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呦呦雨
邓智林按着记忆,找到了秦娘子家的门,砰砰砰的砸起门来。
“谁啊?!”里头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气骂声,道:“还叫不叫人睡了?!”
“我,关兴!开门,还钱!”邓智林砸门道:“我来要钱!”
里头的声音没了,很快换了一个人来开门,正是秦娘子,因为刚匆匆起来,还带了点起床气,她狐狸眼一抛,把眼这么一瞪,这么一剜邓智林,道:“关哥许久不来了,这还没到晚上呢,今儿怎这么心急?!听说关哥如今,又好起来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邓智林伸手道:“还我一百俩银,之前被你们合伙骗着去的一百俩!花在你们这的我都不提了,也不算帐了,更算不清,但当初这一百俩,可是明说的是借,借,借就得还!”
秦娘子变了脸色,一张脸铁青着,显眼的臭了,怒道:“要钱?!要什么钱?!谁欠你钱?!进了我这道门,花了的钱,还能要回去?笑话!真要这样,以后人人都来要钱,老娘在这一带还怎么混?!关兴,你亏不亏心?!你还有脸有皮来要钱!?你不要脸!”
秦娘子一面骂骂咧咧,一面臭着脸,便要关门,邓智林却推着不让。
秦娘子气炸了,道:“你要怎?打人还是抢钱?!那钱可不是我借的,当初桌面上有好几个人,你问胡癞子要去!”
“他要我寻你来要!”邓智林道。
秦娘子急了,见他不走,一时大声往左右嚷嚷起来,道:“有人砸门打人了!救命啊!抢钱了!有客不要脸不要皮,来花了钱还来要钱呐……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呐,啊,我不活了……我秦娘子在这一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是不是以后有人花了钱,人也要了,吃了喝了,还带把钱要回去的!”
这声儿一嚷就禁不住,左右隔壁对门的全给出来了,都来围观关兴。
一见是他,都道:“哟,原来是这个屠夫……啧,还带这样来要钱的!”
早有怕出事的,去寻衙役了,当然,也有说话刺人不饶人的,这些人,平日里本就有争斗,此时能不趁机刺一下秦娘子嘛,道:“秦娘子,这一位可是个杀猪的,这杀猪与杀人也差不多嘛,都是白花花的肉,万一要是凶性大发,你可成了那血淋淋的大白猪了……我看你还是把钱还人家吧,你骗了人家多少银子,值得人家这么砸门要钱的?!你可是缺了大德了,人家也不容易,杀一辈子猪的钱,尽被你哄了去……”
“还你妈!”秦娘子泼妇一般撸了袖子,露出一双沉甸甸的金镯子,戴在双腕上,衬的人美如花,却也有一股俗气的泼辣,她冲去就扯住了那个女人的衣服,一面要抽他嘴巴子,一面扯她衣服,骂道:“你说啥呢,老娘被杀猪的拱了就该白拱,就该还钱?!你个小贱人,老娘出钱寻个乞丐也拱了你,还不叫你还钱,你他娘的,不用谢老娘!”
那女人一听,也是气炸了,当下就还手,两个本来就刚起的女人在巷子里打的你死我活,恨不得要掐死对方似的!
“……”邓智林退了三丈远,女人太可怕,一言不和就要撕衣服扯头发,什么脏话都能骂出来,从杀猪的骂到猪,再骂到乞丐,再骂到对方是猪,然后问候到对方的器官,祖宗各代的器官等等,这等的战斗力真的太可怕了!
邓智林也想拉个架,心说钱不要了,你们别打了,但是又怂的慌,就怕自己出尔反尔被女人给挠了,那可真是要丢死人了。哪怕他是打定主意要来丢人的!
但这个场合,他是真不敢拉架!
正犹豫着的时候,吴仁带着两个班役来了,一见这情境,大喝一声,道:“干什么呢?!再打架,全抓进去,先打一顿杀威棒,看你们还打不打架,看看,看看,这叫什么事儿?!打的这样袒胸露肉,伤风败俗,你们是想县太爷来查办还是怎么?!嫌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
秦娘子等人脸色一变,也不打了,一秒从愤怒转而为笑,道:“哟,吴爷爷别生气,真不是大事儿,看您恼的!我们就是闹着玩儿呢……”
“起开!”吴仁无语的道:“闹着玩,进屋闹去,在大街上,别这么嚣张!我可警告你们,便是纳税大户,那也是下九流,不低调点发财,还想闹上公堂啊?!真闹上去了,你们这里全得关!”
众娘子皆道:“是她先嚷起来的,是她不识趣!”
