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姜桃平时最见不得他的眼泪的,此时也不哄他,只松开了牵着他的手,让萧世南去寻一条细长的木棍来。
“嫂子要木棍做什么?”萧世南奇怪着,但还是去了灶房,用柴刀现劈了一根拇指粗、小臂长的细木棍来。
姜桃拿到了木棍,就问小姜霖,“你哥哥人呢?”
他抽抽搭搭地说:“哥、哥哥去书斋了。”
萧世南一看气氛就不对劲,也不敢插嘴了,只劝道:“嫂子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
姜桃眼下是真的气极,不只是气他们两兄弟说谎瞒她,也气学塾的那些人乱传话,还给小姜霖起那样难听的外号,更气自己之前为了生计奔波,对他们的关心不够,以至于姜杨都退学半个多月了,她到了现在才知道。
木棍几次举起,小姜霖害怕地闭上了眼却没有躲开,可姜桃就是下不去手。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把木棍扔了,让小姜霖先回屋,其他的等他哥哥回来再说。
小姜霖看她眼睛都气红了,又把木棍捡了起来,哭着说:“姐姐你别生气,阿霖知道说谎不对。你不要哭,你打我好不好?”
姜桃胸口闷地说不出话,萧世南也不敢胡乱插话,一时间屋里只听到小姜霖轻微的啜泣声。
“这事怪我,不怪阿霖。”姜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虽然早就从学塾退学了,但是每天还是会和小姜霖一道用午饭,就约在学塾旁边一条街的小摊子上。今天他在摊档上等了小姜霖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就赶到学塾去问了,斋夫同他相熟,告诉他小姜霖被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接走了,他就猜到是姜桃去了,急急地赶了回来。
姜桃见了他就一站而起,拿了小姜霖手里的木棍,一下子就抽了过去。
木棍抽在姜杨的背后,他面色没变,也没躲,可姜桃打了他一下也下不去手了,摔了木棍又坐了回去。
姜杨和小姜霖一样,俯身把木棍捡在手里,走到她身边蹲下说:“你这软绵绵的力道可打不痛我,我站的近些让你用力打好不好?只不要哭了。”
姜桃一手抹了眼泪,一手拍开他的手,“我之前就问过你,你还能面不改色说谎来诓我。你如今主意越发大了,浑似把我当外人,我打你能顶什么用?”
姜杨叹了口气,说:“就是怕你哭才瞒着你的。”
第64章
萧世南在旁边听了这么一会儿也明白一些了,就帮着劝道:“阿杨,你有事快和嫂子说吧。她这么一直掉眼泪,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事到如今,姜杨也知道瞒不下去了,同姜桃解释道:“年前送节礼的时候,我和先生说了阿霖也想入学的事情。先生说阿霖是我的弟弟,想来天赋必不会差,也不用考校了,让我年后直接带他去就是。正月十五的时候,我把阿霖送去了,谁知道当天晚上先生就感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了。”
姜桃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这个我知道,那个叫什么子玉的和我说了。”
姜杨就接着道:“先生卧病之后,学塾里就在传,说……”
“说我们姜家出了我这个扫把星。这些那人都说了,你没什么好顾忌的,尽管说来便是。”
姜杨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们说我们家既然能出一个克父克母的姐姐,想来做弟弟的命格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哪有那么凑巧,阿霖刚来,先生就病了?那会儿学塾的事情是我们的师兄——也就是先生的得意门生许秀才在主持,他就找到我,希望我先让阿霖回去,先平息了流言再说,不然人心惶惶的,二月又是县试,会影响了要下场考试的人。”
“那你应该先让阿霖回来,他不过刚开蒙,就算是耽误了一个来月,后头也能补起来的。”
姜杨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先生病的蹊跷,许秀才的态度也让人怀疑,学塾里的流言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他们的目标不是阿霖,是我。从前他们虽然看不惯我,但我受先生赏识,也算有些天资,有考中的希望。他们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如何。只现在不同了,我三年不得下场,他们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我这三年确实是不能科考的,与其让他们先把阿霖赶走,再想后招对付我。不如我自己离开,让阿霖在里头好好学。”
姜桃把眼泪一抹,气愤道:“他们这般嫉贤妒能,也算读书人?”说着又站起身,道:“你们先生现下病好了没有?我带你去和他理论理论,看看他都带出来一些什么样的学生。”
姜杨伸手把她拉住,道:“没用的。先生那会儿那么凑巧地‘生病’,应该就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不想参与其中,特地避开了。只是他多半也没想到秦子玉他们会用他做筏子,传播那些流言。”
“你们先生为什么不管你?他不是很赏识你吗?就因为你三年不能下场,他就放任其他学子这么欺侮你?”姜桃虽然一直没上过学,但她印象中的老师都是把读书育人放在第一位的。
姜杨抿了抿唇,并不想说昔日最敬重的先生的坏话,只是道:“大概他也是没办法吧。你说那个秦子玉,是知县家的公子。学塾里的学子想走上科考之路,都要先通过县试。”
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姜桃还是听明白了。知县是主持县试的官员,若是得罪了他家的公子,不说那知县敢不敢因为嫌隙徇私舞弊吧,但那种可中可不中的文章在他手里黜落,总挑不出错处的。
之前那举人看姜杨天资好,很有少年高中的希望,便愿意护着他,如今他三年内都不能科考了,三年后的事谁又说得准?读书是很耗费心力的事情,心境稍有郁结,都容易让人一蹶不振或者一病不起。那举人衡量之下,暂时地把姜杨放弃了。
姜桃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但情势比人强。如今生气又有什么用呢?自家是白身,对方是举人和知县家的公子,姜杨对上他们根本是毫无胜算。尤其是那举人,他现在只是放任不理,若他真的站到了知县公子那一边——他曾经是姜杨的先生,只要随便放出一些风声,说他不敬师长或者不友爱同窗,就足以毁掉姜杨的清誉。
姜桃闭了闭眼,忍下了怒气。说到底她还不是当事人,她都气成这样了,姜杨心里该多不好受?
