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盎司
那人却只是嘲讽的笑了一下,语调清缓道,“我认识你吗?”
他说完,就继续向前走去。
左菱舟不敢相信的怔楞了片刻,然后一路跟了上去,她不断的说着话,可是对方却全然不再搭理。
她看着眼前的白色在他的脚步下慢慢生出了其他颜色,他向左走去,绿草成茵,他向右走去,鲜花盛开,他不断向前,那些迷茫的白色就变成了一个个城镇的模样。左菱舟有些惊喜,和他说,“你看,这些都是我们走过的地方。”
可是顾玄棠却全然不在乎,他一路向前,一直走到了左菱舟认不出的地方,有一个姑娘打着伞向他们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停下,靠近他和他说话。左菱舟以为他不会搭理,毕竟,他这一路都没有理会自己。可是,他却冲那名女子笑了笑。
他们谈天说地,言笑晏晏,她觉得陌生,觉得害怕,她冲到了两个人中间,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这么亲密。可是顾玄棠却置若罔闻,他们很快就订好了婚约,选了黄道吉日,成亲行礼。左菱舟不能接受,她像疯了一样的横插在他们中间,不断地赶走那个女人,不断地让他看看自己,可是他却只是如同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她。
左菱舟感觉自己要承受不住了,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冰封雪冷,她抱着顾玄棠,乞求道,“你看看我,我是左菱舟啊,你忘了吗?”
“他确实忘了。”在一片的冰冷中,她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看着她,讽刺道:“他凭什么记得你,你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临阵脱逃,你放弃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再站在他身边呢?”
左菱舟看着她,那一刻,她的脸终于在漫天的风雪中清晰了起来——那竟然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那人笑着,轻蔑而讽刺,她说,“是你先放弃的,现在,你又想挽回吗?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是什么样的身份,他有那么多优秀的姑娘可以选择,何必选择你呢?以前,是因为你们一路风雨,你和他经历了别人所没有的,你陪他历经了生死,所以你可以喜欢他,你配的上他。可是现在呢?只不过是一个临阵脱逃放弃过他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与大楚的当朝丞相相配,你是有显赫的家室还是有惊人的才华,只不过是一介村姑罢了。”
左菱舟听着她的话,颤抖的松开了手,她觉得她说的对,说的直击要害,说的她辩无可辩,她一直都知道,他们身份悬殊,若不是阴差阳错,有了这一路的扶持,她何德何能,能配得上他这样优秀的人。
她慢慢的放下手,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听她胡说,你是我妹妹,何人配不上!便是我,也是真真切切喜欢你的。”
她震惊的转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顾玄棠,她诧异的回头,却发现冰雪的世界消失了,只余下一片血红。她听到刀剑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看顾玄棠,然而,却看见一支箭破风而来,直穿他的心口。她震惊的睁大了眼,疯了一般的想要去到他的身边,却怎么也过不去,顾玄棠看着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只来得说出,“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就被四面八方的箭万箭穿心而过,左菱舟不敢相信,她摇着头,叫他的名字。
顾玄棠笑了笑,一如那日在榴花下,温柔包容。而后,他所站的土地轰然崩塌,他从她的面前掉落下去。
左菱舟一个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止不住的喘气,脑子里都是顾玄棠梦里的模样,她的一颗心跳的飞快,后背满是虚汗。她怕的不行,颤抖着掀了被子,见自己刚刚睡着时没脱衣服便直接朝顾玄棠的那里跑去。
她一路跑的飞快,进了他的院子,拍着他的门,着急的喊道,“表哥。”
顾玄棠还没有睡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下地开门的时候,却是停住了动作。见了又如何,不过是两厢尴尬罢了,反倒不如不见。
左菱舟拍了一会儿,见他不来开门,便把门拍的更凶。她不断的拍着,她知道顾玄棠应该已经醒了,可是他却迟迟没有给她开门,为什么?是不愿意见她吗?因为之前她拒绝了他所以他生气了吗?她想到了那个梦里第一个出现的顾玄棠,想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冷漠,她只觉得既委屈又害怕,一时间话语中都带上了哭腔,“你不要我了吗?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想见我吗?”