说罢又劝吴仁别恼。
秦娘子也急了,道:“我这也是无奈,吴爷,你瞅瞅这个杀千刀的,来拱了我这,还要来要钱!”
说罢,将躲的老远的邓智林给推了出来。
吴仁此时才看到邓智林呢,一时一哽,憋了憋笑,无语道:“老关呐,咋是你啊?!”
邓智林现在只想立即止损,女人堆里太可怕了,便道:“吴爷,咱借一步说话!”
吴仁也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便忙要走,一面回首骂道:“都散了家去,这般伤风败俗,若是左右邻居告到衙门,有你们受的!”
秦娘本想塞两个钱,请喝杯茶的,不料吴仁飞快的跟着邓智林走了,一时还有点迷惑,难道这吴仁与这屠夫有什么关系不成?!
这可坏了!
以前吴仁偶尔巡街过来,茶也是喝的,插科打诨也是有的,但从来没有这样焦急的跑过,所以他绝不是怕她们拉他进屋,而是为了这个屠夫?!
万一吴仁被他说动,这一百俩还真得还!还得罪人,被人恨,秦娘子急了,进了屋,便对守屋的跛腿老婆子道:“去寻胡癞子来,他做的好事,倒连累我这么撕打了一场,脸都丢尽了!这个老王八!”
按理说,以前的吴仁可不会如此,他这个也油腔滑调的,特别难缠。
别以为钱啊,色啊,能收买这个人,这个人呢,酒是喝,钱是收,但是那种关系,他不沾。可见这个人,是多么的爱惜羽毛了。
既然连这都不沾,更别提什么情份了,也就是说这一带若出事,这吴仁可不会认人。
这样的人,真个的叫秦娘子等人心里也是发怵的。
跛脚婆子去了,其它娘子们也怕吴仁,此时回过神来,倒进了她这院子里骂她了,秦娘子是气的要死要活!偏偏还不能将事再闹大,只能将事给捂住。
且说,吴仁拉了邓智林到了一个茶肆里坐了,喝了点凉茶,道:“老关呐,你咋又沾这不良的人了?!你这是又犯了老毛病呢,要我说,关哥,你也别怪我直言,要是真那个的话……娶个婆娘家去,也不至于这样,你瞅瞅,这事,撞上了多尴尬?!”
邓智林也挺无语的,笑道:“能撞上你,也是意外之喜了,我这正有事要与吴爷商议。只是不好去寻的,这个风口上,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吴仁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低声道:“与小寡妇蔡氏有关?!”
邓智林点点头。
“所以你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引我来!?”吴仁哭笑不得的道。
“倒也不是,我又不是料事如神的,只是寻思着,这要闹大了,一来呢,众人的注意力便放到我和这边的事上了,二来呢,也是为了遇上衙役,好给吴爷带个话,寻地偷偷见一见,不料就这么直接撞上了,三来呢,我与秦娘子的事传开了,也能遮一遮小寡妇的事儿……”邓智林道:“这也算是解救了她了。”
“老关,你老实与我说,最近蔡氏的事闹的风风雨雨的,到底与你有没关系?!”吴仁道:“关哥你是个有担当的人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是否认也否认不了的了,索性邓智林也没否认,当然也没点头,只道:“最近风声紧,她被逼的有点紧,吴爷,劳你没事就往她与林老婆子家走走去瞧瞧,我是怕着她一时想不开,要自尽,不管咋样,她能离开林家前,好歹留条命……”
吴仁心里咯噔一声,他也不敢大意,想一想蔡氏的处境也确实是如此。林老婆子逼迫,蔡家逼迫,所有人都在非议她的这桩事,以及与关家父子的往事,这事一重提啥的,谁不要风言风语的说她虽个寡妇,却是个是会勾引人的,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
这些压力,足以将她逼死。
吴仁也怕出人命,点头道:“我一会儿去瞅瞅,让人盯着,放心。”
难怪这老头要寻自己,却不直接上自家门了。
邓智林拱拱手,抱拳谢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动作就是言谢之意。
“这个事,里长知道不知道?!”吴仁道。
“万事瞒不过吴爷您,”邓智林道:“知道呢,他婆娘之前天天去林家,就是为了蔡氏,可惜,林老婆子防着她,防的死死的,蔡氏到现在一句实情也不知道,我是怕她以为是绝境,会寻死。”
“难怪最近你连韩家也不去了,原来是避嫌,”吴仁笑道:“这事办的严密,就是这样办,事才能成!”
