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抽这空儿,她还得到煤厂抢一车子蜂窝煤去,晚上的蜂窝煤,因为给人挑了一整天,成色不好,便宜。
妈妈推着车子去抢蜂窝煤的时候,超生坐在床上,靠着大树,就专心至致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心里默默的念着:“须须,快长出来吧须须,再有一根须须,我爸爸肯定就会醒来啦!”
在她不住的祈祷之下,她的手掌心里还真的慢慢的长出一根细细嫩嫩的,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的小绒须来。
小绒须先是怯怯的露了一脑袋,大概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在超生的注视下顽强的,努力的生长着,终于,它长到有三寸那么长了。
啪唧一下揪下来,小超生疼的皱了一下眉头,但她并不痛苦,看脸上的神情,反而特别的开心,转身手脚并用的爬过去,就把须须放进了身旁爸爸的嘴里。
“爸爸,加油好起来啊,这可是超生的小须须,揪它好疼的,它能让你好起来哟。”在心里,超生默默的念叨着。
她是人参须须,虽然揪起来很疼,但是对人的身体却特别好。
爸爸躺在床上半年多了,身体没有走形,皮肤还是那么的有弹性,全赖小超生用自己的人参须须滋养他。
虽然人人都说爸爸肯定再也醒不来了,但超生知道,他肯定能醒来。
因为爸爸已经吃了很多她的人参须须啦。
不一会儿哥哥贺帅回来了,哐啷一脚踢开门,进门就耷拉着脑袋。
显然,有什么事情让他不高兴了。
超生虽然不会说话,但是立刻就从桌子上拿起小刀片。
哥哥喜欢读书爱写字,每天放学都厥着屁股在院里的石墩子上写字儿,她要给哥哥削铅笔。
“小超生今天过的怎么样?妈妈炖了羊肉汤,你吃了没?”
据说哥哥在外面可凶可凶了,整个胡同里就没有能打过哥哥的孩子,但是哥哥对超生可好的不得了。
超生摇头:比起吃羊肉汤,她更希望爸爸能快快的醒来。
“咱至少三个月零八天没吃过肉了吧,真馋这股子羊腥味儿啊我。来,哥哥吹羊肉汤给你喝啊。”贺帅说着,出门从锅里盛了一碗羊肉汤出来,端了进来。
从里面挑了半天没找到羊肉,他就挑了一筷子羊骨头,仔仔细细的吹凉,喂到了超生的嘴巴里:“啊,张嘴,你尝尝这多香。”
既然变成了人类小孩子,就必须吃人类的饭。
多吃饭就能多长须须,长了须须就可以喂爸爸,让他早点醒来,所以超生吃的可卖力了。
陈月牙推着一辆小推车,刚从煤厂里出来,正准备往家走,就碰上打小儿的邻居程春花,手里牵着自家的小闺女张福妞,正在开自家的大门。
程春花的丈夫张虎也在钢厂工作,原来是贺译民的同事,现在升职了,是分厂的厂长,而程春花手里牵着的那个张福妞,那可了不得,据说是整个燕支胡同里,福运最好的小姑娘,当初程春花想在肉联厂上班,不想去钢厂,因为进了钢厂只能扫厕所,就是这小丫头一个劲儿的哭着,闹,让程春花去的钢厂。
现在程春花在钢厂当会计了,可不全是闺女的福气?
“月牙,我闻着隔壁那大杂院里挺臭的,译民还活着吗,他是不是快死了?”程春花笑嘻嘻的说。
陈月牙把煤车放在半路,掏了小手绢儿出来擦着额头上的汗:“怎么,他还没死,你是不是很不开心,怕他要再活过来,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程春花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月牙,咱们都是街坊邻居,你看你这话说的,邻里邻居的,哪有个盼人死,不盼人活的?”
陈月牙一声冷笑:“盼人活?你就不怕他活过来,然后追查那一万块钱的去向?”
