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妇人回娘家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赵氏就早早地起了身。虽然她知道这趟回去少不得被娘家嫂子和弟媳笑话,但还是得带上礼物,做出一副过得很是不错的模样。
姜柏因为身子还没好透,早前就说过今年不必四处拜年的,对外只说是要全心准备县试。
临出门前,想到前一天自己没有应下儿子的要求,赵氏心中有愧,端了朝食到送去姜柏屋里,却发现他已经起了,正拿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
见了赵氏进来,姜柏笑着放下了书,说娘你有心了。
赵氏想着自己不过是顺手端了吃食过来,儿子就这样客气,也不记怪昨天的事了,真不愧是肚里能撑船的读书人!
母子俩刚搭上话,外头姜大就在催促了,说一会儿就要人多了,该搭不上牛车了。
赵氏这也顾不上多问什么,立刻放了碗就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赵氏还遇上了姜桃,姜桃依旧笑盈盈地喊人。
赵氏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怎么都觉得她这笑容看着古古怪怪的。
但是时间匆忙,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姜大拉着出了门去。
等回到赵家村的时候,赵氏心头那种古怪的感觉还没淡去,反而越演越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她这心也跳得紊乱,不安的很。
娘家的嫂子和弟媳妇见她心神不宁的,那更有说头了。
这个说:“前儿个听说姜家突然分了家,娘担心你过得不好还特地让大全去问了……唉,当时大全还说你没事儿呢,如今瞧着倒好像不大好。”
那个道:“嫂子回家了也别硬撑,不好就不好吧,咱们也不会笑话你。”
说是不会笑话,但是她们脸上要要笑不笑的神情却已经出卖了她们。
其实倒也不怪赵家的媳妇故意针对赵氏,而是赵氏从前抖得太过了,仗着有个读书的儿子就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了。后头姜家三房没了,赵氏回娘家的时候更是牛皮吹破了天,就差明说整个姜家将来都是她儿子的了。
现在他们大房直接让姜老太爷分出去了,听赵大全打听回来的消息,似乎根本没讨着什么便宜,如何不是大快人心呢?
赵氏被她们的话分了心,立刻收起胡思乱想,回嘴道:“我哪里来的笑话让你们看?我们确实刚分了家。但是老爷子也没亏待我们,一家还是分到了十来亩田地和十来两银子呢!”
她嫂子就捂着嘴笑着问她:“分到那么多啊!够不够你们盖新屋的?”
赵氏又被戳了痛脚,转了话头说到自家儿子,“就算不够又怕什么?我们柏哥儿二月就要县试,今遭必定考个童生回来。到时候功名在身,还在乎这么点小钱?”
这话倒是怼的赵家几个媳妇没话说了。
赵家家境差,几代也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出路最好的赵大全也不过是在采石场当看守。
赵氏自觉斗赢了,刚准备抖起来,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柏哥儿早上在屋里看书,看的并不是平常屋里有的那几本。
毕竟姜柏拢共也没有几本书,赵氏虽然不识字,但是封皮都看眼熟了。今早姜柏手里拿的那本,封面崭新,装帧精致,很是眼生。
赵氏暗叫一声‘不好’,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拉着姜大就急匆匆往家赶。
然而紧赶慢赶的,路上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等回到姜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姜大一路上都在埋怨,说没道理回娘家连顿午饭都不吃的,这时候回来家里肯定也都吃完了,怕不是大过年的还要饿肚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赵氏一边骂他,一边快步进了大门。
等他们夫妇走到院子里,这下子连姜大也估计不上别的了——
姜柏正跪在院子里。
“柏哥儿,你身子没好,又是大过年的,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赵氏嚷嚷着就是拉姜柏,姜柏沉着脸没动,这时候老太爷的呵斥声从屋里传来,说你们两个给我滚进来!
赵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和姜大进了屋。
姜老太爷也不和他们兜圈子,黑着脸就说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们了,也是我往常太惯着你们,让你们越来越胆大包天,你们今天就给我搬出去!
姜大还一头雾水,讷讷地问:“爹,咋回事啊?我们一大早就出门,啥也没做啊!”
姜老太爷冷哼一声,拿着手里的书问赵氏见过没有。
赵氏定睛一瞧,背后的冷汗立马出来了。这不就是早上自家儿子拿在手里看的那本?