“没事。不去学塾就不去学塾,我再想办法给你找别的老师。”姜桃擦了眼泪,将姜杨和小姜霖都拉到这边,“这事不是你们的错。方才是我气极了才那样,我和你们道歉。”
小姜霖也不哭了,把头靠在姜桃怀抱里,软软糯糯地道:“是我们说谎了,姐姐应该生气的。”说着又开始小小声地‘告黑状’,“我本来早就想告诉你了,是哥哥不让我说的。他说你二月你就要出嫁,不能因为学塾的事让你不开心。后头我又憋不住了,他又说你给人做工很辛苦,等你闲下来再和你说……这等来等去的,就让你发现了。”
只是姜杨离得那么近,他告状的话自然是全被他听去了。
之前还因为保护着共同小秘密,而看起来哥俩好的两人,兄弟情又出现了新的‘裂缝’。
“你这小胖子!”姜杨没好气地哼道,“要不是为了你,我能那么轻易让他们得逞?你怎么好赖不分呢?”
小姜霖靠在他姐姐身上,也不怕他,接着说道:“可我也不想在那里念了!”
姜杨挑了挑眉,笑道:“难不成你是舍不得我?从前倒不知道你那么依赖我。”
小姜霖被他的自多多情噎住了,也不理他了,拉着姜桃的衣袖撒娇道:“姐姐,我也不去了好不好?”
不等姜桃开口,姜杨就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为何不去?你才初初启蒙,正是需要先生指导的时候。而且秦子玉他们只是和我不对付,想来也不至于和你这么大的豆丁计较。”
姜桃对他摇摇头,然后再柔声对小姜霖道:“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姐姐来给你们帮办法。”
换成从前,她可能只能把两个弟弟送到比举人差一些的秀才那里继续读书。但如今认回了师父,和楚家也算成了半拉亲戚,为了两个弟弟读书的事,她厚着脸皮拜托一下师父,总归能替他们找到旁的先生——毕竟在这个小县城里,举人是稀罕的人物,但在大一些的州府,举人先生却是不少见的。
小姜霖听了这话立刻高兴起来,姜桃也不留他,放他去玩了。
等他走了,姜杨才道:“你怎么就任由他的性子胡来?”
姜桃叹了口气,说:“你说的没错,那个秦子玉确实不至于为难小阿霖这么大的孩子,但我今日去接他的时候,听他口口声声喊阿霖‘小扫把星’,我同他理论,他还振振有词说全学塾的人都那么喊……你弟弟看着没心没肺的,但也是早熟早慧的孩子,就那种氛围之下,他如何能学的进去?”
这种情况在现代这个时代可能还没有具体的称谓,但是放在现代,那就是校园冷暴力了。姜桃宁愿小姜霖不读书了,也不愿意他在这种氛围里成长。何况天下也不止那一家学塾。
“还有这种事?”方才他说起秦子玉等人对他做的那些事还很平静,此时却沉下了脸,紧紧抿着唇,呈现了怒容。
“不讲那些了。”姜桃伸手摸他的后背,“我刚才打到你了,疼不疼?家里也没外人,把袍子脱下来我看看。”
姜杨顿时就连退了七八步,一直退到了门口,“你日常拿针线的,手里能有什么力道?还不如学塾里先生用戒尺打手心疼。”
“那也让我看看。”姜桃怕他伤了不肯说,跟到他身边。
姜杨吓得撒腿就往外跑。
姜桃被他这样子逗笑了,说这就吃饭了,你去哪里啊?
