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姜桃其实也并没有被打扰到,不过能清静些肯定还是更有利于集中精神。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完,等到了需要掌灯的时候,姜桃就放下了针线,去和卫夫人告辞。
刚出了卫宅所在的街道,姜桃就见到了早就等在路口的沈时恩。
沈时恩平常是不怎么笑的,见了她便眉眼舒展,弯了弯唇。
姜桃也跟着笑,脚步轻快地朝着他过去,“怎么还来接我呀?而且怎么等得这么远?你可以去和门房说一声是来寻我的,去门房处坐着等我也行啊。”
沈时恩笑了笑,道:“只是站着而已,有什么累的?”他也没提为什么故意站的这么远,只是问她,“忙了一天了,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姜桃忙笑着摇头,“我就是做针线,又不是做体力活。累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也就是眼睛和脖子不舒服。”说着她就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说起来她还只有之前赶工桌屏的时候这样累过。
“别揉。”沈时恩拉住她的手,“揉了眼睛要发红充血,回去我绞了热巾帕给你敷眼睛。”
姜桃笑着应好,回握着他粗粝温热的大手,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回了家。
姜桃进门的时候一拍脑袋,道:“我还没去接阿杨和小阿霖放学。”
正好姜杨从灶房里端着饭菜出来,道:“我这么大了哪里还用你去接?咱家离学塾又不远,我带小阿霖回家就成。”
姜桃闻着饭菜的香气也觉得饿了,不过身体的累还是大过饿,她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说想先歇一会儿,让他们吃完把碗放着,她躺一会儿就起来洗。
沈时恩他们当然不会让她洗碗,吃完就把碗筷收拾了。
而姜桃躺下没多久就开始犯迷糊了,她感觉到有人绞了热乎乎的帕子给她敷眼睛,接着便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探到她脖颈之后轻轻揉捏,还有一双肉肉的小拳头在给她捶腿……
她舒服地直想叹气,还听到萧世南在很小声地问:“我热水都烧好了,要不要喊嫂子起来泡个澡再睡?”
姜杨就以同样的小声回答说:“她从前忙起来的时候觉也不睡,饭也不吃。如今还知道吃饭睡觉,就让她先歇着。晚间我写功课时不时去看着火,把水一直烧着,她起来了随时能有得用。”
姜桃动了动嘴唇想让他们都别忙活了,但到底还没把话说出口,就完全睡着了。
一夜好梦,她第二天起来就觉得疲惫全消,连平时做刺绣最累的脖颈处都一点不酸痛,也不知道前一夜沈时恩给她揉了多久。
听到她起了,沈时恩便端来了热水,道:“我今天和小南就要回采石场服役了,晚间可能来不及去接你了。你天黑前就要回家,知道吗?”
姜桃忍不住笑着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从卫宅回家也不过一刻多钟,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
她洗漱的工夫,沈时恩和萧世南也出门了,姜桃便招呼姜杨和小姜霖,说送他们上学。
姜杨却不肯让她送了,只道:“你从家里去卫家只要一刻多钟,若是送了我们去上学,则要多走快两刻钟的路。昨儿个你刚沾枕头就睡了,今天便在家洗个澡再出门。”说着又压低声音,“怎么也是刚成婚的,不好让姐夫嫌弃的,知不知道?”
姜桃好笑地看了一眼这小管家公,无奈地说知道了。
等两个小子也出了门,姜桃就进了灶房。
灶房里的水缸和长桌都被挪过了,空出来一个小角落放了个大木桶。
木桶还带着水的痕迹,显然是刚洗刷过不久。灶上也热着水,和旁边水缸里的冷水一兑,很方便地就能洗澡。
姜桃美滋滋地在浴桶里泡了一刻钟,换了新的衣裙接着去上工了。
就这样忙了五天,姜桃终于绣完了卫夫人和卫茹的衣裙。
卫茹还真挺喜欢和她聊天的,但是也没有再去打扰她,只在午间用饭的时候溜过去寻她说上一会儿话。
姜桃想着自己五天就做完了平常绣娘半个多月才能做完的活计,接下来应该是没什么活计了。
卫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同她道:“这几天你面色都熬白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给你放一旬的假。”
一旬就是十天,姜桃弯了弯唇,起身道谢。
不过卫夫人末了又添了一句,“我们明日要出门拜访,你跟着我们一道去可好?至多就是半日工夫,结束之后你就直接回家歇着。”
老板都答应给十天长假了,不过是陪着出门一遭,也不是多累人的事。姜桃虽然奇怪卫夫人为何要带她一道去,但那是老板的私事,她就当是陪着出差了,便也没有多问,应下了。
………………
卫夫人到楚家别院拜访的时候,苏如是刚刚起身。
丫鬟也并不认得卫夫人,只拿着拜帖给苏如是看,不高兴道:“这些人怎么就这般不太平?都对外说了您来此处是散心修养的,这拜帖还是一张张往里送。咱们今日就要走了,临行前居然还能收到一张。”
苏如是的身份卫夫人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其他人虽然不如卫夫人机敏,但这几天的工夫也足够他们反映了,因此早在这五天的功夫里,别院的门房就已经收到了成筐的拜帖。
苏如是接过拜帖看了看,对曾经荣极一时的卫家倒是有些印象。不过她已经避世好几年了,倒也不在乎会不会得罪这些有根基的人家。
她把拜帖放下,转头问丫鬟:“小荣呢?怎么一上午都没有见到他?”
