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胡氏午睡起来就觉眼皮直跳,颂了会儿经还是觉得心神不宁,想唤人去熬些安神汤来,帘子竟突然被掀开了,来人才慌乱地唤了声“太妃”,一串脚步声便由远而近响了起来。
“王爷!王爷!……”
脚步声在榻前戛然而止,永王铁青着脸色停在跟前,他身后还跟着惊慌失措的宫人们!
“都退下!”永王怒喝。
身后人立时噤声,退了出去。
胡氏纵然身为母亲,往常被尊重惯了,此时在他这番举动之下也情不自禁地下了地。
“儿子有几句话问母亲,还请母亲实言相告。”
“什么话?”胡氏察觉到了来者不善。
“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胡氏手里佛珠啪地掉在地上,一张绘着精致妆容的脸陡然之间也失了光采,她冲上前两步,咬牙道:“你这是什么话?!”
“就是一句想找到答案的问话。”
“你当然是你父亲的儿子!你的父亲是高潜,是大宁朝的第一代永王!答案就在这里,这还用问吗?”
“母亲能发誓?”
“我为何不能发誓?你就是你父亲的儿子,我有何必要发誓!”
胡氏声音尖锐起来。
永王顿了下,深深望着她:“那好,我再问,高榕的父亲是谁?”
胡氏后槽牙咬得两颊都已变了形,她突然伸手一巴掌扇在永王脸上:“他是你弟弟,你说他父亲是谁?你是在侮辱你的母亲吗?你父亲过世时你们三个都大了,懂事了,你这是还在怀疑我不忠?你这个畜生!”
永王挨了这一巴掌,不管不顾,继续道:“要是弟弟妹妹都是在父亲亡故之后生的,母亲觉得今儿你我还有机会在这里对话么?
“我已经不是三岁孩童了,过去你说什么我就听从什么,那是因为我坚信你是我的母亲,你不会害我。
“可是你当真不会害我吗?你知道这次胡宗元为何会死吗?胡家为何会落得这步田地,而永王府又为何会被一再针对吗?
“你到此时还不明白,这一切的恶果都是你造成的,胡宗元兄弟的死不怪别人,只怪你!
“如果不是你姑息放任,胡家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我要是再不反省回避,今日胡家的下场,就必然是来日我的下场!
“而你还在这里跟我抠字眼糊弄我,你是不是以为当今天下是高家的,就成了你胡太妃的了?
“你以为皇上还是当年的高家四爷,是见了你必须跟你行晚辈礼的你的子侄?
“告诉你,他不是,普天之下唯他独尊,这不是口号,这是事实!
“你去京师看看,文武百官在他面前俯首贴耳,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你,还有任何人都休想愚弄他!
“而你还打发人送折子进京给太皇太后,你是要跟你的婆婆兴师问罪?是要跟当今皇上的祖母兴师问罪?你想作死没人拦着,但你别玩这些来连累我!”
永王拿出本折子啪地甩到桌面上,胡氏一惊,看到折子封面上的字样,脸庞扭曲:“你截了我的人?”
“永王府如今是我当家,全府上下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系在我的身上,你要任性妄为,我不阻止,难不成还由着你么?”
胡氏抓着折子颤抖起来了:“你欺尊妄上,你这个不孝子!”
“我不孝?”永王双眼通红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道:“你先告诉我,高榕他父亲究竟是谁?他是不是我亲弟弟!”
胡氏面目扭曲,胸脯急速地喘着气,眦目回望他:“你哪里听来的胡话,如此来侮辱你的母亲!”
“这不是胡话,都是我求证过的!”永王拳头砸上身旁桌子:“早前他们说你欺辱原配,虐待继女,我还不信,后来都是真的。
“他们又说你不守妇道,为了名利地位借种上位,我也不信!可是这些却全都一件件被证实!”
胡氏攥紧双手:“你有什么证据?!”
“把刘春儿带进来!”
随着永王话音落下,门外有了侍卫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刘春儿被推了进来。
胡氏望着她,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永王望着刘春儿:“把你先前跟本王说的话,都跟太妃再说一遍!”
刘春儿早已经抖得不成人样了,趴在地下就道:“奴婢,奴婢初进高家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只听下人们说高家幸大爷是老王爷身边的红人!
“再,再后来,幸大爷死后,太妃屋里的两个丫鬟失足落井死了一个,剩下那个某一日跟别的丫鬟哭泣,说她怕是活不长了,被奴婢听到。
“后来没多久太妃果然把她打发去了庄子上,出去不到三月,就说嫁给了外地的货商,此后再没见过!太妃饶命,王爷饶命,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半字虚言!”
“母亲听见了?”永王把她挥退了出去,而后又回转身。
“听见了又如何?!那就能说明我私行失检吗?”胡氏咬牙回应,“丫鬟们被发落都是因为当差不力,高幸的死早有公论,他是误食毒蕈而死的,这是怎么扯到我头上的?!”
“母亲当真这么心安理得?”永王道,“如果母亲心里没鬼,为何当初跟过你的那些丫鬟都不在了?连高幸也那么巧就死了?为何刘春儿来回我几句话,你会震惊,害怕?
“高幸是高榕的父亲,与你做过前后几年露水夫妻,你不但害死了他,到如今居然还能当无事人也一般?”
“你是个畜生!有你这么怀疑你母亲的吗?”胡氏怒骂。
永王看她半晌,哂道:“自古以来女子皆以名节为重,母亲既为父亲守节多年,想来把名声看得比命还要紧。
“但此刻儿子说出这些畜生般的话,母亲却只是生气,愤怒,却一点蒙羞含冤的意思也没有,也许,母亲更在意的是你的地位和荣耀,而不是什么名节!”