他就说,事一出的时候,他第一个人就想到了关兴,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原来直觉这个事儿,是真的很灵。
“你为了她,也是深情厚谊了。”吴仁感慨的道。
邓智林十分无奈,他就是使劲的说自个儿真不是为了色相,别的目的啥的,吴仁也不肯信呐。于是,他识趣的闭了嘴。
得,事能成就行。
反正吴仁这个人,他是信得过的。
县里若是死了人,他这个衙役也不好过,如今既然帮上一把,还能得着邓智林的谢,吴仁自然乐得多帮上一帮。
“眼前这个事,也只有吴爷与钱爷能使把力,其它人我是不敢凑上去了,尤其是韩里长,我若是凑上去,这林老婆子第一件事便疑心上他婆娘天天去钓鱼呢,怕是连累他一家,”邓智林道:“这才想到了您。您呐,是救人的菩萨。”
“得,别抬举我,亏你连招惹秦娘子的事都想得出来,只是不是我说关哥你啊,这个事闹大了,名声也难听,哪怕是为了盖一盖与蔡氏以往的旧闻,也不中听啊,今儿也幸亏我来的早……”吴仁道:“便是为了开涵,你也得收敛点啊,不然他也得受人非议。”
“现在书院里,都在说他有这么个爹了,连他也难受,受牵连,”邓智林道:“所以,我与秦娘子的事,真不是故意为之,只不过顺水推舟,反正名声也好听不到哪儿去了,不如从一件事转移到另一件事,还帮了一个人,挺好!”
吴仁乐了,笑道:“你们父子,心态真好!”
“我连累了开涵,我也过意不去,只是事都这样了,只能笑着忍着过去呗,还能哭啊?!”邓智林笑道:“其实这个事,还有另一个原因,不是我主动找事,而是事来找上我,蔡氏的事一出,取笑我当初想癞□□想吃天鹅肉的人也多了,原本这些人在外面说,我也不痛不痒无所谓,只是这事一闹,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不就趁机上门了嘛?!一是为了笑我,凑个热闹的意思,二呢,听说了分家的事,这又上来忽悠钱来了,我是连敲带打的,才把人吓唬走,这一回忆,就想起来这秦娘子与他们合起伙当初借了我一百俩银子的事,总不能打水漂吧,就趁机来要钱,也没指望能要回来钱,就是想把事闹闹,转移点旁人的视线,我这是破罐破摔,叫吴爷笑话了……”
“胡癞子他们?!”吴仁乐的不行,道:“跟他们要债?能要得到?关哥,这一百俩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这肉包子给了狗,再想从狗嘴里把包子要回来?!也许能要点回来,但多少得惹一水的口水,身上也干净不了……”
“所以啊,我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要回钱,就是想敲打一下他们,钱不钱的就算了,但是再想从我关家讹钱,那不能够!我关兴真能去砸门要钱,不要脸!”邓智林笑道。
吴仁乐的不行了,笑的前仰后合,仔细寻思了寻思,对邓智林道:“关哥,你是这个,你这,是一箭几雕啊,这是……”
“我这是豁出去不要脸算了,谁还能争得赢一个脸都不要的人?!是不是?!”邓智林笑道。
吴仁是真的佩服他,五体投地的很,道:“关哥,我敬你,真心敬你!”
“我也敬吴爷,求您的事,可千万得放心上,好歹看在一个良家妇人的人命份上,”邓智林道:“事后我与上次的事一道谢您!”
吴仁拍拍他的肩,道:“放心,出不了岔子!蔡家最近在抢蔡氏回家去,没事,我推波助澜一把,助他们把蔡氏抢回家去就行……”
“就怕林老婆子会寻死觅活,”邓智林道:“我又怕蔡氏回了蔡家更绝望要上吊,吴爷,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说……”吴仁道。
“蔡家抢人,肯定要大闹一场,很可能会打起来,你就趁机把他们一股脑全丢进牢里去,压压气焰,也不打也不骂,只是与他们普及一下律法,本来蔡家只要想抢回女儿律法是允许的,要他们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林老婆子在牢里也不敢胡来,也认了命,就给放了,蔡家呢,也不会太嚣张,而在这其中,劳吴爷给蔡氏一句话,万事别寻死,自有出头时。”邓智林道:“这个事是救她,不是害她。”
吴仁寻思了寻思,道:“行。这事容易。”
“关哥,你这个主意好,”吴仁想了想,道:“两家相争,很可能会出现流血事件,关进去也好,都冷静处理,到时候我让吏役们普及一下律法,吓唬一下,敲打一回,包管平息事态。再加上韩里长唱个白脸,这一唱一和的,包管不出大事。于上面,县爷也会夸奖。”
邓智林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二十两银子来递到了吴仁手里,道:“就劳动吴爷和衙役爷们了,这银子拿去喝茶,都辛苦了。”
吴仁不肯收,道:“事后再说,哪有事前就给钱的?!不行,不行!”
