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呦呦雨
当然了,只是富,与贵没有丝毫关系。在这县城,还有更高一级别的存在,就是门第,门第这个东西,撑起来它的,未必是钱财。
比如举人身份,比如衙役,书吏等人,再比如书香世家,人家的家底,也许并不如富户,可是,这份底气,在遇到事的时候,是绝对比只有钱的人家好转的多的。
这就是隐形的一种门第。
而屠户,虽有钱,但真的不算有地位,见了举人老爷,见了衙役,书吏等人都是要讨好的笑的。
当然了,在市井间是真能吃得开。
但也仅限于此了。
邓智林说话了,慢吞吞的道:“先说银钱,一千两他们四个平分了,六百余两是我的,这祖宅也是我养老的,说句实话,银钱我也拿不出来,钱也花完了,目前我手边只剩下四两银子零碎,再没有了……”
“……”吴仁&钱寿康&韩长生&四子&两位长老。
哦!原来是花光了钱了,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重分呐,当然了,明目是为五子分家产为由,呵呵,甚至连儿子不是亲生的,是收养的这种话都编的出来。
韩长生的眼神有点复杂,见关兴是脸不红,心不跳,是真服了他的厚脸皮,便道:“这么说,这钱,叔是拿不出来了?!”
“是拿不出来了,不过这钱还是算在重新分的里边儿,其它的用别的折,我也不叫他们四个吃亏,是不是?!”关兴道。
关开华是皮笑肉不笑,道:“爹这么多养老银子,就这么花了!?这才不到三年,便是穿金戴银,也不至于全花了吧?!是给谁去了?!”
说罢瞅了一眼关开涵。
邓智林瞅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钱去哪儿了?你不知道?!你们不好说你们爹不是东西,至少我还敢说我的确不是个东西,老大啊,你也别指桑骂槐的说谁,这个家是得分公平公正了,但我和五儿也不贪图你的便宜,我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不贪!”
关开华一噎,呛的脸色胀红。当初分家的时候,他和老二分的是好点,因为辅面的收益远比院子值钱多了。他是老大,老二有个强势的丈人,因此辅面,他和老二各分了两个,老三和老四就只分了一个,而只以四间院子一分为二,补了老三和老四,其实老三和老四是吃亏的。
因为屠户卖肉是不需要辅面的,支个摊子就行,便是交摊位的钱给衙门,其实也不多。
但是辅面不一样,好点的辅面一年的租金就得二十两以上,便是差一点的地段,一年最少也有十几两进账。
但是院子就不一样了,便是二进的院子,房间多,分租出去,一年到头也绝不会有超过十两以上的收益的。有五两都够呛。
所以,邓智林这话就真的是直戳关开华的肺管子了。
关开华噎的没话说,关开富一见老爹这么不客气,也识趣的没敢说话,先听着老头怎么说话。
见关开华不吱声了,关兴这才继续道:“当初你们分的一千两拿出来,平分成五分,也就是说你们各拿五十两来,给五儿。我就不用了。”
关开华想了想,道:“银子的事好说。只是看产业怎么分了。爹是怎么个想法?!”
邓智林道:“祖宅归我,就是这个院子归我养老,这个没争议吧?!”
这个当然没争议,本来当初就是这样的。
邓智林道:“接下来就是六个辅面,四个二进院子,以及田地二百六十亩,以及庄园的归属问题了。我看产业这个事儿吧,你们肯定一个也不肯退让。这样吧,我有一个原则,要庄园的不能要辅面,要辅面的不能要庄园,你们怎么寻思?!”
四人面面相觑,那温泉庄园是真的收益极丰,一年光租金就有一百二十两之多,因为那边租过去的人,生意是真的好,而且投资大,经营也一向是十分会来事,叫他们放手,是真的心如刀割一般。
一年一百二十两啊,四家平分,光这个就一家三十两银钱了。
因此便都没说话,看着关兴。
关兴道:“我看你们也是不舍得放庄园的,庄园,还是归你们四个平分,如何?”
邓智林有空间,还真不稀罕什么庄园什么温泉的。
关开华盯的老汉紧紧的,道:“那辅面呢,怎么分?!”
“东街最好的两间给老五,其余四间你们一人一间。但是四个院子,得有两间归老五,还有两间你们自己看着分。地都平分,我占三成。”关兴道。
四人脸色都变了,道:“东街最好的辅面?!”
那两间可是生意最好的,一年光收租加起来好说也有四十到六十两。这两间一间租给了布行,一间租给了胭脂辅,那生意,真的暴利。因此都不大乐意。而其它四间则是杂行之类的,地段一般,一年也就十来两的租金收益,四人哪肯乐意?!