胡氏咬牙瞪着他,脸色刹然转青。
“做儿子的这么侮辱母亲,母亲难道不以死以证清白吗?”永王走过去,“你没有通奸,你没有失节,没有背叛父亲和高家,你也没有杀人,你倒是拿出行动示证明自己!”
第275章 奸生子啊!
永王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有如钟鼎。
胡氏看了眼门口,咬牙道:“你父亲早亡,我过门就当了后娘,我拉扯你们四个长大,本就不是什么经不起事之人。
“如今你非要逼得我自刎以证清白,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我生对得起你父亲,死我也对得起你们!”
说罢,她朝着墙壁就直冲了过去!
这时房门咚地被踹开,怡郡王箭步冲进来,稳稳把她给截住了!
永王一咬牙:“你怎么来了!”
怡郡王双眼瞪得通红:“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
“那你是想怎么样?!”永王怒道。
怡郡王松开胡氏,望着他道:“我倒想问问大哥想怎样?逼迫自己的母亲去死,这是身为儿女该做的吗?!”
永王指着胡氏:“不是我想逼死她,只是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要是会死早就死了,为什么偏偏等到看见你在门外她才撞墙?
“她宁愿被我这个当儿子的反复羞辱都不肯以死证明清白,你觉得她会有多把名节放在心上?
“她这么不重名节,与人通奸又有什么奇怪!”
正常女子名节受到质疑,不都会想着寻死吗?唯独她胡氏被自己的亲儿子逼到这份上还在做戏,她还舍不得死!既然没把名节当回事,那她通奸生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胡氏就是仗着事过境迁没有证据才矢口不认,可是对于宫里来说,这种事情一旦有疑心,那是能随便去除的吗?他们纵然也不会有证据,但疑心生暗鬼,权力在人家手上拿着啊!
如今虽说男女大防不如几百年前苛刻,但礼教仍然是不可破坏和挑衅的,这事放在从前的高家,胡氏都只有死路一条,连带着胡家也要被问责,更别说如今他们成了宗室!
宫里会容许这种事情闹开丢自己的脸?会甘心被她胡氏耍这么多年?
这怎么想都是绝路一条!
她又是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呢?居然还理直气壮地去折子质问太皇太后,还口口声声自己没害人!
她死了,至少也有个态度摆在那儿!
“可是母亲死了,到时候大哥又怎么应对宗正院对母亲死因的疑问?”怡郡王反问他,“就算你逼死了母亲,跟我们又该怎么交代?”
永王咬牙望着被按坐在椅子上的抹眼泪的胡氏,没有做声。
高家子弟向来团结,何况是他一向认为血缘至亲的高榕?逼死胡氏他内心深处也不是狠得下心的,但这信息是李夫人给他的,胡宗元兄弟已经死在她手上了,谁能保证她不会散播给宫里听?
那样一来整个永王府就都被动了,李夫人更可以说他早就知情但是隐瞒了下来,那样他也得获罪!
别说他是自私,生死面前,谁不自私?何况那种后果根本就不是他愿意造就的!
胡氏为了她自己,瞒住了所有人,她若不以死给皇家一个交代,不以此堵住他们的口,难道要等宫里来下旨问罪吗?他可不能保证胡氏的死能够堵住太皇太后和皇帝的怒气!
坏的是如今连高榕都相信她……
他站了片刻,重又道:“既然弟弟也来了,母亲就给句实话,他的身世究竟怎么回事?”
胡氏被怡郡王截回来按坐在椅子上,此时也还是在那儿坐着哭泣,闻言并不回答。
永王脸色又青了青:“还是给句实话吧,到时候宫里若真有话下来,首当其冲要获罪的可是你,不是我!
“母亲这么舍不得死,到时候不还是得靠我来替你周旋吗?你不将实情告诉我,我怎么帮你父说话?”
胡氏止泪抬头,看他片刻,先问道:“你先回答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永王没吭声。
“是高敏,是那个贱蹄子是不是?”胡氏站起来,方才还悲切哭着的她目光倏然变得狰狞,“是她害得胡家绝后,是她让你来夺回那些田产地契,还有她用你弟弟的身世来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是不是?!”
胡氏苦笑:“这果然是条毒蛇!早知道如此,当初一过门我就该把她弄死!”
永王忍不住道:“这是你做长辈该说的话吗?有什么道理你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谁让她是原配的女儿呢!”胡氏脱口说,“有她在,不光我得让她三分,就连你们在她面前也得让三分!凭什么,就凭她母亲是原配!而我只是个必须肚子争气才能得到尊重的继室!”
“可那是你选择的!”永王道,“就算是如此,你也已经生下我了,为何还要跟高幸苟且生子?!”
“因为我再不多生两个,你祖母就要给你父亲收通房!”胡氏红了眼,“高家眼里只有子嗣,哪曾把我当正经儿媳妇看过?
“在生下你之前,我连个死了娘的小丫头都不如!你们都是没吃过苦的,哪里知道人情冷暖!”
胡氏怒火翻腾,声音尖锐到像是要戳死人,昔年的处境想必也使她感到十分憋屈。
但听到这里的怡郡王却倏然失声了:“您这话的意思,我真的不是父亲的儿子?我当真是你跟高幸通奸生下来的?!”
胡氏蓦然哑口,反应过来即颤抖扑向面色青寒的永王:“你竟这样害我!你敢给我挖坑!”
永王后退,目光像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不是我害你,我没有害你,是你自己害自己!”
胡氏停住,又转向怡郡王。
怡郡王双手扶膝,身子都佝偻下来了。
“榕儿!”胡氏哭着走过去,“母亲没有对不起你!谁有证据说你不是你父亲的儿子?根本就没有人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