“少爷他……他……”丫鬟咬着嘴唇答不上来。
苏如是耐心地等着她回答,丫鬟没办法了,才认命道:“少爷说既是为了那绣娘来的,没道理连面都不见就这么空跑一趟。所以他一大早就把年掌柜喊着去那那绣娘家了,说就是绑也要把人绑来。”
“这小子。”苏如是无奈地笑了笑。
她知道楚鹤荣是一片好心,尽管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此行为何而来,但却也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
在这里待了五日,苏如是很多次都想让人去把那绣桌屏的绣娘寻来。可是寻来有什么用呢?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有家人有夫君的姑娘,怎么会是她那个苦命的徒弟呢?不过是把她最后的念想打破而已。
不过既然楚鹤荣去寻那绣娘了,就见一见吧。苏如是想,若是不把这念想打破,他后半辈子如何安生呢?只要想到徒弟可能没死,可能在这世间某处受苦,她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一颗心都仿佛被剖成了两半,血淋淋地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所以苏如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丫鬟道:“让下头的人都先歇着,等小荣回来咱们再出发。”说着她的眼神落在了桌上的拜帖上,“把卫夫人请进来吧,也是缘分一场。”
楚鹤荣去寻那绣娘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既然恰好来了客人,那就见一见吧。分一分神,总好过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第56章
“请跟我来。”楚家别院的丫鬟到了门口迎卫夫人。
卫夫人已经候了快两刻钟,倒也不见怒容,笑着微微颔首。
姜桃跟在后头,用余光打量着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楚家别院。
她是真没想到小城里还有这么装潢得这么阔绰的宅子,雕梁画栋那不必说,连回廊上的木头柱子都是红木的。
住在这样地方的定然是非富即贵,也难怪卫夫人这般郑重,在门口等了那么久也不恼。
到了苏日是住着的小院,那丫鬟道:“请卫夫人和卫小姐进屋去,其他人便在外头候一候吧。”
卫夫人知道苏如是这几年都不怎么爱见人,能这么顺利地见她,已经是意外之喜。所以她就转头吩咐姜桃和其他几个丫鬟,让她们在外头待着,莫要发出声响。
姜桃几人应下了,被楚家别院的丫鬟引到耳房里去歇息。
卫夫人带着卫茹进屋前,还不忘叮嘱她:“苏大家爱清静,一会儿进去了她不点你,你不许多嘴多舌。”
卫茹蔫蔫地应是,又伸手拉了卫夫人的衣袖,道:“娘,我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但是若是苏大家还是不肯收我,你回去了可不能怪我。”
卫夫人赶紧把卫茹的手拍开,轻声叱责她:“没规矩,一会儿不许这样!”
