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如舒也所说,在宫宴上有过几次一面之缘,只记得她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怯怯地叫他“九弟弟”,全因为秦秾华和她说过几句话,他才在脑海里给她留了一席之地。
他冷眼看着安庆公主,不明白她为什么被人欺负到脑袋上了,依然还在拉着对方的衣角哀求。
如果是他的阿姊,必然不会如此。
舒也看着假山下的闹剧,思绪忽然发散到了厅内谈笑风生的秦秾华身上,他喃喃自语道:“话说回来,玉京公主过了今秋,也就年满二十了……不知陛下会择个什么样的乘龙快婿?如果是什么龟孙,我舒也第一个不依!”
假山下的郑宗延毫不留情地推开安庆公主,导致后者哭着摔倒在地。
舒也啧啧几声,说:“玉京公主要是许给这种龟孙,还不如尚给我舒也,一想到仙女般的玉京公主可能遇到刁蛮公婆、花心丈夫,我就……”
少年猛地抬头,像要杀人似的凶狠目光让舒也主动掐断了自己的声音。
“……我喷屎了,对不起。”舒也诚诚恳恳地道歉,认认真真地安慰:“殿下勿往心里去,我这种屎壳郎一般的人说的话,老天他是听不见的。”
秦曜渊不理他,右手往下一撑,动作利落地在几个跳跃间下了假山。
郑宗延刚转身往假山处走,一回头就挨上重重一拳。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倒飞出去了。
安庆公主第一时间用手掩嘴,挡住喉咙里的后半段尖叫。
“谁敢打我?!”
郑宗延捂着流血的鼻子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因疼痛扭曲的面目朝着秦曜渊,双眼微眯试图把罪魁祸首看清,当他看清打人者是谁时,他脸上的血色骤失,秦曜渊也已走到他的面前,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呃……”
郑宗延抓住少年的皂靴,双眼圆睁,发出呼吸不畅的苦闷声音。
秦曜渊抓起郑宗延头上的玉冠,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再动她一根指头……我就把这个圆的东西,从你脖子上,揪下来。”秦曜渊一字一顿,冷声说:“明白吗?”
“明、明白……”郑宗延吓得如鸡啄米,连连点头。
秦曜渊扔了手中玉冠,郑宗延再次摔回地上。
舒也这时才气喘如牛,惊险万分地下了假山,他刚要说话,秦曜渊已经踩着郑宗延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往小路另一头走去了。
“哎呀,殿下,等等我啊!”
舒也急急忙忙追去,一脚又把刚要爬起来的郑宗延踩回地上。
两人换了方向走后,前方之人渐渐多了起来,福王是陛下爱子,福王府自然也是建在风水宝地,由专人精心修缮过的,假山流水,桃林凉亭,好是风雅。
一路上,四周的人都在像秦曜渊行礼,后者目不斜视,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舒也笑逐颜开,不断拱手还礼:“哎呀,使不得使不得!”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可和“使不得”一点没关系。
两旁行礼的人们自然在心里把舒也臭骂了一顿。
舒也才不在乎呢。
他只在乎能不能通过和九皇子成为朋友的方式,来曲线救国成为玉京公主的朋友。
前方凉亭里坐着一男一女,亭子里虽然还有座位,但周遭之人都十分识趣地站在亭子外交谈。亭中男子长相平凡,像个文弱书生,将削好的橙子递给女子时,眼中神情却格外柔情。
舒也又开始啧啧:“同人不同命啊,真定公主和驸马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多年却从未有过红脸。希望玉京公主今后的夫婿也能如此,两人琴瑟和鸣,同进同出,恩爱两不疑……这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随口说完,看向九皇子,想从他身上得到赞同。
赞同没有,死亡说不定有。
舒也被秦曜渊那冻得死人的目光威慑,在自己的嘴巴面前做了个捏上鸭嘴的动作,毫不犹豫转过身——
走了。
再不走,他怕走不掉了。
……
喜宴结束后,还有大批宾客留下来闹洞房。
秦秾华作为未婚女子,早早就乘马车离开了福王府。
此时已经月上梢头。
苍穹静谧,万里无云,几颗寒星稀稀落落地散在天边,一轮如弓的残月格外明亮。夜风清凉,夹杂着一股不知何处传来的袅袅花香。
马车中,结绿搓着胳膊,狐疑着嘀咕道:“奇怪了,这天怎么突然冷起来了?”