“你是丢了一万块,但那跟我可没关系,月牙,你可别血口喷人把丢钱的事儿往我身上赖。”
“我又没说贺译民的一万块是给你拿走了,你急什么急?”陈月牙再一声冷笑,噙唇反问。
程春花给陈月牙堵的说不出话来,拉起自家那小福妞的手,扯着进门了。
陈月牙站在原地,望着程春花所进去的,那间干净,敞亮的四合院,叉腰舒了口气,推起煤车,就继续往自家走了。
事情是这样的。
贺译民15岁参军,23岁从部队上转业到本地的钢厂工作,几年时间就干到了钢厂分厂厂长的位子上。
陈月牙原来在饮料厂洗瓶子,跟他结婚八年,生了仨儿子,日子过的甭提多好了,俩人都有工资,又都精打细算,就在去年,还在燕支胡同里买了一个大四合院。
但是就在十个月前,有一天贺译民的母亲李红梅突发脑溢血,贺译民三更半夜背着他娘去医院,结果不小心给个摩托车撞到了臭水沟里头。
李红梅当场死了,贺译民自己也给撞成了脑昏迷的植物人。
而就在贺译民被撞的时候,手里拿着家里的存折和他的身份证,跟他一起去医院的正是程春花的丈夫张虎,等陈月牙赶到的时候,贺译民的身份证和存折全都不见了。
存折上有整整一万块钱,也不翼而飞。
陈月牙还去银行查过,就在贺译民被撞的第二天,丈夫存折上的钱被人拿着身份证取了个一干二净。
因为手头没钱,又急着给丈夫治病,陈月牙这才被迫卖掉了自己的院子,搬到大杂院的小树屋里的。
就在贺译民变成植物人之后,张虎一路升迁,现在取代贺译民的位置,成钢厂分厂的厂长了。
而且,张虎他哥张盛在派处所上班,陈月牙报丢钱的案子报上去,这事儿就再也没了下文。
那钱到底最后是谁拿走了,陈月牙的心里难道就没杆秤,难道她就不会品这事儿?
她就不会细品?
清水县的老胡同,几十年一个样子,人们吃完饭就在胡同里乘凉闲聊。
一放学,小孩子们满胡同乱窜,国营理发馆,小商店的门口,那是人最多的地儿。
下了班的工人们在下棋,老太太老大爷们在吊嗓子打陀螺抽烟,贺帅带着妹妹在垃圾堆里趴着,跟小伙伴们一起不停的翻着垃圾。
有人刨到半本背面没写的作业本,开心的大叫了起来。
贺帅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他的作业本又用完了,而且削钱笔的小刀片儿也老的连鸡都杀不动了。
他知道妈妈没钱买不起作业本儿,所以想在垃圾堆里给自己翻个作业本儿,再翻个小刀片出来,看别人翻到了作业本,他的屁股厥的更高了,刨的也更起劲儿了,手给垃圾划破了也不管,跟只土拨鼠一样拼了命的刨着。
又有人刨到一只玻璃球,在衣襟上擦擦,如获至宝的往天上丢着。
贺帅什么都没刨到,作业还没写,急的头上都出汗了。
超生站在垃圾堆下面,心里暗暗也替哥哥着急。
不过她是小人参啊,只要动用自己的灵力去感知,慢慢的搜寻,就能替哥哥找到好东西。
果然,她的意识往垃圾堆里触着,慢慢的找着找着,突然就找到好东西了。
“摇我干啥?”贺帅给妹妹拉了一把,回头问。
超生指了指一个地方,贺帅顺着望过去,顿时眼睛刷的一亮:“票,这是一张票。”
“一张糖票……我捡到了一张糖票!”等看清楚上面的字儿,贺帅拉着妹妹,嘴里大喊着,在小伙伴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飞快的往国营商店冲了过去。
现在粮票在慢慢退出市场,但钱是小头,票还是最珍贵的东西。
把票交到国营商店,一群孩子仰头望着玻璃柜台,就见售货员把手伸进装着大白兔奶糖的大玻璃柜子,从中抓了一把又一把,足足抓了五大把在秤盘里,略一过秤,朝着贺帅倒过来了。
贺帅连忙兜起自己的小线衣,等糖像雨一样哗啦啦的倒下来,包起自己的线衣,拉着超生转身就跑。
“妈,我们捡到糖啦!”
