地买了她的帕子不说,现在竟副如获至宝的模样指定要见她……这玄乎的,让他都觉得或许是自己托大了,或许对方真的就是神明眷顾的贵人。
…………
而这些,贵人姜桃还不知情。
她揣着十两银子出了芙蓉绣庄之后就去置办年货了。
首先是要给两个弟弟人做身保暖的新衣裳,但是她虽然会刺绣,却没做过量体裁衣的活计,便去了成衣铺子给他们人买了件。
接着就是吃食了,守孝期间他们吃不得大荤,她倒是无所谓,但是两个弟弟个身体底子不如常人,个才五六岁大,真要是几年不吃荤腥人肯定是熬不住的。所以她去买了两根不带肉的大骨头,想着到时候熬汤给他们喝,多少补点是点。当然鸡蛋也不能少,还得再买篮子。
还有雪团儿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然不能让这小家伙顿顿吃肉,但多少也得吃些。姜桃在买鸡蛋的时候买了筐小鸡,想着养大些也能给它打打牙祭。
其后就是姜杨要用的笔墨,小姜霖嘴馋的饴糖糕点之类的,姐弟三人日常要吃的米面等等,姜桃越买越多,最后雇了个挑夫帮她挑东西。
不过虽然看着东西多,其实小城里的东西价格低廉。像冬日里的那种贵价洞子货,姜桃也没舍得买。还有她想给姜杨买的补药,价格也不低,也只能等她下次再来买。所以加上挑夫的辛苦钱,姜桃共也就花了二两半。
还剩下七两半,其二两要让姜杨去换上欠款,五两攒着做束脩,剩下的散钱交给老太爷老太太做生活费。
她可以给自己放几天年假,然后要接着绣东西来卖,再挣个五两便能轻松些了。她上回在绣庄里买的料子绣线就花了二两,也算是下了重本,卖个七两总不是难事。
姜桃边思考着,边和挑夫搭上了牛车,回到槐树村的时候也不过辰时。
刚走到村口,姜桃就见到了在候着的姜杨。
姜桃笑起来,等走近了看到他脸颊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少时候,她就止住笑,蹙眉道:“你前两天才晕了回,怎么这大冷天的就在外头等我?这冻病了可怎么办?”
偏姜杨还嘴硬道:“谁在外头等你了?我就是在屋里看书累了,出来透透气,正好遇见你罢了。”
姜桃也懒得同他掰扯,拉着他就回家。
和之前姜杨从山上拿回他给姜桃买的东西、还有和姜桃第次卖完绣品买东西样,两人都很默契地没走姜家正门,从后门把东西都放了进去。
姜桃同挑夫道了谢,把人送出了门。
正准备回屋的时候,他看到个高挑的男子身影在自家厢房门口鬼鬼祟祟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那男子下转了过来,姜桃认出这是大房的姜柏。
姜桃喊了他声大堂兄,姜柏猛然被她这么喊,脸上浮现出了丝不自然的神色,道:“阿桃起的真早。”
姜桃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但是原身的记忆里却是不怎么待见这个大堂兄的——他跟着原身的爹念书,念了好些年也没有半点功名,但却养出了自命清高的性子,每回回家都不和堂兄弟姐妹的说话,就算说上几句也很是不耐烦。而且对原身的爹也不是很恭敬,隐隐地透出股‘我考不上功名不是我没本事,而是你不会教学生’的怨念。
所以姜桃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淡淡地说:“大堂兄起的也早,不知道大堂兄在这儿做什么?”
三房共三间屋子,间是原身爹娘带着小姜霖起住的主屋,另间是姜桃住的厢房,还有就是这间上了锁的,原身她爹的书房。
姜柏说没做什么,看书看累了走到这里散散步。
这说辞姜桃方才才听了姜杨说过次,此时当然更不可能相信。她也不接话,只狐疑地把姜柏上下打量着。
姜柏从前直觉得这堂妹空长了个好脸蛋,说是秀才家的闺女,但其实也没长脑子,和这村里的蠢村姑没什么区别。但也不知道怎么,今日被她这探究深沉的目光打量,他还真就不自在起来。
想着拿书也不急在这时,姜柏也没多待,说自己散够步了,回去看书了,就快步离开了。
等他走了,姜桃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捡到了个小纸包。
纸包打开,里头是些白色的粉末。
她托着纸包放鼻子前闻了闻,隐隐闻到了豆子的腥气。
姜桃在现代的时候看过很多书,尤其爱看各种医药相关的,此时心里已经猜到了些,但也不敢托大。她把纸包包好,又返身出了姜家,去村口寻那个挑夫。
挑夫正在村口等牛车,没怎么费工夫就找到了。
姜桃托他把粉末送到城里药铺询问里头是什么东西,挑夫连声应好,也不肯再收她的银钱,说他家就在隔壁村,反正还要进城,拐趟药铺傍晚回来的时候捎个话,也不费什么功夫。
姜桃同他道了谢回了家。
正屋里姜杨和小姜霖已经把她买的东西都拆出来了,小姜霖看到了他姐姐给他买的新棉袄和小零嘴儿乐得在屋里直蹦跶,等见到了姜桃,他小炮弹似的扑过去抱上了姜桃的腰,说姐姐最好了,像仙女样又好看又有本事,还会疼人,他最喜欢姐姐了!