赵氏不是个能藏住事儿的人,反应都写在脸上了,姜老太爷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拍着桌子说现在立刻马上搬,别等我用扫帚赶你们!
姜大还是发懵,赵氏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旁边的周氏就凉凉地道:“嫂子胆子也忒大了!大过年的就敢在咱爹眼皮子底下偷三房的书,得亏是发现的早,只没了一本。这要是没发现,迟早整个书房不是都让你们搬空了?”
周氏心中也有气,气赵氏比自家先动手,还那么蠢让人逮个正着,这往后不用想了,老太爷肯定要严防死守了,他们二房想拿书也没戏了!
“你……你是说,这书是柏哥儿偷的?”赵氏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屋外姜柏听了她这话就冲了进来,对着姜老太爷重重地跪下,说:“爷爷,我真的只是太过心急想考取功名,所以才把书先放在了身边,我没有想侵占的意思,等我看完自然会归还的!”
赵氏没想到儿子上来就认了,膝行上前扯着他道:“儿啊,你可不能乱认!你爷爷这是要把你当贼看的!”前头姜柏给姜杨下药,她这当娘的替他担下了罪责,先不说其他人信了几分,但总也没有证据指责他。今遭要是人赃并获了,往后姜柏要被全家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姜柏反手就把赵氏的手掰开了,说我认什么认?我只是说我没把书及时呈送到爷爷面前而已,偷书的不是娘你吗?
赵氏完全懵了,她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顺着姜柏的话顶下这罪责的,但是也许是姜柏的反应太过冷漠伤人,亦或许是事情转变得太快让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她愣愣地道:“我、我怎么会……昨儿个你说让我偷杨哥儿身上的钥匙,我说我不敢在你爷爷眼皮子底下做那等事……”
姜柏嫌恶地看着她。他早就看不上这愚蠢的娘了,但好在他娘虽然蠢,对他仍有一片爱护之心。眼下他这娘竟还想着把罪责全推到他头上?
他也不顾及什么母子情分了,冷着脸道:“昨天娘是回绝我了,但是今早我一起身,床头便出现了这本书。不是娘给我拿来的,还能有谁?!”
全家人带着怒气的眼神都落到赵氏身上,儿子话里话外的责怪嫌恶更是让赵氏喘不过气来,她说真不是我!又转头看向姜老太爷,说爹,那钥匙一直在杨哥儿手里,他只要有心陷害,还不是随便由他说?
老太爷直接气笑了,说过年前杨哥儿就说过年的时候家里人多手杂,他担心看顾不好,就把钥匙先放在我这。我当时还说他担心过头了,拿到钥匙后去清点了数目,确认一本没少,才亲自又把书房锁上的。怎么现在我听着你话里这个意思,还是我故意陷害你们母子了?
赵氏摇着头说不可能,不可能。
周氏道:“嫂子也别在这儿掰扯了,钥匙就在咱爹手里,那书也没长脚,不是你们拿的还是是谁?”
赵氏完全丧失了理智,当下就上前拉扯周氏,说是你,就是你害的我!
周氏一面回手,一面道:“我害的?是我有本事偷爹身边的钥匙,还有我有本事拿了书偷偷放到你柏哥儿床前不被发现?我真有那么大能耐我还在这儿待?”
赵氏答不上来,只一边薅她的头发一边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就没想过拿三房的书?上回二叔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还想着住的近一些呢!还不是为了方便拿书,总不会是为了孝顺爹娘?!
两人眼看着又要扭打在一起,姜老太爷气得把炕桌都掀了,说你们都给我搬,天黑之前我不要再看到你们!
老太太连忙给他顺气,骂两个儿子你们都是死的吗?大过年的你们这是要气死你们的爹?还不听他的话照办?!
姜大和姜二这才上前去把自家婆娘拉开,认命地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姜柏还直挺挺地跪在屋里不肯动,姜老太爷说你也滚,往后没事别凑到我眼前来!
姜柏梗着脖子还在说自己只是心急考功名,又没直接参与。
姜老太爷跳起来就拿茶盏砸他,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下流手段,使阴招,别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不知道你们房拿主意的全是你!从前不过是给你留两分面子罢了!还功名,你这种人考个屁的功名,你要是能考上,我把姜字倒过来写!
姜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被老太爷赶出了屋子。
而三房这边,姜杨除了早上和老太爷说想看会儿书,拿了钥匙,然后报了失窃之后就没参与了。
等老太爷那屋子里没了响动,他就去找了他姐姐,说这下你之前说的收尾可算是收完了?
