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呦呦雨
蔡氏不语,低着头,在那发呆。整个人精神是干枯的。
“收了这个银子,你与她的缘故便尽了,”韩娘子道:“便是以后这钱你不花,都成。”
蔡氏还是不说话。
韩娘子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娘收了一千两银子,你可知道?!为了你,真是下了血本了。”
“我有什么值得这么多银子的,便是秤秤卖了,也不值十两,我是个命贱的,这一千两没的糟践了,为了我这种人,何必呢,”蔡氏苦笑道:“我还能活多久,我都不知道,他又何必费这个心,我又不是那倾国倾城的……”
这还是疑心是为了美色,才这么做的。这也是蔡氏想不通的地方。因为这搁常理是真的想不通。
她索性也没心情去想,心如死灰一样的,灵魂是枯萎着的,也懒得去想。
对她来说,收不收,活不活的,其实意义不大,所以韩娘子非要塞这个与她,她也懒得挣扎了。
懒懒的,仿佛连呼吸都懒的很,爱活不活的一种状态。像游魂一样。
“这就是他的魄力之处了,”韩娘子低声劝道:“不管如何,到了时候再说,你也别再寻死,好歹也对得起这一千两银子。”
韩娘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这么笨拙,越说还越不中听,干脆闭了嘴。
此时此刻,似乎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心更贴近一步。
韩娘子道:“好丫头啊,你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蔡氏对她的好意很感激,道:“多谢婶娘费心……”
“好好的,上了轿子,你与你娘家也没关系了,从此以后,你就是那孤雁,也自由了……”韩娘子道:“别灰心。以后再回头看,自有不同的心境。”
蔡氏客气,礼貌的,笑了一下,却很艰难,道:“……只是为了我,一千两,不值。”
这是天价了。她理解不了,也根本不愿意去理解,想不通。
这孩子!韩娘子叹了一口气,啥也没说了,与她告别,匆匆的出来了。
蔡老婆子吐糟道:“那老东西,还送什么东西回来,晦气的很!那些破烂,能值当个什么玩意?!我家女儿去了人家做姨娘,自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稀罕他林家的破烂玩意儿,呸!”
骂的贼难听。她心里有气,韩娘子也能理解,便劝道:“老姐姐,你也宽宽心,既是喜事,何必在这小事上再计较,便是破烂,那也是你女儿这些年贴身之物。她带走了,也有个熟悉的物件在身边。是不是?!”
蔡老婆子听了也就不计较了,道:“罢了,带就带着吧,只是白白的增两个箱子罢了,虽不值钱,但怎么办呢,只当是妆嫁了,只是没的叫贵人家笑话我家女儿的,新的不带,倒带旧的……”
“这可不就是念旧?人家还欢喜呢,一点不念旧情的人,人家也未必喜欢,”韩娘子道:“不管咋样,到底是一点前缘,没必要断的这样难看,收着吧,叫她带着。挺好。”
蔡老婆子这才不说什么了。
里长娘子来劝,她也只能顺坡下驴,反正好事成了,她也就懒得再抱怨。
韩娘子去了林家说蔡家收了,林老婆子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韩娘子看她这样子,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家去了,道:“造孽啊。”
韩里长是巴不得这事快点了结,道:“可说是哪天来接轿子?!”
“明天,”韩娘子道:“媒人来轿子接,接了直接上船,然后去府城。”
“船?!”韩里长道。
“估计是因为船方便甩开人,不便人跟踪的意思吧,走陆路,太扎眼了,”韩娘子道:“在水路上,将人一换,人不知鬼不觉。”
韩里长点了点头,道:“办的的确周到,比咱想的还好。”
怪不得这么点路,非得走水路。
“他这真是有魄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韩里长道:“为了赎罪,他也掏了家底了。”
韩娘子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便敲敲打打的果然有轿子来接了。蔡家喜的还放了鞭炮,巴不得人人知道,她家这是巴上好亲了。
然而前脚哭,后脚笑的,难免不讲究。
因此,这县城里百姓还未从审案之中缓过神来呢,就又来看这热闹了。
很多人更是不客气,对蔡老婆子道:“你家女儿这才刚回娘家,就这么急着嫁人,你也不叫她缓缓,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咋,你眼红啊?!”蔡老婆子得意的笑,“我家女儿再嫁还能攀上好亲,你们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呸道:“猪油蒙了心的狠心娘,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银子,干的是人事?!你这是卖女儿还是嫁女儿呢?!连人家长啥样也不追究,就这么嫁去了,还不知道是横的是竖的,是老的是小的,是病的是歪的,或是死的,你就这么嫁女儿?!”
