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慕鱼
“稍后叫荆望去煎药送与你家将军服下,他那里有我开的药方。”林诗懿转头吩咐左右看守的近卫,“定北大将军病中虚弱,你们稍后换班时手脚也放得轻一些,莫要扰了他的浅眠。”
左右近卫连忙恭敬答“是”,一溜小跑赶着去完成林诗懿吩咐的差事。
旁人或许不晓,但林诗懿和秦韫谦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谁扰了谁的休息,不言而明。
林诗懿无声的敲打力道刚好,秦韫谦只觉得——
这天儿,更热了。
是时候回隗都了。
林诗懿看着秦韫谦略显局促的表情,心中自明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带着秦韫谦步下台阶,话锋一转,浅浅道:“表哥这么早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昨夜……”
想起昨夜堂前种种和今早林诗懿态度的明显转变,秦韫谦心有余悸地斟酌着字句。
“我担心你,便想着一早去你房中看看,不想走到你门前,看到那房门都未拴,大抵是被风吹开了条宽缝。见你人不在,我便忧心定北候是否有恙,更是忧心你在那边别吃了什么亏,便急着赶去查看……倒是失了礼数,教表妹看笑话了。”
自己有意的敲打被对方以一句“笑话”轻轻带过,林诗懿浅浅一笑,从善如流地化解了二人间的尴尬,“表哥多虑了,齐钺现在废人一个,他的命都握在我手里,何能给我吃什么亏。再者说,我与他现下到底还是夫妻,二人共处一室,也不算是败坏了名节。”
“是,是。”秦韫谦连连点头,“是韫谦思虑不周了。”
“表哥做事向来周全,父亲也是看重你这一点,时常教我多向你学学。”林诗懿回头打量着秦韫谦,目光狡黠,“只怕表哥是有话还没说完罢了。”
“表妹慧眼如炬,韫谦叹服。”秦韫谦拱手作揖,“昨夜韫谦回房后,收到了隗都传来的书信,圣上忧心定北候伤情,只恨不能亲往北境探病,所以着韫谦多多留意,替他老人家聊表关心。”
“这仗总算是打完了,草原内乱已起,巧那接连痛失爱子两名,都是北夷骁勇善战的猛将,草原上的金帐只怕是这几十年内都再难翻身。所以——”林诗懿望着初升的红日,面似蒙雪,语似含霜,“圣上这是急着传齐钺回隗都了吧?”
“这……自然是也有的。”秦韫谦踟蹰道:“定北候一战封疆,泽被北境,圣上已经着手与众大臣商议后续的封赏事宜;只待定北候凯旋,表妹只怕就要坐上本朝第一位异姓王王妃的位子了。”
“表哥不必拐弯抹角地提醒我,我说过会与齐钺和离,就算是为了相府——”林诗懿回头盯着秦韫谦,“我也不会忘。”
屏风之内,烛火明灭,齐钺昏睡了一整天才终于安静下来,停止了口中胡乱的呓语。
“什么?”荆望气得想拍桌子,可看了眼榻间好不容易熟睡的齐钺,一巴掌终是只能趴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轻声些!”卫达急忙去捂荆望的嘴,“还想把将军吵醒是怎么的!止疼药都没用了,将军好不容易睡熟……”
“可是……”
荆望心里委屈,替齐钺,也替齐家逝去的英烈。
齐家满门忠烈尽数殁在了这片茫茫的草原之上,剩下一个半条命的独苗,气儿还没喘匀乎,就又要被隗都算计上了。
“不回去!”荆望难过地抽了抽鼻子,“跟隗都的大老爷说,咱们再也不回去了!死也死在着草原上,就是见着了老候爷,他也挑不出小侯爷半点错处来!”
“拥兵自重,奉召不归,荆望——”林诗懿坐在案边幽幽地开口,“你这是要替你家侯爷反了?”
“夫人,荆望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个人您是知道的,心直口快罢了。”卫达急急地解释道:“现下将军这个状况,我们又都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还是要仰仗您救救侯爷。”
“那你们早些打点行装,给你家将军备下一辆舒服些的马车。”林诗懿沉声道:“准备回隗都罢。”
“夫人!”想起齐钺在隗都时满身渗血的奇症,再想到除夕夜来路不明的苍鹰弯刀客,荆望急得绕着小案直打转,“您就是不救侯爷也不能趁着他不清醒推他进火坑啊!”
“荆望。”卫达的声音也不自主地颤抖,但还维持住了最后的分寸,他拉住身旁上蹿下跳的荆望,沉声道:“听夫人把话说完。”
“齐钺这两日烧退,人就会清醒,没人能不明不白地抬了他回隗都。”
林诗懿沉静地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
“裴城万人坑的五万白骨,齐重北和齐家满门死后的声名,你们以为齐钺他真的能放下吗?他若是醒了,便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回隗都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事耽搁了,完了一小时,抱歉抱歉!
剩下的谜题会在隗都尽数揭开,我们冲!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出自《中吕·山坡羊》【作者】陈草庵·元
第64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于医道一脉, 林诗懿今生还未失手过,果如她所言, 齐钺在三天后的早晨醒来。
“荆望。”他虚弱地睁眼,看见靠在桌案边小憩的荆望, 眸底滑过一丝低落。
“侯爷!”大喜过望的荆望却注意不到这些, “您醒了!”
“嗯。”齐钺无力的耷拉下眼皮,“我睡多久了?”
荆望夸张地比着手势走到榻边, “四天了!”
“一直是……”齐钺顿了顿,“只有你在这儿吗?”
