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晏晗为灵帝所用,构陷郑王,姑且当成是事实,那么晏晗邀上李灼来共同干这个事——当然,绝对有可能是出于灵帝授意,灵帝一个人干不成,他要灭郑王府,需要有人递梯子,需要有人给罪证,刚刚好他们能够做到。
但他们没想到灵帝会那么快过河拆桥,紧接着就被灵帝降罪灭口。
晏晗在牢中难承酷刑,再得灵帝授意“供出”李灼的“罪证”,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李灼一介文人,扛不住因而自尽,这也有道理。
因为他们若不死,不为灵帝保守这个秘密,灵帝便永远也放不下心,那么就很可能就会朝双方的家族下手。
由此看来,晏晗和李灼当真有可能是害死郑王一府那么多条命的帮凶?
前世对晏李两家的世仇,实则是因为入了灵帝的套,不得已地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家里提过这层?”晏衡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裴寂目光熠熠,“他们虽然也是凶手,但按理说,却是得灵帝授意所为,这桩案子没有什么不可对家人言明的。
“但我在京这一年却发现,你们两家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根本没有疑心到这点,这就说明,他们当真把这件事做到了守口如瓶。”
李南风跟晏衡对视,事实诚然如此,她跟李存睿求证的时候,连李存睿都没有怀疑过,这就足见裴寂所说的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透露出来半点。
可是她对这本折子的真实性是有信心的,弹骇,或者说告密郑王的折子就是李灼下的,难道李家对这段历史也不知道?
看到眉头紧锁的裴寂,她又道:“你既然有了证据,又还要什么真相?”
“因为我还有最后一点不明白。”
“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俩死前居然一点消息也没给后人透露,这不正常。
“按说灵帝也是你们两家的仇人,他们既然能在牢里留下遗言立这个不许通婚的祖训,那么一定也有机会把真相透露给你们,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很不合常理。
“如果说这道遗言是被人篡改了的,那篡改的这人按理说也只能是灵帝,灵帝若知道他们有这样的心思,按理也不会轻松放过你们两家。
“可是一直到你晏衡的祖母被扣押在宫中,逼迫你父亲就范之前,灵帝也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甚至他扣押你祖母,也是为了防止你们造反。
“这难道不反常吗?”
李南风攥起了手心。
裴寂继续道:“虽然凭这些证据我已经认定你们就是我的仇家,可如果我直接下手,那么真相就永远不会出来了。倘若另外还有帮凶,那也就永远都错过了。
“告诉你们,是我猜想你们可能也想解决这世仇,并且,韩拓那边我也急欲摆脱,所以权衡之下,我选择跟你们投诚。”
李南风揉起了额角。
裴寂提出的疑问的确很值得慎重,为什么明明有机会立遗嘱,却没有机会把真相告诉家里人?总不可能他们俩被谋害,还要替灵帝遮掩?
如果是被人篡改,那除去灵帝,这人又会是谁?
第519章 你的打算?
她看过去:“你有没有怀疑过魏王?”
“这不太可能。”晏衡抬眼看过来,“魏王跟灵帝的血缘关系,比郑王与灵帝的关系还远。且在魏王拥有韩拓训出来的那支精兵出前,他就是个普通的宗室。
“虽然跟灵帝关系好些,但跟郑王府却隔得远,主要是,他没有权势在手,很难行事。”
为了破这个案子,晏衡也已经查他们很久。
“没错。”裴寂点头,“魏王这么显眼,后期还成为了灵帝重要的将臣,我既知道灵帝是主谋,便不可能不去查他。
“之所以能跟韩拓联手,当然也是因为我确知魏王赵苍本身不可能有问题。
“赵苍在拥有韩拓那支精兵之前,连续三代都没有过蒙诏进京的记录。而且,周室那么多代下来,王位传承到他手上,魏王府在朝中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地位了。
“可以说,他之所以入了灵帝的眼,几乎是韩拓的功劳,是他使赵苍在灵帝面前一跃而起。而这个时间,却是在郑王府事发后好些年。”
李南风也想起来,在魏王赵苍这名字刚刚进入他们视野时,是曾经听说过赵苍全赖了韩拓那支精兵。
“那你跟韩拓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找到他?”晏衡再问。
裴寂望着他:“不是我找他,是他找到我。”
晏衡凛目:“你既然是打小出了府,按理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他怎么找到你?”
“你说的没有错,除去我养父母一家,其余只有几个幕僚知道我的存在,还是在我父亲出事之前才告知他们的。他们都是家父信得过的人。
“但韩拓来找我时,却十分笃定我的身份,并且十分有信心地提出跟我合作。”
“哦?”晏衡望着他,“他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六年前。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逼我读书练功,我很郁闷。
“但却是在韩拓来找我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除了有个必须保密的身份,还有一桩那么大的仇恨,并且,随后在我的养父母,以及定期前来探望我的徐幽处得到了证实。”
晏衡眉头锁成了一个结。半晌,他又问:“他找你合作什么?”
裴寂又给自己沏了杯茶,端起来道:“他说他也有仇恨,但没有直说跟谁有仇。然后说可以帮我复仇,并且扶持我夺回赵家的江山。”
“你听了?”