一时骂骂咧咧的。多少有点磕碰。
但这也妨碍不到蔡家人的兴奋,与人拌嘴,也是带着极致的兴奋的,然后自家敲敲打打的,欢欢喜喜的把蔡氏收拾一通,送进了轿子里。
蔡氏是浑身没力气,跟软杮子似的,她本来就没吃个什么,这些天又蔫蔫的,所以一上轿,就眼前发黑,软在里面,那脸上也没个血色,只觉得像做梦似的,不真实,天悬地转的。
好一通折腾,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这一通闹,感觉她心跳都要麻痹了一样,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颠着轿子一通闹,送上船的。
上了船舱,眼前还是晕,只恍恍惚惚的听见她亲娘在岸上哭,哭的撕心裂肺似的,还有她两个哥,两个嫂,一堆的亲戚,也哭的跟什么似的。
蔡氏却只想笑,她也确实是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无声的落了下来。
“儿啊,儿啊……”蔡老婆子道:“……去了要好好过日子啊,娘就放心了,放心了……”
蔡氏却是连声都不出。她闭上眼睛。
不错,一千两买断了亲情,一千两断了血缘。
从此去后,她虽姓蔡,却再不认为自己是蔡家人了。
像前世一样的经历,她年纪虽轻,却自知命苦,这短短的生命之中,最甜的时候,也许只有丈夫还在的时候,也就那么短短的时间,像梦一样,转瞬即逝,自他去后,她的生命里全是苦涩了。
在娘家的日子,仿佛都模糊了,也记不清了。
记得的,只有已逝丈夫的笑,那么暖。却也像风一样,散的快。无影无踪……
女子,像水中的浮萍,无根之人,除了随波逐流,半点不能自主。
她无力的靠在船舱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听着蔡家人哭的像模像样的,张广才撇了撇嘴,冷笑一声,道:“一千两卖女儿,那馆子里的老保子都没她这么划算……”
“这么急着送走,还不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旁的人七嘴八舌的道:“啧啧,哪怕是作妾,好歹也得知道人家长的啥样,是老是小不是?!这叫什么事儿?!果然破落户就是破落户,这么不讲究,连个体面都不顾。”
“体面?!这种人家,能顾什么体面,只认银子,”另一人笑道:“有了银子,祖宗不认,六亲都能不认,还能叫体面?!听听,现在是哭的像模像样的,明儿开始,为这一千两,他家两个儿子能打起来,瞧着吧,有的热闹可看……”
张广才听了一乐,道:“打破脑袋才有意思呢……”
众人一时哈哈大笑起来。
船也开始撑走了,媒婆站在船头,对着岸上摆了摆手,然后进舱里去了。只有船夫在撑船,然后越来越远。
这一条河,也不宽,也不窄,但这是江水的一条支流,顺水而下,可以直到府城。若是大船,一日功夫就能到,若是这种小船,划个两三日也就到了,当然,在半路停靠的话,是另外一说。别看这一段水不长,但因为是江水支流,贸易点不少,有很多小码头,当然不像后世那样修的那么壮阔,就是可以停靠的小码头,有住的,有卖吃的,也有卸货进货的,若是停靠,还得耽搁。
但人都去了,蔡家人也不可能跟去,因此,也就没人知道蔡氏到底嫁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只知道传说是真有钱。
当然,也确实是有钱,一千两是真金白银,能是假吗?!