“吴爷肯帮我,便是看我老关头的脸面了,万没叫吴爷欠着所有衙役的人情的理儿,是不是?!”邓智林道:“我不是那种用了人,就叫人还欠人情的人,这钱,不是别个的,只是给诸位衙爷喝茶润口的,这个事得费多少口水去解决?!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烂事,也是吴爷给脸才能管,若是不给脸,我老关也找不着人,所以,一定得收。这只是润口费,以后还有别的谢处,包管吴爷不欠他们人情。我关兴不是那种用了人就丢一边的人,吴爷只安心……”
第74章 前倨后躬
吴仁听了心里果然慰帖, 将银子大方的收进了袖中, 道:“成,你既客气, 我就收了,放心, 这本也是治下的本份事, 包管出不了人命。林家那几个子侄, 也不敢大闹的, 真进了衙门,腿也软了,哪还敢闹?!”
这个时代的衙门可不像现代那种,进了衙门,是要先用刑的。谁不腿软?!
如今既收了这个银子,用刑是犯不上了,到时候与韩里长一唱一和,到时候这个事,也就很快办完。
“关哥, 那蔡氏弄出来,你可别留咱县里扎眼,不然我们县衙面上, 以及韩里长都得落下骂名,以为勾结着行了坏事呢……”吴仁道。
“蔡氏只要一嫁就嫁去府城了, 不会有后患, 我会在府城安置她。吴爷放心。”邓智林道。
吴仁竖了大拇指, 笑道:“真是为了红颜,拼了老本儿了,就服你!”
吴仁八卦的道:“不过关哥这是留了一手吧,先前分家,只怕没分净,是不是?!不然哪来的这阔绰银子?!”
“分家是分净了,但老汉也有几项安身立命的其它本事啊,哪有分净的?!”邓智林道:“把那几个不孝子分出去,这日子才叫美。”
“哦?!”吴仁乐了,道:“果然,那豆腐的事儿,也是你老的手笔了?!最近这个事,可是大热的稀罕事,连咱县爷都说好吃,又不贵,又稀罕,是利民利国的好事儿。”
“那敢情好,能得县爷夸赞,是我的好命,”邓智林笑道:“只是还劳吴爷切莫声张。不瞒吴爷,这是雷哥的了!”
“这是自然,我也不是拆台的人。”吴仁多精明一人,便知道这老头是用方子换了雷哥帮忙出手蔡氏的事了,而雷哥也更精明,他用方子不是来只赚小钱,他赚的是名声,那个义名于外,渠道广阔,那是钱根本办不到的事儿……
“真别说,以后雷哥就是首屈一指的人了,在咱留谷县,甚至府城,大到大人官人,小到市井小贩,这般名声远扬,”吴仁笑道:“关哥既是有本事的人,竟不羡慕雷哥?!明明自个儿就能成就这般的布局。不是我说,将来这雷哥,怕是连水道上的人都能收服了去。这漕运,有多捞钱,不用我说,关哥知道。”
“我就一老人了,不及雷哥壮年,我能成什么事?再说便是有这心,你瞧瞧我那几个儿子,有几个人能继承的?!”邓智林道:“与其如此,还不如成全雷哥,也算结了善缘。这雷哥怎么发展,发展到哪一地步,我不记功,也不嫉妒,有我暗里的好处就行。再说也有衙门的好处,他若是能收服了这里外的事儿,他一把总,衙门收税也好收,还能省心省力……”
吴仁乐的不行,叹道:“关哥豁达。”
想一想他那头四个儿子,加起来也不如雷哥的一半,还是算了。
“不过也是,开涵以后的前程不在雷哥这一条线上,”吴仁笑道:“将来出息了,也自有另一番风光。”
“我也不指着他风光,不逼他出人头地,只是寻思着若是读书上不去,这雷哥有点好处,我也能攒点家底与他了,”邓智林道:“他这一辈子,也能清清白白的当个读书人过一生了。这孩子,与那四个不一样,不是我偏心,是真不一样啊。先前三年我亏待了他,我心里有愧,以后补他。其它四个反正都分出去了,以后的事,是他们自个儿的命,以后我这得的,都给小涵。吴爷,有些人呐,你给些家产,他只贪心不足的,而开涵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给了他的家产,他才能真正的传下去,荫及子孙。不求他成多大的器,能不像我这一辈子一样就行了……”
吴仁竖了竖大拇指,道:“这个好,这个心态好。你家小涵教的是真不错,能忍。将来不管会不会出人头地,但这心性,坚忍不拔,一定是个能承担大任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