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 第148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穿越重生

  府里也开始迎冬,下晌冯氏让管家带着人刷门漆,糊窗纱,堆菊山,娘家嫂子又来串门,见李夫人闲着,又结伴往正院来坐了坐。

  抹了两手牌,冯家太太被家里来人叫走了,这边厢妯娌俩唠了唠家常也就散了。

  李夫人这一日过得跟平常没有两样。

  李存睿回来时,她正坐在窗前抄王安石的诗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在印花香笺上,半点磕绊都没有。

  “夫人雅兴。”李存睿走到她身后,细看看之后点头道:“嘉兴高家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李夫人微笑放笔,起身道:“怎么你也来损我。”

  “这怎么能是损你?这是实话。”李存睿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桌旁坐下,说道:“我还记得当年母亲跟我说,打算聘你为我李家新妇那会儿,我暗地里还慌了一慌。

  “我可有兄弟三个,母亲要是乱点鸳鸯谱,把你聘给别的老大或三,那我可要不依不饶了。”

  李夫人略窘:“哪有这么夸张?咱们婚前,可没有见过面。”

  “怎么没见过?”李存睿道,“你忘了那年金陵松山寺庙会,我们两家在街头相遇的事了?”

  李夫人恍然,但也不以为意:“那也不过是偶然见了一眼,话都没说过,也不算什么。”

  李存睿道:“那是你傻,你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没看上我。要不是两家坚持,我们今时今日哪里能对坐在这里说话呢?”

  李夫人被他闹的颇有些不自然,别开脸道:“大白天的,让人看到了笑话。”

  “谁敢笑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我李家的人,谁敢看不起你?”

  李夫人原是随口一句,不想引来他这番应答,心里蓦然一荡,抬起头来。

  面前李存睿目光炯炯,十几年烽火岁月蹉跎,他早已经不如少时俊美,但目光里的专注却能融化人。

  李夫人垂下头,把桌上杯子倒扣进盘子里:“几十岁的人了,无端端说这些,真是让人臊得慌。”又道:“你不是挺忙吗?怎么还有闲心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第248章 阴暗的心

  李存睿豁然笑了,随后敛色道:“我是回来避风头的。”

  “这话怎么说?”

  李存睿神色逐渐凝重:“永王府继太妃的娘家侄儿,那个叫胡宗元的这次犯事了。”

  李夫人微顿,垂眼道:“跟我好像没什么相干。”

  “是不相干,但他今儿居然唤我姐夫,还让我救他。”

  李夫人抬头,面肌痉挛了一下:“他姐姐是谁?你怎么就成了他姐夫?”

  “我也是这么说,”李存睿缓声道:“我说我夫人没有同胞姐妹,我岳母娘家也不姓胡,我生怕回答错了,听到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夫人神情松了松,看到一旁的美人捶,拿起来给他轻捶着右肩:“不要理会他们,咱们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李存睿捉住她一只手:“你不好奇他犯什么事吗?”

  “不好奇。”李夫人道。完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忙,当闲话说说也行。”

  李存睿把手松开:“早几个月胡宗元进了杭州织造局。这次是负责押了趟丝船进京。

  “结果那船丝绸竟被他暗中掉了包,大约是打量着内务府的人瞧不出来,又或者看在今年生丝减产的情况下能蒙混过关,数量名目都对,就是没有一匹是质量对版的。

  “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告到了皇上那儿。”

  李夫人唇角噙着冷意:“那是活该。这京中但凡是个官,谁能没见过丝绸?何况内务府。”

  “可不是?所以皇上大怒,把他押进了大牢,这边厢事情还没眉目,杭州织造局那边告状的人又来了,原来这厮在杭州为非作歹竟不是一日两日。”

  李存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夫人身上。

  李夫人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半晌才回出一句:“是么,那他真是倒大霉了。”

  “只不过他在我跟前喊冤,说是有人陷害他。”

  “那你相信么?”

  李存睿未置可否:“倘若真有人陷害,能做出这么大手笔来陷害他的人,我想也一定也是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

  “如果是他作恶在先,那么天道总有轮回。”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

  “只是可惜了杭州织造局那些人,这船丝绸胡宗元若交不上来,不光是他们兄弟得死,孙易芳他们只怕也要受连累。”

  李夫人捻紧桌下流苏:“是胡宗元自己一个人犯的事,又关织造局何事?胡宗元既然有永王府撑腰,那就应该由永王府来收拾这个残局,难道偌大一个永王府,连一船丝绸都凑不齐吗?”

  她站起来:“若是永王府不出面,胡家不也还有田产家产吗?也足够抵一船丝绸的。”

  李存睿道:“原来夫人对胡家情况掌握挺多。”

  李夫人转身,顺光下的李存睿依旧一脸光风霁月,而逆光站着的她却一身的幽暗阴冷。

  “我不了解他,父亲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幽幽说道。末了又问他:“我有点饿了,你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李存睿顿片刻,也点点头:“那来一碗粳米粥好了。”

  李夫人走向门口。

  隔一下李存睿又道:“多放些薏米。我喜欢吃。”

  光影晃了一晃,李夫人走出来。

  门外阳光正明媚,晃得人眼花。

  以这种手段报复胡家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她愿意,她解恨。她虽然表面上循规蹈矩,心底却仍然有块阴暗到伸手难见五指的角落。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恨一个人就恨不能将他死死踩进泥沼的人,却又在拼命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累不累?