“我有件事还没敲定。我再去问问,等敲定了一定和你说。”姜杨说着就出了门。
早上他在书斋遇到了卫常谦,卫常谦听说他现在没有老师,就想收他为学生。
姜杨看他谈吐和气质都不凡,便已经猜到他身份不凡。
不过他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要和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
另拜老师这样的大事,姜杨肯定是要和姜桃商量的,也想着学塾的事情毕竟不能瞒一辈子,正好也和姜桃说清楚。只没想到姜桃快他一步,中午就去接了小姜霖放饭,发现了学塾的事。
现在他要去问问卫常谦,看能不能把他弟弟一道收了,若是这样就不用姜桃在为他们两兄弟操心了。只是小姜霖是刚刚开蒙的程度,对方一派大儒风采,姜杨也没把握,就想着先去问问,再回来和姜桃说。
姜桃目送他出了门,转身对着萧世南抱歉地笑了笑,说我今天太急了,吓到你了吧?
萧世南摇了摇头,说没有的。
他倒不是撒谎,而是真的没有。
他嫂子回来的时候看着那么生气,让他寻了木棍来,却只是打了姜杨背后那么一下。
而且他后来也听明白了,是姜杨和小姜霖兄弟两个隐瞒了退学那样的大事,才让他嫂子那么生气的。
从前萧世南还在家里的时候,别说这种大事,就是小事上扯了谎,也得吃好一顿板子。
也只有他嫂子这么好性儿了,生那么大的气还打人跟挠痒痒似的。
后头姜桃准备午饭,萧世南帮着打下手。
一顿午饭还没做完,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姜桃擦着手出来开门一看,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县官太太黄氏!
第65章
姜桃对黄氏的印象不差,但是她之前不知道那个秦子玉是知县家的公子。
如今知道了,她虽然不至于迁怒黄氏,但已经不想和这家人来往了。
因此打开门见到了黄氏,姜桃只是神色淡淡地问:“夫人怎么来此处了?”
黄氏笑呵呵的,看她态度冷淡了,也不生气,只道:“好多天没见着你了,特地同人打听了你的住处,过来瞧瞧你。”
县城不是连着大山的村里,姜桃这样年后忽然从乡下搬过来的,找起来并不是特别困难。
说着黄氏就抬脚往里走。
过门是客,而且黄氏之前把她引荐给了卫夫人,先不说黄氏的用心吧,反正她确实是帮到了姜桃。
所以姜桃也没往外赶人,引着她进了正屋说话。
黄氏不是爱兜圈子的人,进屋坐下后就问她:“我今日上门去拜访卫夫人,听卫夫人说今日是卫先生收学生的日子,也是卫家姑娘拜师的日子,不方便招待我。怎么之前悄无声息的,一下子卫家就发生了这么两件大事?”说着她也带出一些怨怼,“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让你有事就要通知我吗?”
姜桃不卑不亢道:“这是卫家的私事,我是给卫家做工的人,虽不是卫家的下人,但也不好把主家的事情胡乱传出去,就算对象是您,我也不好乱说的。”
黄氏急了,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咱们上回不是在卫家门口说好了吗?我给你银子,你在卫家给我打听消息。”
姜桃问:“我答应夫人了?”
黄氏想了想,老实地道:“那倒是没有明说。”当时两人在卫家大门口分别,卫家的门房就在不远处,怎么可能明着说这种交易呢?
姜桃又问:“那我收您的金银了?”
黄氏说也没有,又道:“上回虽然没收,但是你说是家在村里,骤然得了那么些金银恐招来祸端。我说下回给你的,这次我就都带来了。你怎么能不认呢?”
她说着话,身边的丫鬟就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了桌上。
换成之前,姜桃可能会再想一些场面话同黄氏转圜,但是如今没必要了——秦子玉把她弟弟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害得他弟弟平白无故地退了学。她还来帮着黄氏给秦子玉谋划更好的前程?她脑子有坑才会那么做!
“您收回去吧,我不会要的。”姜桃站起身,走到屋门口,“灶上还做着饭,不方便招待您,您请自便。”
黄氏也怒了,板下脸道:“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好心把你引荐给卫夫人……虽然我也是有私心吧,但不是也帮到你了?没想到你翻脸就不认人了!”
姜桃见她恼怒的时候也没端出官太太的架子压人,对黄氏倒是真的谈不上恶感,所以就道:“多的我也不说,只和您说我弟弟叫姜杨。您应该不认得他,但是您家公子对他不陌生,您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黄氏听得云里雾里的,就被姜桃请出了宅子。
出了茶壶巷,黄氏的丫鬟就愤愤不平道:“这绣娘真是不识好歹,太太给她银钱,让她帮着打探消息是看得起她!她那般不知好歹,太太往后别再理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