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雨过天青,有飞鸟掠过天空,然后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李沄听完暮蝉阁的清谈之后,就回宫了。
临走的时候,坐在白雪马背上的李沄抬头看了一眼芙蓉楼的顶楼,顶楼的一扇窗户开着,在窗户前,伸出了一把扇子,那把扇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朝她晃了晃。
李沄眉眼含笑,轻声喊了一声攸暨表兄。
不管是武攸暨还是薛绍,都是她十分珍视的人。
她想过等到日后他们功成名就时,还能共聚一堂话趣事,回想旧时光,但她从未想过要下降给他们。
李沄回到宫中,已是黄昏。
李沄才换下一身男装常服,就到了清宁宫。
皇后殿下正在清宁宫大门前的海棠树下站着,神情若有所思。皇后殿下年过半百,面容早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但那并未让她增添老态,反而更显华贵威严。
“阿娘。”
少女的声音响起,武则天回神。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常服,大概是刚从宫外回来,一头乌浓的青丝并未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是简单地用一只玉簪盘了起来,清艳脱俗。
武则天见到了小女儿,眼里带了笑意,“总算回来了。”
李沄笑着走向母亲,额头在母亲的肩膀碰了碰,声音爱娇地说道:“太平回宫换了衣裳,便来清宁宫看阿娘了。”
武则天神情爱怜地将女儿侧颊的一缕碎发拨弄到耳后,声音温柔,“可见过那些小郎君了?”
李沄扶着母亲的胳膊,与她一同走进了室内,“没见。”
这个回答,武则天并不意外。
她的女儿从小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包括在她身边的玩伴。那些被武攸暨请去清谈的小郎君们,纵然身有才华,也不可能比得上武攸暨和薛绍。
武则天叹息着说道:“我与你父亲并不想让你如此折腾,可你若是不去见一见他们,定然又不死心,只好随你去了。如今还没见便觉得不中意,该如何是好?”
皇后殿下的声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有什么如何是好,在绍儿和攸暨两人中选一个即可。”
李沄回头,是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的父亲站在大门。
少女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阿耶来了。”
原本脸色还有些严厉的李治看到女儿的笑容,神色稍霁,缓步走进来。
只见圣人没好气地瞥了女儿一眼,说道:“净是胡闹,阿耶与阿娘为太平选的,自然便是最好的。你偏不信,非要去听他们清谈。”
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谈出个什么名堂?
他的女儿,写的第一个字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出来的,读过的书是他挑选的,写的策论也是经他指点的,除了太子与雍王李贤能与她一较高下之外,还能有谁配让她放在眼里?
当然,城阳阿妹的嫡子和皇后殿下的侄儿,情分却是不同的。
李沄瞅了父亲一眼,“除了两位表兄,其余的小郎君也是阿耶和阿娘选出来的啊。”
小公主看着父亲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阿耶若是觉得他们折腾不出名堂来,为何要让她挑”的疑问。
李治:“……”
“阿耶不是说,不管太平喜欢怎样的,都会为我找来的吗?我若是不去听,不去看,又怎知我喜不喜欢?”
李治:“…………”
武则天看着这对父女,脸上的神情愈发温柔。
无论何时,当她看到李治与女儿相处的场景,内心总是一片柔软。
皇后殿下和圣人一共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多了便不是那么稀罕,唯独对女儿的爱毫无条件,予取予求。
武则天笑着跟女儿说:“珠玉在前,你的两位表兄已经是少有的出类拔萃。”
李沄却摇头,“两位表兄,就跟几位阿兄一样,我不想下降给两位表兄。”
这跟李治和武则天的期望完全不一样。
他们之所以愿意让李沄去选驸马,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些小郎君之中,没人比得上薛绍和武攸暨。
本以为李沄去会过那些小郎君之后,便知道薛绍与武攸暨的好。
李治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道:“太平啊,我与你的阿娘为了你,千挑万选,费尽心思,你这也不好,那也不愿意,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不是答应了阿耶,会乖乖地选驸马下降吗?”
李沄望着父亲,语气特别委屈,“我难道没有乖乖地选驸马吗?我今天都去听他们清谈了!可是没有喜欢的,我也没办法呀。”
太平公主又是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可怜死了。
李治心里一阵无奈,心想我是真的打算把她惯得上房揭瓦吗?