  当然累,她做梦都想像蓝姐儿那样我行我素地活着,可是伪装得太久,她都已经忘记率性是什么东西了。

  她也为自己的阴暗为耻,因为这样看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比当年设法把母亲嫁到高家的外祖父高尚到哪里去,甚至更卑鄙。

  可是李存睿不一样。

  也不是没想过跟他吐露,只是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让他知道,那么他是支持她还是不支持她?

  支持,那便违背了他做人的宗旨,不支持,那她积压的那些怨恨该怎么释放?

  报仇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有皇亲的身份,何况高家那点事皇帝也很清楚,倘若事败,皇帝也只会选择以家法处置她,不会连坐李存睿和儿女。

  所以又有什么理由让他知道呢?

  至于连儿女也瞒着——她自己曾为母亲过往所累,自然不必再让自己的儿女也背负着这样的心债。他们应该是光风霁月,性如金玉的,不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如此歹毒的人。

  她不能确知李存睿是不是察觉了,若万一察觉……她当然也不会承认的,同样他也不会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她下了台阶,去给他准备粳米粥。

  窗内的李存睿望着终于离去的她,目光扫到面前那几张小楷,嘴角微微扬起来。

  ……

  李存睿刚回府李南风就知道了。

  但外头消息一道接一道,简直令人目不暇接,首先是都察院那边状子一接到手,都御史们相互一商量,即刻就送到了宫中。

  皇帝为着丝绸的事还在盛怒中,看完折子反倒是气笑了,与御史道:“这很能耐啊!渎职是重罪,欺君是死罪,再加上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这该当如何?”

  在场的刑部侍郎道:“数罪并获,该立刻处以极刑!”

  御史也说:“那上告的小吏口述的现象还有很多,包括胡宗元曾经试图行贿官员,以及拉帮结派等等,此人若不重罚,杭州那边行政恐怕会因此受累。”

  皇帝道:“即刻处刑便宜他了,大理寺先去彻查胡宗元进织造局与永王府有无干系!”

  大理寺没人在场,便由太监即刻赶去传旨。

  这边厢刚跨出门,又有人迎面进来了:“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有请移驾寿宁宫!”

  皇帝凝眉:“太子呢?让太子过去!”

  于是正做着功课的太子又奉旨到了寿宁宫尽孝。

  李南风虽未知得这么详细,但当听说皇帝要查胡宗元进织造局的缘由时,也知道这事板上钉钉了。

  胡宗元若不是永王府的亲戚,他怎么会有资格进织造局?于是连永王府也要下水了。

第249章 一场角力

  但李南风想李夫人应该是完胜,如今胡宗元是别想跑了,永王府虽然不至于获罪,少说也要担一顿斥责,更是不可能还顾得上替胡家说情。

  可纵然他们没好下场,该要回的嫁妆却还是在胡氏手上,她又会以什么方式要回来呢?

  当胡宗元已经不可能再翻案以后,李南风竟然有点期待后续发展了。

  这一日再无话,太师府进入各怀心思的阶段。

  晏衡当着差半路跑出来带李南风进了趟宫,回到天罡营后就被廖天呈抓着了。

  廖天呈职级低,不可能与晏衡抗衡这身份得了,当面没说什么,随后则着人送来了屯营的章程让他站着读了十遍。

  事情是小事,可是放在晏衡身上就大了,营中不少人听说他是成日吊儿啷当游手好闲,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便以为他上回在武举试场赢了太子乃是耍了花枪。

  因为同样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太子出手,总认为身为储君哪需要认真习武?

  便自发觉得晏衡到天罡营来,是接替佟青来成为他们下任头领的,看他被罚,有些人就按捺不住在他面前挑拨廖天呈如何如何。

  晏衡没必要跟这帮小鬼起冲突,他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左右只要他们不闹事,管他们嘴有多碎。

  下了衙回府,惦记着家里还要办谢师宴的事,去问靖王妃把帖子送到李家不曾?

  靖王妃说:“还得往后推几日,涂先生家里要办喜事了,咱们家得先去涂家赴喜宴。”

  晏衡哦了一声,回房了。

  碰巧管卿就来告诉杭州来人要告胡宗元的事,晏衡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管卿去找李南风,看有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

  然而压根就没有什么晏衡能帮忙的,目前为止,李南风自己都觉得一身力气无用武之地。

  再说说牢里的胡宗元,从一开始的三日问斩,到等大理寺彻查完毕之后再行处决,可谓一波三折。

  于李夫人来说也许是坏消息又也许是好消息,坏的是又将拖上几日,好的是有他欺压百姓的事加码,他在劫难逃,而等到彻查完之后又能看着永王府下水,一举几得。

  而于胡宗元来说也是又好又坏,好的是可以多活几日就多几日的转机,坏的是他若牵扯上了永王,永王怎么可能不会迁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