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自古英雄出少年,武攸暨天赋异禀,又有名师指导,能有如此成就并不奇怪。
李弘在父亲李治面前,没少夸奖武攸暨。
皇太子这么赞赏皇后殿下的娘家人,能跟母亲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那是不可能的。
李沄不担心母亲会毒死李弘,她担心历史上的太子阿兄是因病猝死。
如果太子阿兄是因病猝死的话……按照长幼有序的原则,下一个皇太子就是雍王李贤。
想到像是被母亲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二兄李贤,小公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要是二兄当上了皇太子,那就坏菜了。
杨玉秀不知道小公主的心事,正在笑着跟周兰若说话,周兰若说去年的时候城阳姨母酿了梅子酒送进宫里来,皇后舅母和太平都很喜欢。她前些日子看了酒谱,酒谱上有说桃花酒怎么酿。
永安县主想等会儿泛舟之后,跟太子妃一起去收集桃花,回来酿桃花酒。
杨玉秀听着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若是酿得好了,到了今年中秋节的时候,便能拿出来喝了。
小公主对酿桃花酒没有兴趣,她只想知道今年中秋节的时候,太子阿兄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陪她赏月。
嘤。
真是愁死个人了。
于是,本该享受大好春光的小公主,因为知道得太多,天天担心太子阿兄会猝死,晚上做起了噩梦。
皇后殿下和圣人得知宝贝女儿连日噩梦缠身,很是担心。
圣人李治和皇后殿下亲自带着尚药局的殷大夫到丹阳阁,说是让殷大夫给小公主摸一下脉象,给她开一些安神养气的药膳吃一段时间。
李沄一听到药膳两个字,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殷大夫开的药膳挺好的,能把人养得白白胖胖,就是要忌口,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嘴里淡得没味儿,吃什么都不香。
小公主不想过那样的苦逼日子,抱着母亲撒娇,“太平没事,太平不想吃药膳,就让殷大夫给太平配一些安神用的熏香就好。”
圣人双手背负在后,看抱着母亲撒娇的小女儿,板着脸说:“又不是叫你喝药,不过就是吃点药膳而已,不许任性。”
李沄委屈巴巴地望向父亲,语气也委屈,“可我没病啊,不过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李治看着女儿皱着眉头的委屈模样,又想起小公主年幼时因为一场噩梦而引发的大病……觉得这时候,断然是不能随她胡闹的。
圣人硬起心肠,“不行,必须得吃药膳。”
李沄私下跟周兰若念叨,“我曾经听说,男人到了中年性情便会变得反复无常,很不讲理。我的阿耶虽是天下最好的阿耶,可到了中年,也逃不过那样的命运。”
圣人舅父在永安县主的心中,就跟个谪仙人似的,此时听到小公主这么念叨圣人,自然是不敢搭腔的。
就算永安县主心中十分好奇小公主到底是从哪儿听到那样的话,也不敢多问。生怕多问一句,就亵渎了她的圣人舅父。
李沄念叨了两句,见周兰若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神情,自讨没趣,干脆不念叨了。
药膳也吃了,熏香也用了,小公主依然睡得不安稳。
槿落秋桐都十分着急,就连华阳夫人库狄氏都入宫来小住,陪着小公主,仍旧是没什么用。
皇后殿下看着女儿眼底下的阴影,很是心疼,跟圣人说:“太平夜里被噩梦所扰,天天都睡不安稳,不如叫感业寺的师太到丹阳阁念念经吧。”
要是搁在平时,圣人说不准会说皇后殿下病急乱投医,他的小公主出身尊贵,邪祟见到她自会退避三舍,岂敢去纠缠她?
可如今小公主已经连续半个月没睡个安稳觉了……李治心情有些沉重地点头,说:“也好。”
李沄看着父母为她睡不好的事情忧心,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倒不是心里有多害怕,只是心里有事放不下,自然而然就会睡得不安稳。
噩梦也没有天天做,就是头一天的时候梦到太子阿兄七窍流血、倒地而亡的模样而已。
可不管她怎么跟父母解释,都没用。
好不容易,熬过了春天,迎来初夏。
皇太子李弘还在东宫里好好的,天天活蹦乱跳。
听说前两天的大朝会上,太子殿下还舌战群儒,将那些鼓吹圣人派兵攻打突厥的主战派反驳得跟鹌鹑似的一声不吭。
——至此,李沄心中的大石才终于放下。
第116章 有匪君子46
城阳长公主的公主府位于长安的东市旁边,是个五进的宅子。公主府的后面是一个花园, 花园中草木匆匆, 每到春天, 花园中高过围墙的玉兰花和垂丝海棠便探出墙外, 是掩不住的满园春色。
城阳长公主起居的地方,叫洛春堂。
在洛春堂的西面,修了个小佛堂, 专门给城阳长公主礼佛用的。
——当今皇后殿下信佛, 跟皇后殿下感情颇好的城阳长公主耳濡目染,也是信佛之人。
从薛绍居住的幽篁馆出来, 通过一条竹枝掩映的青石板小路, 就能走到城阳长公主的小佛堂。
薛绍穿过幽深的竹林小道,走进佛堂所在的院子。
一进门, 便看到母亲城阳长公主正站在院子中的一株垂丝海棠树下, 神情若有所思。
少年脸上露出笑容, 朝城阳长公主喊道:“阿娘。”
城阳长公主闻声看过去,脸上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如今是仪凤二年的春天, 少年薛绍已经十五岁。
薛绍从小便是个俊俏郎君,随着年龄渐长,少年身材拔高了不少, 如今看着已是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高, 但还略显单薄。他今天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常服, 五官俊雅, 一双眼睛明亮迷人, 腰带上系着羊脂白玉的腰饰,姿态随意而优雅。
城阳长公主与驸马薛瓘生育了三个孩子,都是儿子。
几个儿子当中,她最为疼爱的,便是这个最小的儿子。
“绍儿来了。”城阳长公主笑着跟儿子打招呼,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去看过你的阿耶了吗?”
