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悦耳好听的男中音,在傍晚的微风中送到李沄的耳边。
李沄朝苏子乔展开笑颜,“那就是我多虑了。”
苏子乔:“若是公主没有旁的事情,子乔先行告退。”
李沄挥了挥手,让青年离开。
夕阳下,青年颀长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李沄想,其实她一直对苏子乔青眼有加,是因为苏子乔是个很坚定的人。
父亲说苏子乔是个难得的军事奇才,事实也确实如此。可除此之外,苏子乔心志很坚定,并且从来不为外界的压力或是目光,改变过什么。
在纸醉金迷的长安,不见他迷失在繁华之中,在黄沙滚滚的苦寒之地,也不见他不甘寂寞。
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繁华。
古往今来,但凡成大事者,都有着十分坚定的心志,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为之坚守。
那苏子乔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李沄想了想,觉得为将者镇守一方,安西都护苏子乔此刻的心思,应该是没放多少在儿女情长上。青年大概做梦都在盘算何时能领军长驱直入吐蕃境内,将吐蕃打得跪地求饶,然后再把西域诸国收拾得服服帖帖,永不再生出要侵犯大唐的心思罢。
李沄回了丹阳阁,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小郎君的衣服,又换上了一身淡樱色的小裙子,梳妆打扮好后,已经是掌灯时分。
丹阳阁通往清宁宫的路上挂着大红灯笼,灯笼全部都点了起来,像是黑夜中的一条明路。
李沄带着周兰若到了清宁宫去拜见母亲。
武则天正在清宁宫的东暖阁等着小公主,见到了李沄牵着周兰若前来,便笑着问道:“今天在城阳长公主家里见到了薛绍,满足了?”
李沄跑到母亲的身旁,开心地点头,“薛绍表兄恢复得挺好,精神看着也不错。他跟太平说,在公主府中待了一个月,城阳姑姑让人为他裁新衣的时候,发现他腰围宽了一寸呢!”
武则天神色莞尔,一双明眸便落在了周兰若身上。
周兰若乖巧地向皇后舅母请安,然后又跟皇后舅母说她出宫的这一个月,得闲的时候画了一幅佛像,如今特别送来给皇后舅母。
然后让侍女将她带入宫的佛像拿给武则天看。
“永安画的菩萨,不管是什么姿态神情,都像极了阿娘。”李沄坐在母亲身旁,挽了母亲的胳膊,一起看着侍女展开的菩萨画像。
只见小公主娇笑着问母亲:“阿娘,您看像吗?”
画中的菩萨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姿态端庄而雍容。只见那画中的菩萨站在一棵巨大的海棠树下,慈眉善目,在她的裙角边,站着一只仙鹤。
李沄指着那棵海棠树,笑着说道:“看,那就是外面的海棠树。永安每次画菩萨的时候,总是想着阿娘的模样。”
武则天目光从那幅菩萨图上移开,看了看依偎在身边像个小话痨似的宝贝女儿,又看向恭立在旁的周兰若。
周兰若咬着下唇,双目带着忐忑看向皇后舅母。
武则天笑了,然后赞许说道:“画得不错。”
周兰若松了一口气。
“永安画的菩萨,定然是很好的。”李沄笑着跟母亲说,“这幅菩萨图里,菩萨还拿着一枝盛开的海棠花,算是春景图。清宁宫四时风景也不同,等永安得闲,让她将夏景、秋景和冬景的菩萨图都各画一幅,这样四时风景都凑齐了,阿娘就能收藏起来啦。”
武则天被女儿逗笑了,她伸手刮了刮李沄的鼻梁,“太平也不怕永安累?”