“侯爷还要找谁啊?卫达吗?”荆望不解地挠了挠头, “我去给您叫来啊。”
齐钺失望地背过脸去, “不用了。”
他问不出口——
夫人呢?
去哪了?
她好不好?
有没有来看过我?
有没有一点担心我……
他怕自己没有资格。
被人惦记了八百遍的林诗懿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齐钺的近卫,走在尼勒布斯的湖边。她脚下踏碎了这个北境夏日晨曦里的第一道赤红。
她以手掩面打了几个喷嚏,却只当是被暗暗的花香扑了鼻子。
躬身蹲在湖边,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几朵不知名的野花, 慢慢装满她手臂上挎着的小竹篮子。
齐钺昨夜已经慢慢退烧, 她留在北境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她还没有忘记此次荒唐的北境之行一开始的目的——查出奇毒的真相。
裴朔这几日已经日渐大好,尼勒布斯的湖水可以解毒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可此回隗都路途遥远, 且这毒也不知会在何时降临在谁的身上,若说是盛了湖水带回去以备不时之需到底是不切实际。
若是真等着解药救命时才发现解药早已经变了质, 也未免儿戏。
作为一名大夫, 林诗懿自然不愿如此敷衍。所以她眼前剩下的最后一条路便是研究清楚这奇毒,从根本上断绝她在乎的人染毒的可能性。
起初她打听过,丹城满目的赤红由来都是面前这种不知名的野花。
丹城人习惯了搅碎这种野花混进砌墙的泥瓦里,比起隗都城繁华多彩的描金画漆, 丹城热烈的红色更加历久弥新。
直到她身临这一片热烈的花海,联想到之前古籍里失传已久的那一位秘药——行气活血的大破之方,与她从斯木里及裴朔身上观察到的此毒最终的走向,是死于内脏与全身出血。
她便是从那时开始怀疑,那毒与面前红色的野花有关。
当初发现斯木里染毒时她就始终想不通,斯木里如此一个小心谨慎到近乎变态的人,怎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毒。
但她起初为裴朔治病时,她曾对无法进药的裴朔使用过药物熏蒸之法。
既然药物可以通过一呼一吸与裸露的皮肤进入身体,那毒自然也不例外。
林诗懿仔细想过,斯木里不可能无缘无故染毒,而若这毒源自这种鲜红的野花混进斯木里每天身处的房中,日积月累,中毒也便能说得通了。
民间有句老话,被毒蛇咬伤,七步之内必生解毒的草药。
这说法虽是有些武断,但作为熟背医书药典的大夫,林诗懿自然明白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解毒的湖水伴生着剧毒的花草。
因为丹城从建立之初,尼勒布斯便是整个丹城唯一的水源,所以从来没有人毒发,而这野花的毒性很可能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埋葬在了尼勒布斯的湖底。
直到丹城唯一一个不饮湖水的人出现——
斯木里。
而此后裴朔在开始断饮湖水改饮井水以后也出现了同样的中毒症状,只因为时间更短,所以毒性更轻。
一切的线索便在这一刻闭合成圆。
斯木里的谨小慎微偏偏要了他的性命。
林诗懿挎着装满鲜红野花的小竹篮朝丹城后门的方向走去,第一次这么深刻的体会到何为——
多行不义必自毙。
再次回到齐钺休息的偏厢时,林诗懿看到荆望正粗手粗脚地给齐钺喂药。
作为一个现在两只手都不方便“废人”,齐钺黑着一张脸忍受着荆望把药汤子都洒进了他颈窝里,那眼神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把这人送到军法处去领军杖。
“荆望,你这是做什么呢?”林诗懿看着荆望也是一脸的嫌弃,“饮食服药都要定时定量,我开的方子本是正好,你大半都喂给了你家侯爷的里衣,这到底是给谁治病呢?”
“这……”荆望尴尬地撇了撇嘴,把药碗放在一旁床头的小案上,“那我再熬一碗去。”
“慢着——”林诗懿叫住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的人,“再熬一碗也是洒一大半。”
“那我……”荆望试探性地竖起两根手指,“熬两碗?”
“糟践东西。”林诗懿白了荆望一眼,“早前儿不是有个侍女吗?总是比你会服侍人罢?去唤来,侍候你家侯爷进药。”
“懿儿……”
卧榻之上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林诗懿还没搭理,倒是荆望话头接得快。
“那怎么行!”荆望直摆手,“上次就是她,把侯爷气得都站起来了!估计服侍人的功夫还不如我,差点让侯爷给打出去……”
“去传来。”林诗懿继续跟荆望贫嘴,“你家侯爷不打女人,现在这样估计也打不过。你放心去传,也叫她放放心心的来。”
“这……”荆望哪里是林诗懿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咽得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把求救的眼神儿递向榻上的病人,“侯爷?”
“这里有夫人就行了。”齐钺佯装镇定道:“你下去罢。”
“是!”荆望嘴上答着话,房里已然不见人影。
“行什么行!”林诗懿还是没搭理齐钺,对着荆望脚底抹油的方向骂道:“我又不是下人!”
齐钺看着林诗懿的背影费力地伸手勾了勾林诗懿的袖摆,低声道:“你是内人。”
林诗懿倏然回头,凌厉的目光瞪向齐钺,唇边挤出两个字:“松手。”
齐钺悻悻地从命,恹恹地叹了口气。
林诗懿打量着齐钺往日神气坚毅的侧脸此时已经没有半点血色,连脸颊都跟着凹了下去,最后只能无奈地端起小案边还剩下的半碗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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