姜桃轻轻笑了笑,说这才终于结束了。
半个月的搬家期限,可能在大房二房那边看着很短,但在她眼里却是太长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别说还是姜柏那样狼子野心的人。也是姜柏他自己贪心,若是早早地把书递到老太爷面前,说明情况,便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倒也不怪她非要把事情做狠做绝,而是老太爷看着精明,其实对子孙还是看的很重。前头他恼了大房二房小动作不断,但说到底他们并没有得手过。时间长了,事情淡了,血脉亲缘怕是又要占据理智的上风。
更别说后来老太太还心软了,说月尾就是姜桃的婚期,届时有的忙活,不若再留他们在家里搭把手,等忙完了再说。姜老太爷当时听了虽然没接话,但是也没反驳什么。
月尾她出嫁,二月是县试,这一留二留的,总是能找到理由的,大房和二房也不用搬出去了。后头姜杨休沐时还要回来的,姜桃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面对其他两房?
还是趁早把他们赶出去,一劳永逸的好!
第40章
初二这天傍晚,姜大和姜二各去雇了一辆牛车停到了姜家门口。
因为牛车是从别人家雇来的,动静又闹得这般大,自然是瞒不住村里其他人的。
这个时代讲究孝道,子不言父母之过。旁人并不会说老太爷和老太太的不是,议论的还是姜家大房而二房到底又做了什么忤逆不孝的事,惹得姜老太爷这般容不下他们。
最怄的要数周氏了,她可什么都没干啊!不过娘家离得近,听人说姜家好像出了事,提前赶回来看热闹而已!
当乡亲们以异样眼光打量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周氏还真有冲动直接和大家伙儿说说大房办的那些事!
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大房做的一些事都在分家前,她自己也曾参与迫害那个丧门星,要是真的撕烂了脸皮,她自己也落不着好!
赵氏也恨她,觉得还是周氏害得她。
妯娌俩前头虽然当着老太爷的面打过一架,但说到底并没有本质的矛盾,也有故意演戏的成分,想逼着老太爷分家而已。
这次是坏了,两人真成了仇人了,为了争谁雇的牛车先出门,乌眼鸡似的差点又打起来。
后头看热闹的人多了,两人顾及到残存不多的脸面,这才罢手。
老太太听着外面的响动,难受地劝老太爷道“老头子,大过年的何必闹到这种难看的境地呢?你往常不是最好面子的吗?”
老太爷躺在炕上生闷气,说“你别管,这家反正都分了,早搬晚搬都是一样的!”
他就是前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要面子,所以纵的那几个不省心的越来越无法无天。前头他们给姜杨下药就不说了,虽然十分可恶,但却没有得手,自食其果罢了。这次竟还妄图染指小儿子留下来的书!
那些书是宝贝东西,但再姜老太爷心里,但那更是象征着早逝的小儿子留下的传承。精神层面上的价值比钱财方便更为宝贵!
今儿个他们能不声不响地溜门撬锁,明儿个是不是不高兴了直接搬空了,连带书房一把火烧了?
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什么手段都不顶用了,他以后两腿一蹬,也没脸去九泉之下见小儿子了!
后头老太太还要再劝,姜老太爷就说自己累了,让她出去盯着那两房,要确保他们搬干净了,别故意留些东西回头再牵扯不清。
老太太没办法,只能红着眼睛出了屋。
姜老太爷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就把姜杨和姜桃喊到了屋里。
“今天家里出的事,想来你们也都知道了。”老太爷说着话摸了旱烟狠狠抽了两口,才接着道“就是要委屈了阿桃,月底你出嫁,家里只有我和你奶奶能帮着张罗,不能大办了。”
姜桃说没事的,又道“我本就在孝期,一切从简就好。”
她也不是不看重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只是相比于那些场面上的东西,她更希望自己的婚礼能清清静静的。现下就很好,姜家只剩下二老和她们姐弟,不用再担心出什么幺蛾子。
老太爷今日素来觉得她乖巧,又夸奖了她几句,而后就询问姜杨要不要找人来把三房的书房重新修缮,加固门窗和门锁。
姜杨想了想,道“这书只要在家里一处,难保旁人会不会再起心思。不若把它们挪到大伯娘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懒得往后千防万防的。”
姜老太爷想了想就也跟着点头,说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