她哭着拍着他的门,喊道,“顾玄棠,我不是你的妹妹了吗?你不想当我的表哥了吗?”
她狠狠的朝门上拍去,却突然手上一空,她愣了一下,恍若梦中的抬头,就见顾玄棠开了门,神色冷淡的看着她。
左菱舟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觉得她这一晚上哭的怕是比自己往常一年哭的都多,可是她实在是忍不住,她看着面前的人,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她压抑了一晚上的哭声,终于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她抱着顾玄棠,抵着他的肩膀,肆无忌惮的害怕的委屈的难过的哭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这一章写到他们和解的,结果看了看时间,再不发文,今天就要过去了,所以就先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写。表妹的梦境就是她的心理,在梦里,起初的那片白,是她自己的世界,后面的五彩缤纷是表哥带给她的世界。表妹害怕的不仅是表哥死,还有她若是不陪他一起,日后即使他活着,她也无法理直气壮的站在他身边,因为她曾经放弃过他。她其实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和表哥身份上的差距,只不过她向来都是个忠于自己感情的人,所以一直告诉自己她陪他一路风雨,所以即使身份地位有差,也没关系,毕竟她有所付出,所以,她才会在梦里,害怕自己这一次的退缩,让自己再也没法这么说服自己。
总的来说,表妹是一个感性和理性并重的姑娘,有自己的一杆秤,所以活的很清醒,也很对得起自己和他人。
明天和解,然后进京。
第七十一章
顾玄棠听着她在自己怀里放声痛哭, 右手不自觉抬起,却又缓缓落下。他从来没有见她这么哭过, 在他的记忆里, 左菱舟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在九弯山, 她以为他离开了, 后来打开门看见自己, 一时情绪激动落下了泪来;还有一次是在青城,她从病中醒来,迷迷糊糊的像个小孩子, 看着他委屈的流着眼泪。
像如今这样,这么放纵的哭着的, 还是第一次。
顾玄棠想安慰安慰她,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只是任她抱着,不回应也不挣脱。
左菱舟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抽抽噎噎的停止了哭声, 她抬头看着顾玄棠,就见他一脸的平静, 没有悲伤, 也没有喜悦, 一如梦里那般。
她看着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委屈,声音发涩的问道:“你是不想要我这个妹妹了是吗?所以不想见我, 不开门?见到了,也不想理我?”
顾玄棠低头看她,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眼泪不住的从眼眶往外流淌,他看着她,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酸,“我不是不想见你。”他道,“只是日后,我恐怕也见不着你,你得坚强一些,至少,像我最初遇到你时那样。”
左菱舟哭着摇着头,“我不想要那么坚强,我为什么一定要坚强?我也想有个人喜欢我,保护我,照顾我,我一点都不想那么坚强。”
顾玄棠看着她,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左菱舟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眼泪大概都在今晚给哭完了,她看着顾玄棠,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然后慢慢的颤抖的松开了他,低头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红绳。
她抬起顾玄棠的左手,将那条红绳系在了他的手腕,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打在了他的手上,打的顾玄棠有些胸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缓缓的系紧,低着头,抽抽噎噎的甚至有些哭得喘不上气,“我以前说过我很惜命的,我不是在骗你,我是认真的。我才刚离开九弯山,我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有去,我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见过,我才十八岁,我还可以再活好多好多年,我不想死,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我,一定一定不能让我死在京城,我还没人成亲嫁人,你说过要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嫁的,你从来没有骗过我,这一次,也不能骗我。”
顾玄棠听着她这一句又一句,只觉得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左菱舟低头给他系好红绳,眼泪落在他的手腕上,伸手把她按回了自己怀里。顾玄棠觉得心疼,满满的都是心疼。他从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她拒绝他,他感到难受;可当她真的答应他,他又为她而心疼。他不想要左菱舟陪他去了,他在这一刻终于愿意正视自己之前的自私与固执——她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他不是神,不是他想,就可以护她周全,否则当时在青城,她怎么会差点命悬一线。
他口口声声说着在乎,可是却执意的想要拉她入局,明知前方前路不明,却还是想要带着她摸黑走下去。可是,她又何其无辜呢?