“干净的就吃,不干净的得扔掉。”陈月牙并不知道儿子到底捡回来了多少糖回来,轻飘飘的说。
贺帅拉着妹妹进门的时候没小心,在门上哐的,把妹妹碰了一下,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小丫头给疼的张开嘴巴,无声的啊了一声。
而随着这一声响,床上那个双目紧闭的男人的眉头疾速的跳动着。
他的手指,轻轻的抽了那么一下。
紧接着,又抽了一下。
第3章 03
人参须须喜欢什么呢,最喜欢的其实不是羊肉汤,而是甜甜的大白兔奶糖和水果。
超生已经有至少四个月没吃过糖了,剥了一颗糖放到嘴里,回味着大白兔奶糖甜滋滋的味儿。
然后专心的盯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这几天她拨须须拨的太多,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虚弱的顶不住了。
但是必须拨,因为她有预感,爸爸马上就要醒来了。
等爸爸醒来,他们兄妹就有好日子过了。
“哥哥只有一个嘴巴,所以哥哥吃一颗,妹妹两只眼睛,所以妹妹吃两颗!”贺帅往妹妹的嘴里再填一颗,念念叨叨。
超生也剥开一颗填到了哥哥的嘴里:哥哥也吃两颗。手指指刚捡来的作业本,她无声的说:哥哥写作业。
贺帅的第一工作当然是写作业,毕竟现在很多孩子十岁才能上学,他才八岁,就上二年纪啦,学习必须学好。
“我去院儿里转悠一圈儿,你给咱们看着爸爸哟。”写完了作业,贺帅说。
超生一副去吧去吧,我又不是一两岁小孩子的大人模样,手拍在胸膛上扑扑作响,头点的就跟捣蒜一样。
贺帅于是抓了一把大白兔,转身又跑了。
超生伸出自己的双手,继续努力,冲鸭,身为一颗小人参,因为变成了人类的宝宝,就不用愁会被人吃掉了,但她的须须是可以救人的呀,用须须救爸爸。
冲鸭!
门帘刷的被撩了起来,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超生,咋就你一个人?”
超生的须须在手里,但是除了她自己别人是看不见的。
她一把揪下刚刚才三寸的小嫩须须,忍着疼爬过去,只需要把手放在爸爸的嘴唇上,须须就会自己努力的钻进爸爸的身体里去。
“看我的小外孙女,跟你那个傻了吧唧的娘一样,把个活死人当个宝一样,跟外婆说,最近有没有想我?”来人说着就把超生抱了起来,开始捏她的小脸蛋儿。
这是超生的外婆张芳,家住二十里外的程家村。
她的工作是在十里外程水镇上的肉联厂砍大骨头。
因为在肉联厂砍骨头的原因,她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虎背熊腰的,跟超生瘦瘦的,美美的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她还带着几块上面带着些零星肉屑的,裹着厚厚的青盐颗粒的肉骨头,故意在超生面前晃了晃,才挂到房梁上了。
现在是77年,票证还没有退出市场,人们的工资又特别低,正是街上有肉大家也买不起的时候,看到大骨头,超生馋的口水滋流一下就下来了。
超生总共三个哥哥,贺帅,贺斌和贺炮,贺帅在自个儿家,斌和炮因为妈妈生活太过困难,所以养在舅舅家。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不停的在张芳面前绕,张芳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了。
“你说小斌和小炮,哎哟,你那俩舅舅可疼他们了,不比城里没房子住,我们农村的土炕,随他们想怎么滚就怎么滚。”张芳点着小丫头的鼻子说。
超生听见另外两个哥哥过的好,开心的小嘴巴都咧开,无声的笑了。
不过虽然超生高兴,但看到外婆来,妈妈并不高兴,因为外婆是来替妈妈做媒的。
“你看看你,译民躺了快一年,转眼都该臭了,月牙,妈心疼女婿,但更心疼闺女。你啊,该给自己另找个男人啦。”张芳语重心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