裴寂执着杯子扬唇:“我要是听了,你们就不一定能抓到姜图了。”
晏衡定目未语。
李南风道:“这根本是韩拓自己想篡位。他说想扶持你,只怕是把你当傀儡,推你在前面,你若输了,倒霉的是你,若是赢了,到时候他再取你而代之。”
“你说的太对了。”裴寂道,“但你的推算也是基于你已知目前我与他的形势。要放在最开始,你绝不会这么认为的。
“关于郑王府被杀的细节,有很多我还是从他那里得知的,他给我铺设的路线,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用心。
“但是后来我也发现了,他并没那么安份,他以林复暴露为由对他起了杀心。在那之前,也曾以不同理由蚕食过我不少人。”
“那韩拓是否有可能插手这桩案子?”李南风问。
裴寂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的确有这样的怀疑。可是目前所知,十九年前出事的时候,韩拓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桩案子涉及到兵部与驻军屯营,京官与边将,还有大理寺衙门,牵扯这么广,按理说这是一个十几岁少年不可能办得到的。
“而且我也查过,当时朝中根本没有出现这么一个出挑的少年。”
李南风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韩拓和赵苍都不会是一手操纵这些的人,而是目前查知的某个环节里出了问题?”
裴寂点头:“主谋肯定是灵帝,不会是别人。韩拓如此致力于跟大宁作对,并且能精准找到我,也肯定有问题,但我目前还没有查出他究竟问题在哪儿,并且,也还没有找到他跟这件事相关的证据。
“这些证据虽说确凿,但我想是这中间应该还发生了什么事。总而言之,我认为先把晏晗与李灼留下的蹊跷弄清楚才是要务。”
李南风沉默。
晏衡想了下,说道:“倘若你查到最后发现的确是你想的这样,那有何打算?”
裴寂端起那杯茶,停在唇边,没有说话。
“你还是想复仇吗?”晏衡再道。
裴寂静望着杯盏,沉默良久道:“其实就算我这么想,也还是没有什么不对。
“虽然说身为帮凶的他们都死了,但却不是死在我们郑王府的人手上,他们受到的惩罚也不是郑王府的人给的。他们只是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了一部分后果。
“从这点来说,你们作为他们的子孙,仍然也在享受他们带来的贤名,仍然在以他们为荣,在提到祖辈的建树的时候,也同样漏不了他们。
“即便他们是被迫行凶,他们也是为了保全家族而这么做,你们是他们行凶的受益者,而我是受害者。”
李南风道:“可是再动干戈也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谁说不是呢?”裴寂道,“可是作为郑王的妻室儿女,我们没有冲你的曾祖下过手。
“我们也只不过是郑王的家人而已,家父不过是被灵帝忌惮,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不仅是他被杀,我们所有人也都跟着被杀。
“你们两家的祖上,不是懵懂之辈,不是才入朝堂的新人,他们世家出身,从小明白朝堂诡谲,他们不应该不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么做,要害死多少人。
“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他们宁愿帮着灵帝灭我们郑王府,当这个帮凶,可见他们也是自私的。
“既然他们能自私,就没道理要我大方。
“他们从来没有给过我们公理,那么我如果要报仇,你来跟我讲什么不要动干戈,不是太可笑了吗?”
他缓声道:“刀没挨到自己身上,说出厚道两字都很容易。倘若你易地而处,你的一家从上到下被害死,一家几十口人死剩你一个,你还得隐姓埋名才能活到如今,我相信你们也不会太讲道理。”
晏衡望他良久,说道:“可你既然能跟我们和盘托出,想必你也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第520章 为了公允
裴寂仍旧端着杯子,却身姿定定,像一座入定了的石像。
他没有急着回答晏衡,良久后却是抬起头,看向李南风:“你问我为何不向灵帝寻仇,十九年前我还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等我十五岁学成之后灵帝已经死了。
“就算是韩拓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才十二岁,我知道最先该寻仇的对象是灵帝,如果当时我能一举杀了他,自然早就做了。
“但即便如此,你以为我们郑王府的人什么都没有做吗?高家打天下那些年,我们郑王府与你们的目标可以说是一致的,绝对没有当过你们的拦路虎。
“我想,便是不能亲手杀他,就是让他死在你们手上,那也是可以的。
“倘若他到如今没死,你以为我不想亲手杀他?我不愿造反?再说了,造反也不过只是个选择而已,你怎么就吃定人人都想代替他坐那个位子?”
李南风听他这意思,似是在表明目的并不在威胁大宁安稳之上。她想起杨姝当初也招认过,联络过她的那些王府旧党,也暗中希望宁王把赵家江山给夺了,好替灵帝报仇。
这么看起来,至少裴寂专找李晏两家复仇倒也算不上。
裴寂有什么样的想法她也不能左右,但李存睿位高权重,大宁是再也失不去他,李家也不能失去他。
无论如何,两家的世仇的确还是待解的,而且如果能从他这里拿到韩拓的信息,绝对是件事半功倍的事情。
“你……”
“关于你问我的,”她刚起了个头,裴寂就又看向了晏衡,“不如我来问你们,倘若你们没有证据反驳我的证据,作为帮凶的后裔,你们又打算如何对我?
“你们是标榜着忠孝仁义之名的世家,你们会对被你们祖宗害得只剩下孤家寡人的我如何?是杀我灭口?还是禀持公正给我个交代?”
晏衡隔着灯火望着他,这一刻也是神色凝重的。
若按他性格,但凡对他有威胁的人,他都会找个法子处理掉。眼下裴寂就在他手上,他杀了他灭口完全可行。
可是终究世上还是有公理二字在,他当初杀晏弘,害晏驰,夺爵位,不就是因为觉得公理没站他这一边吗?
如今虽然尚不能完全确定是非,但倘若万一是,那么这个手他也自认下不了。
如果自己都无法维护公允,又怎么去跟人讨要公允?
对晏家的家史他不了解,但也还是从堂兄弟们口中听说祖辈如何仁义英武,裴寂的证据就摆在这里,料想他也不可能特意造出这些来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