“你留在这儿,”他缓缓的开口道,心里满是珍惜,“你留下,燕七会照顾你,若是我活着,我会来找你,是我让你留下的,不是你主动留下,所以你不用自责,我也不会怪你,我到时候,再回来找你。若是我死了……”
左菱舟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不想你死。”
顾玄棠眼眶又有些酸涩了,他抱着怀里自己的小姑娘,努力让自己语调平稳道:“若是我死了,燕七,会替我照顾你。”
左菱舟抬头看他。
顾玄棠低头,他的眼里有着很少见的哀伤,这还是第一次,左菱舟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留下吧。”他摸了摸她的额发,“我已经知道你愿意了,这就够了。”
左菱舟摇了摇头,“我不要,”她说,“我既然已经决定好了,我就不要留下。”
“你本就与这件事无关,不应当被卷进来,你跟着我,若是无事,自然最好,可若是有事,也只是白白平添一个送死的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当时要说那些话?你希望我跟着你不是吗?”
“可我现在后悔了。”顾玄棠看她,他的语调薄凉,却偏偏说出来的话带着点点暖意,“我生性淡漠,性子固执,很多时候,和常人的想法不一样,我那时是想让你陪我,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们应该风雨同舟,就像你若是遇到危险,我也不会抛下你一般。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我心疼你。”
他道,“你说的对,你还很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你不应该为我的固执而卷进这场风波。我本以为你答应我,我会感到开心。可是并没有,你拒绝我的时候,我感到难受,你答应我,我却也开心不起来。你越是体贴迁就,越让我觉得心疼,所以,我后悔了,我想让你留下来,你留下来,我也会安心一些。”
左菱舟安静的听着,在他说完话,才轻轻摇了摇头,顾玄棠开口,似乎还欲说什么,可是左菱舟却踮起脚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她仰起头,在朦胧的月色下,亲吻了他。
她很是轻柔的亲上了他的嘴唇,稍纵即逝,宛如雨滴滑落,她重新站好,收了手,温柔而坚定的看着他。
顾玄棠似是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却是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惊讶以外的表情。
左菱舟见他没有驳斥自己,开口重申了自己的态度,“我要去。”
她盯着顾玄棠,目不转睛,语音坚定,“我要去。我不去,不管是出于你的原因还是我的原因,日后若你活着,我们再相见,我都无法在像现在这般待你,我会永远记得自己的离开,会愧疚,悔恨,会觉得自己无法再待在你的身边。若是你死了,我会后悔,后悔自己竟然没有见你最后一面,会不断的想念你回忆你,再也不能好好过日子。可是我去了,我陪你走了这一遭,我便问心无愧,日后若是你死了,我不会悔恨,若是你活着,我便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所以,我要去。”
“便是你不去,你也有资格。”
左菱舟摇头,“那是你给我的资格,不是我心里的资格。我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么多年,活的问心无愧,我有付出,我才有资格要求回报。我心里有自己的秤,不是你给我,我就真的可以白白接受,什么也不做的。我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要去争取,去问心无愧的得到,这样我才可以在日后的时候,不在乎别人的嫉妒,理直气壮堂堂正正的告诉自己,我配的上,因为我付出了我所有可以付出的,我毫无保留,我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一切,所以,我问心无愧。”
顾玄棠闻言,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面前明明眼里还有泪水可眼神却格外倔强的少女,那一刹,什么也说不出。
左菱舟说完自己想说的,竟感觉心里轻松了些,她的所有挣扎与彷徨仿佛都在这一刻尘埃落定,再也没有踪影。她看着顾玄棠,甚至还露出了一个笑容,张开了双臂,轻声道:“抱抱我吧,不是说心疼我吗,那么抱抱我吧,别光说不做啊。”