关兴冷笑道:“要不你们不要庄园,把庄园给老五?!”
“那不成,庄园一年收租一百多两呢,怎么只能给老五一个人?!”关开富死命摇头。
“那老二,你说怎么办?!”邓智林虎着脸,冷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想独吞,还是怎么?!老子花了六百两,都只要一间老宅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关开富缩了下头,也不敢出头了,道:“爹,我只是这么一说,公不公平的,我听大哥的。”
关开华瞪了他一眼,问关开贵和关开远,道:“你们觉得呢?!”
二人觉得这样也算公平了,毕竟,这也算相当公平,反正都是要吐血,早吐晚吐的,吐给老大老二,或是吐给老五,还不都差不多?!
事已至此,关开远也想开了,道:“东街两间一年收益与我们的庄园分的钱,加上辅子的收益等,其实差不多!”
况且庄园,其实要是有一天卖给那租的人,至少也要几千两银子往上,哪里是东街两个店面能比的?!
因此四人一寻思,租金既差不多,而产权,是他们占便宜的情况下,心里也好受了些,便道:“成,就按爹说的办!”
关兴这才对韩长生道:“写上,东街二十一号,和二十五号,归五子关开涵所有,二个二进院子,归老五所有,其余两个归他们四个,看是怎么匀,他们自己看着办。”
韩长生任劳任怨的写上了。
“地呢是二百六十亩,三成就是七十八亩,这就给关叔养老,剩下的一百八十二亩,五子平分。是这个意思吧!?”韩长生是巴不得早分早好,因此马上就问这最后一项了。
关兴点首,笑道:“一子得三十六亩,还多四分地。”
吴仁说话了,笑道:“四分地像什么话?!五位也听我一句,就给叔八十亩养老,剩下的一百八十亩也好分不是?!说出去也好听,不然这抠抠的几分几分地的掰扯这么清楚,也难听!将来八十亩再分,反而更好分些!你们说呢?!”
第17章 活阎王
话说到这分上,不答应就不像话了,关开华笑道:“吴爷爷说的是,就依这个,爹八十亩养老,其它的平分。”
“诶?这才对嘛,这样不就分清楚了,只要和和气气的,哪有分不开的家?!”钱寿康笑道:“就该这么爽快才是!”
关开华是附合陪笑,心里苦的真没法说。
但想一想,这老爹的八十亩地,最终等老爹死了以后还是要再分一次家的,一家就还能再分上十六亩,这才心理平衡了些。
好歹虽有损失,但以后还能再分点,这心理,也就略微的找了一点点的平衡。
只是这老五,这一次可真是占大便宜了!
四人阴恻恻的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装鹌鹑的关开涵,心里是真磨牙,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份本事,呵!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行,写好了,今天先签字画押,见证,明日再交割清楚,如何?!”韩长生写好了一式八份,道:“落笔无悔啊,以后只以这个为证,再想重分,是不能够了!”
这话主要是对关兴说的。那语气,好像是警告他以后再休想以不是亲生子的借口和荒唐理由再闹腾一次。
这得多不信任,这一次阴影是有多深才至于此?!
“一定一定,这是最终分法,再无反悔,若不信,在后面写上便是。”关兴笑道。
韩长生是真的怕了他,还真写上了,道:“一式八份,五子加关叔一人一份为证,交衙门一份,一份族里保存为证。来吧,八份都签字画押,也劳两位差爷和长老签字作证,签个名儿!”
四人自然应和,见关兴和五子一一签字画押了,这才一一的签上字儿。
这家算是分成了!
关开涵的心情最为复杂,他从一无所有,被爹和兄弟坑的差点卖了的不得志的穷小子,到现在是分了家,有了产业的人,那种心情,说不清楚的酸涩。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邓智林,他发现完全不懂这个人。
他占着老汉的身子,布了最深的局,本可以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得了一个祖宅,还有八十亩地,银钱竟然没再另要,辅面和庄园也是不沾手,这等高风亮节……是他的错觉吗?!
他见过最深最无情的恶,却最终见到了这样的善。
万万没想到,人生不过短短十几年,毫无光明的几年煎熬的尽头,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他主持着公道与公正,让他得到了他本该得的一切,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这样的事,连他亲爹都不会做的事,他做到了!