还不等李沄说话,周兰若就忙不迭地说道:“皇后舅母,永安不累。”
武则天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看向周兰若。
从前的时候,她十分喜欢眼前的这个小贵主。
周兰若聪明活泼,与母亲临川长公主相比,周兰若身上不仅没有临川长公主那样步步为营的心机,还有着一副赤子之心,与她的小太平很合得来。
只是……周季童为了周兰若不顾公主安危一事,令武则天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待周兰若。
但李沄却很喜欢周兰若的陪伴。
她和李治富有天下,他们的太平公主理应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她想做的事情。
不过是希望从小陪伴在宫里的周兰若,可以继续在宫里陪她,这样简单的心愿,当然是可以满足的。
武则天的目光从周兰若身上移开,淡笑着说道:“那好,等永安画好了,再拿来清宁宫给我看看。”
周兰若一怔,随即高兴地点头,“皇后舅母放心,永安会好好画的!”
李沄看着周兰若的模样,心底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先前母亲虽然让人接周兰若入宫,可周兰若到底能在宫里待多久,她也拿不定主意。如今看母亲的模样,除非是周兰若长大后要出宫待嫁,否则都可以留在宫里陪她。
这真是太好了!
李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十分感激母亲。
小公主抱着母亲的胳膊,用甜腻的声音跟母亲撒娇,“阿娘,您对太平真好!”
皇后殿下看着恨不得能一头扎进她怀里撒娇的小公主,心中既是无奈又是柔软。
武则天摸了摸李沄乌黑的头发,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在李沄出宫去看望平阳县子薛绍的三天后,苏子乔启程离开长安。
小公主言出必行,又缠着父亲说要出宫去送苏子乔,便在雍王李贤的陪同下,在长安城门外送别了安西都护苏子乔。
三月初三,上巳节。
芳华正茂的韦家小娘子,重病不愈,化作一缕芳魂消失在人世间。
李沄在东宫听太子妃杨玉秀说起此事的时候,也只能是说一声可惜。
若不是忽然染上了急病,这个韦氏本是可以成为苏子乔的良配的。
英雄美人,也能成为一段佳话。
而事到如今,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杨玉秀曾经与韦氏有数面之缘,说起红颜薄命的韦氏时,难免有些感伤。可她也不愿跟李沄多说这些事情,年轻的生命逝去了虽然可惜,但李沄与韦氏素未谋面,并不能体会她心中的感伤。
人与人之间的喜怒哀乐其实并不相通。
杨玉秀转而跟小公主说起十天后,皇后殿下要举行亲蚕大典的事情。
这是太平公主出生后,皇后殿下武则天第二次举行亲蚕大典。李沄还记得母亲第一次举行亲蚕大典的时候,她才四岁,那时她年龄尚小,体力也不足,全程就是一个提线木偶,旁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等母亲亲蚕大典结束,她就累得睡着了。
“我记得上次阿娘举行亲蚕大典的时候,永安也去了。那时永安和我都还没长大呢。”
太子妃看着端坐在前方喝茶的两个小贵主,笑道:“太平和永安如今也还没长大啊。”
周兰若将手中的白釉荷叶杯放下,一本正经的神情,“比起上次,我和太平如今已经长大了许多啦!”
永安县主在宫里的时候本就喜欢粘着小公主,恨不能变成小公主的影子。这次她出宫一个多月,进宫之后,开始变本加厉地粘着小公主,李沄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弄得李沄哭笑不得。
可周兰若却神情肃然地跟小公主说:“我算过了,如果我十五岁就要嫁人,那我能陪着太平的时间也没多少天了,一定要珍惜。”
李沄:“……”
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但考虑到如今临川长公主和驸马都尉周道务正在凉州,留在长安的周季童日前又被赶去昭陵为先帝守墓……李沄也没忍心说周兰若什么,只得是她怎么高兴,就随她怎么做。
杨玉秀听到周兰若的话,哑然失笑。
太子妃那双含着笑意的美眸望向周兰若,忍不住逗她,“长大了许多,是长大了多少啊?”
周兰若嘻嘻一笑,压低了声音,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跟杨玉秀说道:“皇后舅母亲蚕的那天,我们说不定能看到三表兄未来的王妃哦。”
太子妃微微一怔,随即好笑地睨了周兰若一眼,“莫非永安知道皇后殿下和圣人心中属意的小娘子?”