薛绍点头,“看过了,阿耶已经用过汤药,如今已经睡下。”
仪凤元年的秋天,城阳长公主的驸马都尉薛瓘在宫中当值之时,忽然头晕目眩,倒地不起。圣人李治急召尚药局的大夫为他看诊用药过后,薛瓘虽然已经转醒,却已经半身不能动弹。
自那之后,薛瓘就卧床不起。
薛绍的两位兄长有要职在身,不能服侍在父亲跟前。薛绍便去跟李治请求,说希望能出宫去服侍父亲。
外甥一片孝心,理应成全。
圣人李治二话不说,准了。
就在仪凤元年的初冬,薛绍搬出大明宫中的千秋阁,回到了母亲的公主府中居住。平时崇贤馆不必上课的时候,薛绍就留在公主府中服侍父亲用药。
阳春三月,正是垂丝海棠的花季。
薛绍看着那棵海棠树,没有由来地想起来清宁宫的那棵百年海棠。每逢花季,清宁宫的百年海棠就开得极好,一簇簇的海棠花盛开在枝头,蝴蝶翩跹飞。
太平总是喜欢在海棠花下玩耍,有时也会叫几位兄长到清宁宫去,陪着皇后舅母一起煮茶赏花。
每逢那时候,永安就会叫人在海棠树下摆了案桌画具,然后就对着几人煮茶赏花的场景作画。
如今他出宫了,也不知道太平和武攸暨他们在宫里怎样,他们还像往年那样在海棠花下煮茶吗?
永安还会对着海棠树下的几人作画吗?
薛绍心头有些怀念过去与小伙伴们共度的时光,他缓步走向母亲,俊雅的脸庞上带着微笑,“阿娘方才在想什么呢?绍儿来了,您都没发现。”
城阳长公主长相端庄秀丽,如今已经年过四十,已经不像是年轻时那样光彩照人,雍容华贵的气质却更胜从前。可自从薛瓘病倒之后,她若是不在佛堂念经礼佛,就是寸步不离地陪在薛瓘身边,身心俱疲,如今脸上已有憔悴之色。
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一举一动仍是透着优雅。
她的目光落在薛绍身上,笑着说道:“阿娘在想,绍儿如今不在宫里住了,怎么不见太平和永安来找你玩。”
薛绍笑着走到母亲身后,双手轻轻按在母亲的肩膀,笑道:“阿娘也不是不知道,自从太平上元节差点被人挟持的事情之后,圣人舅父便不太愿意她往宫外跑。前些日子圣人舅父的头疾又犯了,太平心中挂念圣人舅父的身体,大概也没心思惦念着出宫的事情。”
城阳长公主闻言,原本带笑的眉目染上轻愁。
只听得长公主叹息道:“阿兄的身体,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
薛绍听到母亲的话,心头有些酸楚。
岂止是圣人舅父的身体天不如一天,他的阿耶和阿娘,身体也是大不如前。
薛绍正想着说些什么安慰母亲,却又听到城阳长公主感叹的声音,“不过也难怪,我和阿兄都不再年轻了。绍儿和太平如今都长大了,我们也该老了。”
太平公主今年十二岁,少女明眸皓齿,清艳无双。
城阳长公主回头,跟薛绍说道:“昨天你的父亲精神不错,与我说了许多话。他问我,何时考虑你的婚事。绍儿,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小娘子?”
薛绍微微一怔,随即满脸通红,“阿娘,如今阿耶身体还不见好,儿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城阳长公主看着儿子窘迫的模样,忍不住笑,“这有什么关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父亲也是关心你。”
薛绍:“……”
城阳长公主又问:“当真没有中意的么?”
薛绍被母亲问得耳根发红,嘟囔着说道:“阿娘问这个干什么?莫非是绍儿有中意的小娘子,不管人家有没有定亲,您与阿耶都能为我讨来么?”
城阳长公主一愣,“什么?绍儿中意的小娘子竟是已经定亲的?”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逗弄一下儿子。谁知却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大惊。
城阳长公主看了薛绍一眼,忧心忡忡地问道:“那个小娘子是哪家的?她多大了?定亲之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薛绍听着母亲的话,顿时尴尬到不行,他不过是随口说说,阿娘怎么就当真了?
少年哭笑不得地打断母亲的话,“阿娘,儿平日不是在宫中就公主府里,又怎会有什么中意的小娘子。儿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您怎能当真呢!”
城阳长公主愣住。
春风吹过,枝头上的垂丝海棠被风吹落,打着旋落下,有花瓣落在了城阳长公主的头发上。
薛绍动作小心地替母亲将发丝的花瓣取下,却发现母亲乌黑的发间,夹杂着几缕银丝。
少年动作一顿,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苦涩。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母亲一头乌黑的青丝悄然长出了白发。
少年的指腹轻触那几缕银丝,又想到如今卧床不起的父亲薛瓘,眼底有些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