姜桃很受用地听了通彩虹屁,让她去把小鸡仔都放起来,别让雪团儿都吃了。
小姜霖就咯咯笑着去和小鸡仔玩了。
比起这激动的小胖子,姜杨的反应都显得平静了很多。
他把姜桃给他买的笔墨和新衣服归拢在处,蹙着眉头道问她这趟又花了多少?
姜桃以为他要说她乱花钱,便解释说没有多少,共花了二两半,还剩下七两半的,足够给他和姜杨包压岁钱,另外还够了他来年的半束脩,等过完年再卖完批,就完全够他的束脩和他们生活了,她都是做好了计划的。
谁知道姜杨听了眉头却没有舒展,反而显得更不高兴了,站起身道:“谁让你给我攒束脩了?爷奶都说了往后爹娘不在了,他们会给我出的。”
姜桃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就说:“爷奶说是那么说,但是他们的银钱也是留着他们养老的,而且爷奶的进项除了田地里有限的,就是其他两房交到公的。真由他们出了,其他两房指不定要怎么想,闹得家宅不宁的,惹人心烦。我是你姐姐,我给你出了他们就没话说了,你也能安心读书,不用矮他们头。”
姜杨不悦地撇着嘴角打了布帘子离开了。
姜桃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姜霖捧着小篮子凑到她身边说:“姐姐别管那个别扭精。”
“又没规矩是不是?”
被轻捏住了胖脸蛋,小姜霖这才改口道:“哥哥本来就别扭嘛,刚我们拆东西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拆着拆着他的脸就越拉越长,嘟囔着什么‘那样辛苦的赚钱,怎么样东西都不给自己买’就黑了脸。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反正那股别扭劲儿就让人烦得很。”
姜桃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姜杨是恼她光记着给他们买东西,却没把银钱花到自己身上,也难怪她说了后头其他的计划,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你哥哥是心疼我呢。”姜桃叹息了声,又和小姜霖解释了番。
小姜霖听完才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接着继续小声嘀咕,“那他有话不能直接说嘛?那脸拉的,像姐姐欠了他的银钱不还样。果然是个别扭精……哎哎,姐姐别捏了,我不讲了。”
姜桃把手松开了,放她去玩,她则去姜杨屋里找人。
姜杨已经在屋里拿起了书,见她进来也没给个好脸。
姜桃干脆就岔开了话题,说他刚在厢房门口撞到姜柏了,他那样子鬼祟的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姜杨倒是对她遇事儿来知道来和他商量的态度很受用,脸上的阴云尽数散去,哼声道:“大堂兄觊觎我们的家当也不是日两日了,而且这家里也不止他个,二房的姜杰开年也要去读书了,估计也在肖想。”
姜桃愣住了,问他什么家当?他们三房有什么家当值得人肖想的?是爹娘给她存在铺子里的那些架子床、桌椅柜子之类不好变卖的嫁妆,还是银匣子里的几十个大钱?
姜杨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从衣服里拿出把贴身存放的钥匙,带她去了厢房。
当看到厢房里整面墙的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的时候,姜桃惊得微微张开了嘴。
她是知道这时候的书很昂贵的,普通的本书就要几钱银子,抵得上个普通城里做工的人个月的月钱。而这厢房里的书架上还有好些是装帧精致、看就价格不菲的。
这样多的书,少说得大几百两,甚至上千两!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原身她爹早早地考了秀才,当了这么些年教书育人的先生,家里的家私摆设看着也不像是贪图享受的,家里却没有什么储蓄了,原来都把钱花在这上头了!
但是也不怪她想不到啊,这书房日常上锁的,在原身记忆里,只有她爹可以自由出入。原身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钥匙是爹走了以后爷爷给我的,我见你直没问起,以为你是怕触景伤情,怎么如今瞧着你像不知道似的?”
姜桃赧然地说自己确实不知道,往常也不关心这些。
但是知道了这些后,姜桃对姜柏那反常的行为就更警醒了,她说自己还捡到了个姜柏遗落下来的纸包,已经委托挑夫送到药铺去查验了,眼下先等结果,再做决断。
这天稍晚些的时候,挑夫给他们捎来了消息,那包粉末倒也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包掺了巴豆的强力泻药。
第27章
泻药这种东西,常人吃下也并不会如何,至多就是连着几天多跑两趟茅厕,身上虚软些,注意多喝水倒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但若是下药对象换成了身子虚弱的,例如大病初愈的姜桃,抑或是姜杨这样先天底子不如常人的,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