李治眉头微蹙,觉得女儿是被惯坏了,他有时候也该当一下严父。
于是,圣人板着脸,很有威严地扫了女儿一眼,沉声说道:“你这么选,选到什么时候?你要是再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便由阿耶——”
李沄知道父亲的下文,于是惊呼了一声,语气微嗔,“阿耶,不可以!”
李治挑眉,“为何不可以?太平若是一没看到中意的,难道要一直不下降?既然你决定不了,那就由阿耶来决定。”
李沄:“……”
父亲的意思,她心里很清楚。
今天去了芙蓉楼听了一场清谈之后,她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些小郎君,确实都不如两位表兄。纵然有出类拔萃的,也难掩少年意气。
鲜衣怒马,壮志凌云。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模样,李沄心里也觉得那是才是对的。
只是那些少年郎既不是武攸暨也不是薛绍,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陪一个少年郎慢慢成长。
找一个那样的少年郎,还不如找子乔呢。子乔的背景,没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从来都不走寻常路。
好歹她也算是了解子乔的性情,招了子乔当驸马,给他足够的自由,放他到边疆去,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
她也不需要一个驸马时刻陪她待在长安。
这么一想,李沄心中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
只见太平公主笑盈盈地跟父亲说:“谁说我没有中意的,我有中意的人,只是他没被阿耶和阿娘选中。”
李治和武则天对视了一眼,“是谁?”
李沄却不说是谁,只是问父亲,“阿耶说,不管太平喜欢怎样的,都会为太平找来,是真的吗?”
女儿的眉眼俱是笑意,笑得格外好看,就像迎着朝阳盛开的人间富贵花似的。
李治心里猝不及防地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女儿要放大招。
可说过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
李治微笑,“……当然是真的。”
李沄“哦”了一声,随即高高兴兴地跟父亲说:“我挺中意子乔的,阿耶您让他——”
“不行。”
太平公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圣人阴沉着脸打断了,“太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平公主似乎并未察觉父亲沉下去的脸色,仍旧十分高兴的模样,“当然,我说我挺中意子乔的,想让他当我的驸马。”
李治:“……”
武则天:“……”
帝王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懵了。
诚然女儿从小就对苏子乔十分喜爱,但是那种喜爱十分纯粹。她年幼时想出去玩,要去马场骑马,天天子乔长子乔短,甚至苏子乔到幽州去讨伐高丽,她还费了心思为苏子乔送去狐裘御寒,可那都只是一种单纯的喜爱而已。
更何况自从苏子乔去了西域之后,女儿日渐长大,已经很少念叨苏子乔。
如今无端说选苏子乔当驸马,怕且是与父母赌气。
圣人一语成谶,那天担心女儿任性之下会选个鳏夫下降,并非毫无道理。
武则天拉着女儿的手,将李沄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太平,不可任性。”
李沄十分正色地跟母亲说道:“太平没任性。太平从不任性。”
武则天好气又好笑,“好好好,太平从不任性,但苏子乔不合适。”
“没有不合适,我是公主,我看上了谁,即便是他已经有了妻子,也只能认命。更何况,子乔尚未娶妻。”
武则天:“可他比你年长太多,又先后有过两次婚约,有人说他的命格注定是天煞孤星。”
李沄见招拆招,眨巴着眼睛,“可明崇俨说过子乔是难得的好命格。”
武则天:“……”
李治听着李沄的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李治板着脸,“明崇俨那次批命不对,苏子乔不行。”
“为什么不行?”
李沄神色顿时十分委屈,她幽怨地看向父亲,“阿耶方才还跟太平说,不管太平喜欢怎样的,都可以。”
李治:“……”
圣人默默地深呼吸,调整着自己快要崩坏的心情。
“太平啊,苏子乔比你大多少岁?你可知道,崔阁老的嫡孙女年龄与你相仿,苏节庆有意为苏子乔说亲,却被崔阁老用两个字打发了?”
这事情,李沄当然是知道的。对方嫌苏子乔太老。
李沄跟父亲说:“我知道啊。”
李治原本控制地还好,可一听到女儿说知道,音量还是忍不住提高了,“你知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选苏子乔?”
“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我不一样,我慧眼识珠。”
顿了顿,太平公主似乎是嫌圣人受到的刺激还不够大似的,又说道:“我喜欢子乔,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意,阿耶别去为难他。”
李治:“……”
父亲说一句,她居然就回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