关开涵的心情在这一刻酸的眼中发光,泛着泪,又低下头掩饰了下去。
人生时隔三年,像穿过一道黑暗的不见光的洞,不料洞有出口,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光明,那么温暖,把他拉了上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过他了。孙氏死后,他成了爹不疼兄不爱的孩子。
而今天,这么不相干的人,成了他最亲的人。至少是值得信任的人。
可贵的像梦一样。
邓智林见四个儿子脸都是绿的,只怕胸腔里憋着一口气呢,便笑道:“不着急,明天再去衙门交接产权,再登记过来。”
关开华憋了憋气,道:“成!只是爹,外面都在说我们是养子的事,这个话,你以后可不能再说了,为了重分家,你现在也达成目的了,可不能再坑儿子们了,不然多闹笑话,便是不看儿子面,也得看孙子辈,多少人都在取笑他们不姓关,骂是野种呢,多难听?!”
邓智林笑道:“有这个事么?!当初我只是这么信口一说,外面还真当真了,你们也是,也当真了?!就我说,这人呐,酒肉穿肠过,万事不入心,才能长寿!”
关开华被他气的脸色都是胀红的,也是真服气了他,这么无耻的话,他真是被这渣爹给气的不轻,他拱手道:“爹,你真是亲爹!”
“那是,渣的一脉相承。”邓智林扫他们一眼道。
关开富,关开贵,关开远的脸色也能开染缸,那一言难尽的。
韩长生也是见识过这老汉的无耻,听了,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叹了一声,道:“叔呐,你看这家也分了,这事也就揭过了,这下毒不下毒的事儿,你好歹去外面解释一句去呗,不然以讹传讹的多难听!?”
“有这个事?!”关兴起了身,装腔作势的道:“成,我去解释一句去。”
韩长生被他噎的不轻,讨饶道:“关叔哎,我向你作揖了,赶紧的去说上一句去,这大晚上的,还有闲汉在外面听着的呢,这话要是传开,真是要了命了,算我求你了……”
关兴笑嘻嘻的,道:“我谢你,放心,等明日我作东,请几位吃饭渴酒,备厚厚的礼,绝不叫里长与两位差爷和长老们白跑一趟……”
这话说的。
吴仁也是哭笑不得,这关老头在这县里,也是名人了,而且是名声不好的名人,因此他便笑道:“哪敢吃关叔的酒?!这可折煞了,这个事,平了就成,我和老钱,也算是太平了,咱当差的,没别的盼头,就指着这县里太太平平的,也叫县青天省点心。咱小一轮的人,可当不起关叔的谢。得嘞,事也办完了,明日来衙门交接吧,我叫书吏差帮着办,快的很,一个上午就能办完。我和老钱回了……别送,千万别客气!”
钱寿康也起了身,拱手道:“告辞了!别客气,莫送!”
二人抬起脚,也不停,急不可耐的出院门去,一开门,那外面果然在闲汉在呢,吴仁道:“张广才,怎么哪儿都有你呢?!”
“吴爷爷,钱爷爷……”张广才作个揖,笑嘻嘻的道:“有两位爷爷在,想必事儿妥了,没出人命案子吧?!”
“瞎说什么白话?敢乱传,看不犯了拔舌的罪过,”钱寿康道:“一件分家的小事,吵吵闹闹的传岔了,也值得你这么大半夜的不睡守着?!行了,回吧,都回吧……”
张广才笑嘻嘻的送他们出了巷子。
钱寿康与吴仁走远了,才笑道:“今日可真是长了见识了。这关老头,有一手啊。吴哥,你眼瞅着,这个事儿,是谁的主意?!要真是这关老汉家的五儿,这小子,以后怕是个人物。”
“英雄出少年。这主意损,幸亏没闹大,真闹大,全吃不了兜着走,”吴仁道:“咱兄弟两也算见识过不少人了,人都有短处,再难缠,再滑头的也好打交道,只有这一种,不计成本,甚至不惜自个儿的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不然全被他给扯下去埋喽,那才是真冤,这个事,不管是老兴头,还是那小子的主意,这父子俩,咱以后可得给个面儿,睁只眼闭只眼得喽……”
“说的是!”钱寿康道:“当官差,也得适时的装聋作哑。这父子俩,不好惹。我就没见过这种不计自己名声和生死的人,跟这样的人歪缠,讨不了好……”
当官差的,也有几分识人的眼力,他们一般是不愿意与人结仇结怨的。真不是那种作威作福的人。虽不是君子吧,但也不是小人。就是特别的会做人,会看人。
而这父子俩,不是不能沾光的人,而是那种,尽量别死磕的那种人,看他们出手,是真的怪吓人的。
这是渔死网破的狠手啊。这一手,也是把二人给惊着了。
“这关开涵还是个童生,将来若是考上去,一路青云……那青天堆里也得出现只鲨鱼。”吴仁道:“难以想象这小子才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