给她们引路的丫鬟是这几年一直在苏如是身边伺候的楚家家生子玉钏。
玉钏她娘伺候了楚家老太太一辈子,因病去世前把自己的老来得女托付给了楚家老太太看顾。
楚家人丁虽然兴旺,孙辈却都是男孙,楚老太太是真心喜欢玉钏,把她当半个孙女瞧。
后头苏如是住进楚家,玉钏就萌生出了想拜苏如是为师的想法。
楚家老太太知道自家好友心灰意冷,暂时没有收徒的念头,就把玉钏派到了苏如是身边,让玉钏凭自己的造化去争取。
这三年多来,玉钏一直兢兢业业地照顾苏如是的起居,苏如是待他虽然和气,却从来不曾在刺绣上指点过她。
如今听到这卫夫人居然想着要把自家女儿送到苏如是身边,这样心存妄想的人,玉钏这些年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她蔑笑着将卫夫人和卫茹上下都打量了个遍——卫夫人穿着一件天青色褙子,下配一条月白马面裙,是极为素净、甚至在玉钏看来是素净过头,显得有些寒碜的打扮。不过马面裙裙摆绣了层峦叠嶂的祥云,行动间云卷云舒,很有些动态美感。
在看她身旁的卫茹,一袭娇嫩的鹅黄色对襟襦裙。上衫点缀着十来朵拇指大的粉嫩桃花,各朵桃花花瓣姿态不一,迎风舒展,胸口的裙头上绣着一直灵巧可爱的小鹿。小鹿的眼睛尤为生动,水汪汪黑黝黝的,好像真的在和人对视一般。
玉钏既想拜苏大家为师,自然也是精通针线的。
看到这里,她唇边的不屑冷笑便收住了——她自诩她是绣不出这样精巧讨喜的图案的。若这些是眼前这位少女绣出来的,那么苏大家可能真的会对她另眼相待。
不容她再细看和细想,卫夫人和卫茹已经进了屋。
玉钏无奈地咬了咬唇,又跺了跺脚,只能希望一切只是自己多想。
苏如是见到了卫夫人和卫茹之后,就让人给她们上了茶,看了座。
“久闻您的盛名,今日才见着您。”卫夫人客客气气地和苏如是寒暄,“冒然上门来叨扰,我也实在抱歉。只是家中小女一心对您满心仰慕,非要磨我带她来见您。”说着她又看向卫茹,“如今终于见到了苏大家,还不快快上前见礼?”
卫茹对自家娘亲这种场面话不以为然,但也不敢表现出来,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苏如是福身行礼。
苏如是心里还记挂着楚鹤荣去寻的那绣娘,也没仔细打量卫茹,只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快坐着吧,莫要这样客气。”
卫茹轻声应是,又坐回到了卫夫人身边。
卫夫人便接着笑道:“这丫头在家里还活泼的紧,如今见着您倒是不敢放肆了。我正头疼如何教导她,您看若是让她到您身边伺候……只当个丫鬟,替您斟茶倒水也无妨,我就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苏如是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虽然卫家老太爷早些年就退下来了,卫大人现在也辞官归乡,但到底是书香门第,他的姑娘怎么可能来给人当丫鬟?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若是早几年,苏如是或许还会因为不想得罪人而斟酌一番。但到了如今,她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她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茶汤,半晌后才慢慢地道:“我老了,日常再也不碰针线了,更用不着那么多的人伺候。卫夫人的一片好意,怕我只能辜负了。”
卫夫人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挡回来,又道:“我听说楚家的老太太有心培养孙辈走读书科举的路子,我家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正有心收学生。”
听到这,苏如是倒是把茶碗放下了。
她同楚家老太太是幼时就认识的朋友,这几年也是多亏了她的照顾。她也不是不知道报恩的人,但是她也确实真的不想再收徒。
卫夫人见她似有所动容,便接着道:“我家老爷从前虽然官位不高,但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若是能接下师徒缘分,对咱们两家都好是不是?”接着卫夫人便给卫茹打眼色。
卫茹心里虽然不愿意,但还是配合地站起身,上前走到苏如是面前,盈盈下拜,“我仰慕您已久,还请您体谅我一片孺慕之心。”
她屈膝蹲下的时候,裙摆便如同盛开的花一般迤地展开。
苏如是这才注意到她的下裙竟也是有图案的——用了同色系稍深一些的黄线在鹅黄色的绣了许多迎春花。
迎春花迎风舒展,片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但因为和底色太过接近,乍看过去根本发现不了。
苏如是心神一荡,再没有心思去听她们说话。
很多年前,她还在宁北侯府陪在徒弟身边的时候,侯夫人看不得徒弟打扮的花枝招展,徒弟就用同色绣线在自己的裙摆处绣上大片大片的花。
她看着好笑,说:“旁人做刺绣只怕别人瞧不着自己身上的绣图,力求和底色不同,夺人眼球。我活了这些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她徒弟也笑,说:“谁说女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是为了给旁人瞧的?我偏不,我只为了自己高兴。”
说着,她徒弟就提着裙摆转着圈地同她展示,“再说离得远了确实瞧不着,离近了不就瞧见了?师父,你仔细看看,我这裙子是不是特别低调但有内涵,特别的美?”
她徒弟虽然身子弱了一些,又镇日里被继母压着连门都难出,却笑得比谁都快活。
她就也跟着笑,夸她:“是很美。”裙子美,徒弟纯真无忧的笑容更美。
时隔经年,苏如是再没有见过这样的绣法,也没有见过如她徒弟那般的人。
“卫小姐身上的裙子……是何人、何人所绣?”苏如是颤抖着嘴唇,语不成句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