周兰若坐在李沄身旁,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得意,“我不知道,可是太平知道。她跟我说,她在清宁宫的时候见过那个小娘子的画像。”
纵然端庄淡定如杨玉秀,听了周兰若的话,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到底是尚且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搁在李沄曾经生活过的后世,那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呢。
杨玉秀瞪大了美眸,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太平,那小娘子是谁啊?”
小公主捧着白釉荷叶杯,慢悠悠地将杯里的热茶喝完,才跟杨玉秀说道:“那个小姐姐,阿嫂或许是见过的。”
杨玉秀一听,心里更好奇了。
李沄看着向来端庄美丽的杨玉秀,此刻像是好奇宝宝似的神情,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玩。她将手中的荷叶杯搁下,跟杨玉秀说道:“那个小娘子,是吏部侍郎的亲侄女。”
杨玉秀愣住,“吏部侍郎?是韦侍郎吗?”
毕竟,吏部侍郎有两个,一个姓韦,一个姓秦。杨玉秀从不认识年龄适婚的、姓秦的小娘子。倒是韦侍郎家中,除了韦侍郎刚去世的小女儿之外,还有一个小娘子她曾见过的。
韦侍郎官至吏部侍郎,身居高位,可他的弟弟韦玄贞还是普州参军。
参军官职并不高,官职不高,并不代表门第不高。
韦氏一族是名门望族,韦玄贞的妻子出身博陵崔氏,都是望族之后。
他们的女儿小韦氏,相貌才华与堂姐不相上下,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是前来求亲的人没有一个能令韦玄贞和崔氏满意。
直到日前,圣人李治有意无意地跟吏部侍郎打听小韦氏。
自己的女儿得了急病香消玉殒,这心里头还悲伤着呢,圣人就向他打听侄女的婚嫁之事。
韦侍郎也是不容易。
韦侍郎心中为了女儿的去世难过,却并不妨碍韦玄贞和崔氏为小韦氏有希望要成为皇家媳妇而高兴。
杨玉秀都不由得同情起韦侍郎来。
李沄跟杨玉秀说:“对,就是韦侍郎的侄女。我听阿娘说,韦参军和他的娘子听说了此事之后,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若是一切顺利,等四月份四兄出宫住进他的周王府,就可以举行纳妃之礼。”
李显先前和常乐长公主的爱女赵氏定亲,婚期本就排在四月下旬。
四月下旬,李显已经住进他的周王府了。
先前李显和赵氏举行婚礼的事情,本来就已经着手筹办。只是年前的时候,生性骄纵的赵氏不请自来,跑到雍王府去找雍王妃房氏套近乎。有了身孕的房氏不好驱赶赵氏,只得忍着疲惫陪她说话,而出宫去雍王府看望阿嫂和未来小侄儿的太平公主,就没有房氏那样的好脾气。
小公主看到雍王妃一脸疲惫,还得陪笑,直接三言两语,就让人把赵氏送出了雍王府。
赵氏大概是从来没试过被人像是赶瘟神一样赶出门去,而且赶她的还是未来的小姑子。
她的母亲常乐长公主,好歹是当今圣人的姑姑。而她,清平县主,论辈分也是高出李沄一截的。太平公主怎么了?太平公主就可以无视长幼之分?
赵氏气不过,回去之后脑子发昏,做了个小人偶,还缠着母亲常乐长公主要了李沄的生辰八字,打算用巫术害死小公主。
最后就是小公主没被巫术害死,反倒是清平县主赵氏,偷偷用巫术害小公主的事情被人告密……然后,赵氏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的父亲被贬到了远离长安的寿州,皇后殿下又下令让常乐长公主必须随丈夫到寿州任上,父母都到寿州去了,赵氏自然也得跟着走。
赵氏出了那样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再当李显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