这事透着邪乎,百姓们都在寻思着莫非那男的是个大胖子,老头子,或是残缺的?!有病的?!等等的猜测很多。
但猜测再多,这蔡氏是顺水而下,从此以后,是真正的消失了。
船走了,吴仁与钱寿康也放心了,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雷哥则又去进货了。剩下的,都是他的事。
而张广才也是在到处听八卦,他就乐得不行,想要盯着蔡家,是不是晚上就分钱不均,要打破脑袋了。
哪知道,这才半天功夫,蔡家还没打起来,林老婆子的消息先来了。
“咋回事,咋回事,出什么事了?!”张广才生恐错过了事情,急的也不看蔡家的热闹了,拔腿就往林家跑。一面还问也要看热闹的人。
那人却也是看了热闹,道:“集市上有人说,林老婆子绞了头发,要做尼姑去了,也不知道真假……”
“啊?!”张广才怔了一下,道:“这是闹哪一出?!”
便急吼吼的跑到了林家去。
林老婆子看不着了,但是周边的人都说林老婆子确实是绞了头发,一门心思的要出家。
张广才只看到林老婆子的几个侄子和亲戚急的跳脚,在外面苦劝。
张广才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之前只觉得这老姑婆实在可恨,现在看着又可怜。
一个老太走过来道:“造孽啊,她对蔡氏也不是故意那么做的,只是儿子死了,一时钻死胡同了,现在大概是觉得有愧吧……”
另一个老太道:“也算是有良心了,蔡氏没走之前没闹,估计就是等着她顺利的嫁走。”
“倒也没寻死,便真算是良心了,”老太道:“这事若搁我身上,我怕是得一头碰死,真活不下去了,她也是可怜,为了蔡氏着想,也是不敢死,不能死,她要是死了……这事又该怎么闹呢,蔡氏脱不了干系,这两个,也是可怜人,可惜没缘份,哎……”
一时之间,竟是劝不住,林老婆子死活不出来,侄子们都快急疯了。
张广才往前挤了挤,寻到韩里长,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里长叹道:“要出家,这一出家,生死都不算是俗家人了,都是庙里管生死,家财自然就要处理,散尽的。林老婆子要把家财都充公,交衙门以后照顾孤寡,她那几个侄儿肯?!正闹着呢,你说说这事,她也是真的,哎……”
张广才一时默然,道:“……与其余生忍受这些虚情假意的关心,还不如出家,这个,确实是能理解。”
“理解谁不能理解啊,只是这事不好处理!”韩里长郁闷死了,上前去劝林家侄子们。一时推推攘攘的,吵个不休。
得,剩下的也不用瞧了,左不过是难看至极的利益纠葛。
韩里长确实是处理这事一头的汗,特别的无语的。
韩娘子要进去劝林老婆子,林老婆子就是不肯开门。看样子,是铁了心了。
一直看到晚上,也没个结果,张广才便跑来邓智林这了,将今天的事一股脑的说了,倒豆子一样的全倒了出来,道:“她那些侄子确实吃相难看,哎。想一想,她的晚年,确实还不如在寺庙清净的吃斋念佛呢,总好过这些虚情假意,可以想象的利益纠葛……”
邓智林愣了一下,道:“可以理解。这样也是一条出路。总好过寻死。”
“可不是?!”张广才道:“我瞅着里长有的烦,近段时间不得消停,这蔡家要打破头,为点银子,这林家也是闹腾个不休,都得他来转寰,里长的活也不好干呢……”
邓智林没再说话,谁又能挡得住一个一心只想出家的人呢。
这个事,怕是定局。
其实清静的在寺庙里过,确实是比被侄儿们照顾晚年强。
那些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若搁邓智林身上,估计也恶心的想出家。这情况,还不如当初小涵冷冰冰的三言不答,四语不理的呢。
正说着,关开华来了,是一头的汗,带了东西来的。
“哟,关大哥生意做完了?!瞧这,风风火火的,还真稀罕少见的大忙人了……”张广才打趣道。
关开华道:“去,你也打趣起我来。外面这热闹,你也不去瞧,在我爹这说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