顾玄棠看着她干净而好看的笑容,百感交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上前,温柔的抱住了她。
她是如此的柔弱,像一朵才刚刚绽放的花骨朵;却又是如此坚强,像一颗沉浮海底沙砾。她像风一般,轻柔无声,善解人意;像水一般,灵动澄澈,体贴迁就;像刚出生的小兽,会好奇,会害怕,会委屈的想躲到别人的怀里寻求庇护,却又像已经成长的树木,坚定坚强,不畏风雨,仰着树冠不惧任何苦难。
她是如此的难能可贵,又是如此的令人心动,顾玄棠抱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可以遇到这样的她。
她抱着左菱舟,牢牢的把她抱在怀里,似抱着难得的珍宝,不愿放手。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道,“你放心,便是前面真的是个死局,我也会让你平安的出来,我从不说谎,尤其是对你。”
左菱舟“嗯”了声,在他怀里乖顺的点头。
顾玄棠不觉加深了力度,感受着她的存在,慢慢的平复自己悸动的心。
这一晚,顾玄棠久久不能入睡。他送别了左菱舟,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石凳上,就着月色和屋内的灯光,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绳。他想到了他们刚刚离开九弯山,从莫城回来,在七宝看花灯的时候,她放飞了孔明灯,却觉得孔明灯十分可怜,她羡慕纸鸢,觉得纸鸢有线,有人牵引,所以可以躲避风雨,不会像孔明灯一样,在风雨来临时,只能无助的飘摇。
那个时候,他曾经想问她,你也想有自己的线吗?你想把它交给谁呢?现在,他知道了。
这个红绳,是她当时在青城醒后,正巧刚上端午,在买五彩线的地方买的,她似是很喜欢,一直戴着,哪怕后面自己给她买了新的银镯玉镯她都一直戴着。可现在,她把这个线,系在了他的手上。
她把她的线,亲手交到了自己手里。
顾玄棠觉得自己的眼眶似乎有些湿热,他眨了眨眼,将这不熟悉的感觉压了下去,他抬手覆住了手腕上的红线,艰涩的开口,叫了声,“顾甲。”
“公子?”
“从今日起,你负责保护她,不管何时,不管何地,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以保护她为先,护她周全,哪怕,我死了。”
顾甲一惊,忍不住想反驳道,“公子……”
顾玄棠抬手,制止了他还没有说出的话语,“听我的。”
顾甲看着他,许久,才终于应道,“是。”
顾玄棠低头,再次去看自己手上的红绳,“休息罢。”
“是。”
他没再说话,站起身,朝屋内走去。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第七十二章
翌日一早, 顾玄棠便和燕七说明,准备离开, 燕七有心劝他, “你这么去难免危险,不妨想个万全之策, 再行离开。”
“什么是万全之策?”顾玄棠问他, “这世上哪有什么完全之策, 只不过都是随机应变罢了。”
“可你这样……”
“我意已决,你拦不住我。”
燕七叹了口气,“我便知道会是这样。那左姑娘呢?你带她一起吗?”
顾玄棠颔首, “我带她一起,不管我是生是死, 我都会保她平安。”他看向燕七, “若是我不在了, 顾甲会把她送到你这边,你替我照顾她, 保她后半生无忧。”
燕七笑了一下, “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他看着他,神情严肃, “她是你妹妹, 我自是会帮你照顾, 只是,这无不无忧,就不是我能做到的。”
顾玄棠没有说话, 许久,才道,“走了,日后再来找你说话。”
燕七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终于没再挽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左菱舟收拾了东西和顾玄棠上了马车,阳光正好,她靠在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
顾玄棠见此,问道,“昨晚没睡好?”
左菱舟点了点头,她昨晚前半夜一直在哭,后面和顾玄棠和解后才回房睡下,大概是哭的时间太久了,这会不止眼睛酸痛,还有些头疼。
顾玄棠见她点头,就想到昨晚的事,心道还是被自己那一句话折腾的。如果当时他没有问她那一句愿不愿意,她也不会挣扎彷徨,大晚上的哭得可可怜怜,一直到半夜才睡下。
他不觉又有些心疼她,于是招了招手,让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