“刚刚我也觉得凉飕飕的。”驾车的乌宝扬声道:“不过现在吹着风,反而不觉得冷了,嘿——这天还真怪!”
“公主呢?公主觉得冷么?”结绿问。
秦秾华从书本上抬起头,含笑看向靠在肩上的脑袋。
“……渊儿说呢?”
半个人都靠在她身上的秦曜渊面无表情,一话不发,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谁又惹你生气了?”秦秾华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一动不动,略显无精打采地接受了她的逗弄。
结绿瞪大眼看着不同寻常的少年。
秦秾华笑道:“……还气得不轻。”
少年抿紧嘴唇,一把抓住秦秾华挠他下巴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秦秾华脸上笑意稍敛,看了结绿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笑道:“我出去看看乌宝。”
结绿离开车厢后,秦秾华柔声安慰:“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姊,嗯?”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他迟疑片刻,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秦秾华忍不住笑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回答我。”
“我喜欢……”秦秾华笑了笑,说:“我喜欢能让我达成所愿的男子。”
她本以为他会追问她的“所愿”是什么,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忽然,伴随一声马匹嘶鸣,马车猛地一摇。
身旁的少年第一时间把她紧紧护在怀里。
一声以头抢地的声音后,车外有个粗粝难听的声音高喊道:
“求玉京公主救命!”
秦秾华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待他慢慢松手后,推开车门。
她唇边意料之中的轻笑,在车门推开后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逼真的讶异。
“……陆公子?”
衣衫褴褛的陆雍和跪在车前,形销骨立,面无人色,比当初分别时,又惨了许多分。
“求公主救我!我被歹人追杀,求公主救我一命,求公主救命……”
陆雍和满脸都是神经质的惶恐,他拼命往地上叩头,好像只要秦秾华一声拒绝,今日就是他的最后一日。
有什么东西下了地,片刻后,一双精致的绣鞋停在他面前。
陆雍和头晕眼花,浑身颤抖着慢慢抬起头来,宽衣大袖的少女唇角微扬,目光悲悯有如神祇。
在她身后,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光芒皎洁。
那光太冷,太洁净,像是刀锋凛冽的寒芒,刺得他眼睛生疼,刷地流下不知是恐惧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泪水。
“好啊。”
她柔声说:
“我救你。”
第39章
自福王大婚后,朔明宫人人都知梧桐宫中又多了一人。
瘸腿的, 瞎眼的, 女生男相的, 现在,又来了个毁容的,别说旁人议论纷纷,就连一贯开明的天寿帝都在忍了一个月后,忍不住了。
借着秦秾华上瑞曦宫请安的机会,天寿帝劝道:
“我知道你心地好,你要养着他们,养就是了,怎么还带到身边随侍?这……这,他这模样, 实在有失体面……”
秦秾华看了眼门外侍立的男子, 笑道:“陆四虽面容狰狞,但讷言敏行,才华不输翰林学士,有他随侍一旁,女儿面上有光。”
“什么面上有光,还翰林学士……”天寿帝一脸嫌弃, 五官都往眉心皱去:“你这话可别让那些翰林学士听见, 否则, 这仇就结大了……”
天寿帝显然没把她的话当真, 秦秾华也没继续说服, 反正,刚刚那番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
门外,陆雍和面无表情,垂在袖子里的双手却紧握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许久后,玉京公主走出门,含笑看他一眼:“走罢,回宫。”
陆雍和连忙垂下头去,走在前头引路向凤轿。
两旁的瑞曦宫宫人,无论内侍还是宫女,皆在目光触及他的脸时露出嫌恶恐惧的神情。
瑞曦宫的宫人如此,其他宫的人也是如此,天下人也是如此。
只有一个玉京公主,眼神落到他脸上,总是温柔的,悲悯的,她从未因为他厉鬼般的外貌和粗粝可怕的嗓音而敬而远之。
两年囚禁,三年追杀,他始终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他本以为,逃出山洞就是重回人间,后来才发现,自五年前被人打晕那天起,他就已经死了,即使他拼命挣扎着回到人间,又有什么用呢?
人们当他是恶鬼,为了驱逐他,种种恶行堪比恶鬼。
后来的这三年颠簸流离,和前头两年囚禁摧残相比,他竟分辨不出,谁更像十八层地狱。
冰封千里,只有公主身边,是温暖人间。
玉京公主离开后,天寿帝重重叹了口气,连高大全送上的茶也喝不下去了。
高大全察言观色,试探道:“陛下又在为玉京公主的婚事烦心?”
天寿帝又是一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