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她坐在海棠树下的秋千上,也不面对着父母,只给父母留下一个背影。
李治看着她的举动,一个头两个大。
女儿这么犟,该如何是好?
几个熊儿子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永安县主与女儿倒是贴心,可永安那个外甥女,从小就是女儿的影子,对她言听计从,能劝得了她才怪。
至于其他人,还有谁敢来劝公主?
李治看着女儿的背影,觉得头疼。
李治头疼,李沄心里也难过。
她想过这事情不容易,可她没想到这么不容易。
从杏子林回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不管她怎么跟父母软磨硬泡,父母都不愿意。
若是要硬着来,以死相逼,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李沄并不想那样做。
父亲和母亲给予了她太多,她一时强硬或许能让父亲和母亲退步,可难免会伤了他们的心。
她不想令父亲和母亲因此而心寒。
苏子乔是她要下降的,可父亲和母亲也是她内心最珍视的人。要是父亲心中觉得她为了苏子乔,连父亲和母亲都可以不要,那父亲心里该有多难过。
夏日的阳光透过海棠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洒下光斑。
太平公主有时看似顽皮,却从不会做出真正令父母伤心的事情。
为了事情能够圆满地解决,她最近都在想办法。
见父母的时候忙着拉锯那就不说了,闲下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甚至睡觉的时候都在想。
日夜琢磨,太平公主把自己都琢磨瘦了,仍旧也没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惆怅。
秋千一荡一荡的,李沄想起从前无忧无虑在父母跟前撒娇耍赖的日子,忽然心酸。
嘤。
长大后,生活都变得好艰辛呢。
太平公主那天从清宁宫回去之后,就生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把太平公主的脑子烧得昏头脑涨,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李治和武则天初始听闻太平公主生病,以为女儿是在用苦肉计,难得狠下心来,也没去丹阳阁看她。
可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李治和武则天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平公主从前诚然也跟父亲和母亲闹过小脾气,可她从来没有试过连续三天,既不去父亲的长生殿,也不去母亲的清宁宫。
李治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儿,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跟武则天说:“媚娘啊,你说太平病得严重么?”
武则天一怔,“圣人没让人去看吗?”
李治:“……”
不管是圣人还是皇后殿下,近日来都被这个宝贝女儿折腾得身心俱疲,加上前几日的风波,想着平日对这个女儿还是太过放纵了,此时晾她一晾也好。
从前女儿与父母的其中一方闹脾气,另一方就唱白脸,帝王夫妻俩在这方面配合得是相当默契。
谁知这次女儿竟然同时跟父母闹别扭,不管是清宁宫还是长生殿,都没个人去丹阳阁。
李治终于觉得或许女儿并不是在跟他耍小心机了。
帝王夫妻二人匆匆去了丹阳阁,丹阳阁公主的寝宫里,李沄正躺在卧榻上,双目紧闭。她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的。
李治和武则天见到女儿的模样,又惊又怒。
“混账,你们是怎么照顾的,竟让公主病成这样?!”
天子震怒,寝宫里的人跪了一地。
而在卧榻上的太平公主却一无所知。
李治:“大夫呢?!还不都让他们来为公主用药!”
李沄的病,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大概是最近一些时日,她心里琢磨的事情太多,那天在清宁宫跟父母拉锯,内心也是满腹愁绪。回去丹阳阁之后,本是漫天霞光的天说变就变,一整夜都是雷雨。
太平公主每逢雷雨夜就谁不好觉,从前永安县主在宫里的时候,有永安县主陪着,会稍微好些。自从永安县主出宫后,每逢雷雨夜,太平公主就是整宿整宿地醒着。
那天夜里她睡不着,干脆就起来趴在窗边听雨。
听了一夜的雨打树叶,丹阳阁里的树叶被风刮了满地,太平公主也病倒了。
初始只是觉得头疼乏力,后来就起烧了。
她似乎是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她记得年幼之时,她也生过一次大病。
那一次也是起烧,烧得她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何夕。
迷糊中,有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凉凉的,很舒服。她忍不住蹭了蹭那只手掌,吃力地张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父亲。
父亲双鬓星白,不像她年幼时那样年轻,容颜虽有改,可风华依旧。
她朝父亲露出一个笑容,可父亲的模样看起来却是十分难过。她闭了闭眼,然后又张开,平日里无比清澈灵动的眸子,此时眼神有些茫然。
她还记得自己为了下降之事与父亲闹得不愉快,父亲气极了,还凶她。
“阿耶别气了,太平不要下降了。太平谁也不要,只要留在宫里陪着您和阿娘。”
女儿的声音虚弱无力,几不可闻。
可李治却听见了。
李沄跟父亲说了两句话,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睡梦中,隐隐约约可听见她一会儿喃喃喊着父亲,一会儿又喊着母亲。
圣人和皇后殿下在旁看着女儿的模样,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首先听到的,是槿落和秋桐的声音。
“公主,您醒了吗?”
“苏将军,方才公主的睫毛动了,您都看到了吧?”
苏将军?
李沄心里正觉得奇怪,宫里哪来的苏将军呢?
而这时,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低沉悦耳,带着些许磁性。
“公主,您睡了好几天了,该醒了。”
李沄:“……”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苏子乔那英俊的面容。
——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让人清醒的了!
李沄错愕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想她该不会睡了一觉起来,世界就错乱了吧?
苏子乔的眉头本是微皱着,见到李沄的模样,眉目随即舒展。
“公主病了好些时日,一直不见好,是圣人让子乔进宫来看公主的。”
李沄眨了眨眼,感觉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半点力气,就是想自己坐起来,好像也做不到。
她的目光落在槿落和秋桐身上,“扶我起来。”
槿落和秋桐两人见到公主清醒的时候,就激动坏了。两人忙不迭上前,小心地将李沄扶起,还在她身后放了一个大迎枕,让她靠着。
李沄坐舒坦了,又问:“我病了多久?”
槿落笑着说道:“公主,您昏昏沉沉的,都睡了五天了。”
“是吗?”李沄轻声低喃着,有些心不在焉。
她也没再问什么,靠着身后的枕头阖上双眼,细细地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子乔站在卧榻旁,望着李沄。
少女清减了许多,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脸色也是病容的苍白,十分娇弱,与平日那笑盈盈又充满生气的模样相差甚远。
李沄记得自己是在清宁宫跟父母闹了不愉快,那天夜里雷雨大作,她没睡着,第二天就开始觉得不适。
病情来势太猛,即使她大多数时候在昏睡,可那难受的滋味还是记得的,她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场病里了。
期间父亲和母亲也来看过她,许多人在她的寝宫里进进出出,吵得她心里很烦,可她也无力抗议。
丹阳阁除了几位阿兄和两位表兄能来,从来没有外男可以进来,苏子乔如今却来了。
难道在她生病的时候,父亲改变主意了?
这时槿落秋桐端了药上来,“公主,该喝药了。”
李沄瞪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病中被人灌药的感觉记忆犹新,这几天她大概都是把药当水喝的罢?如今闻到这药味儿,就是一阵恶心。
太平公主眉头微蹙,“我已经好了,没病不用喝药。”
槿落:“……”
秋桐:“……”
苏子乔默了默,随即说道:“给我吧。”
槿落和秋桐两人面面相觑。
李沄却笑着说:“给他,你们在外面守着。”
槿落秋桐两人将那碗汤药给了苏子乔,然后带着室内的侍女在外间守着。
苏子乔拿着汤匙,小心地将汤匙放至李沄的嘴边。
李沄微微偏开头,伸手往窗户边上的盆栽一指,“你把药倒在那盆花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