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我多好呀,子乔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你前脚去了安西,我后脚就发现赵道生在雍王府里嚣张跋扈,我看他十分不顺眼,二兄向来疼我,我说赵道生不好,他二话没说,便将赵道生那些戏子都遣散了。”
“既然人都遣散了,为何还要将他们养在离雍王府不远的地方,这里面的缘由子乔不明白吗?”
当年李沄出宫遇刺的那天晚上,李贤与他在芙蓉楼喝酒。
雍王并非什么时候都爱在芙蓉楼喝酒,那样的醉生梦死,只在他心中不痛快的时候才会有。
那天夜里,酒后的雍王差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苏子乔离开长安之时,曾经含蓄地提醒小公主,若是可以,不妨多关心雍王。
只是,苏子乔没想到公主不仅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而且还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些年来她是多么关心雍王。
就连养在外边的戏子身边,都有她的眼线。
这委实是有些出乎苏子乔的意料。
“我为什么总喜欢出宫玩,子乔心里是明白的啊。”李沄的声音揉着笑意,“阿耶拨给我不少女侍卫,又拨了许多暗卫给我,那都是我的人呢。我想要做什么,他们便得要为我做什么。二兄一直不得阿娘的喜欢,可他辅助太子阿兄,实在有些抢眼。”
“且不说二兄的私德日后是否会被人大题小做,可你瞧瞧,赵道生这些戏子,三言两语便能被人撩拨,可见日后是个隐患。”
苏子乔闻言,眉头微蹙,“公主这般,不怕雍王心中不快?”
“二兄怎么会不快?他感谢我都来不及呢。”
苏子乔:“……愿闻其详。”
李沄双手环着苏子乔的脖子,“你还抱着我呢,得抱稳了。”
将公主横抱在怀里的苏将军说:“公主放心。”
李沄笑了起来,“其实我并未在赵道生身上花多少心思,二兄养着的那些人,他喜欢养着那便养着便是,阿耶给我的暗卫也好女侍卫也好,那都是高手,我不会将这些人安插在那院子里,二兄也是明白的。但是呢,那宅子的管事,是凝绿的远房堂兄,你说巧不巧?”
“凝绿的那位堂兄也没做什么,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以色侍人,若是韶华不再,大概便会被人弃若敝屣的话而已,那赵道生便沉不住气了。那日在芙蓉楼,他不知五郎君是何人,便带着那群戏子来缠着我。二兄本想阻止的,可我那天心情好,想玩,便陪他们玩了一把。”
苏子乔:“……”
苏将军无法想象五郎君和一群沾满了脂粉味的戏子们玩一把的场景,到底是怎样的。他只是有些头疼,雍王私下之时,对五郎君未免太过放纵。
李沄看着苏子乔的脸色,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放心,没玩什么出格的事儿。”
其实那天,五郎君什么也没做,不过就是说了一些近来让李贤主持的事情,譬如说前些年京师地震雍王主持赈灾,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啦,前些日子跟太子殿下编写的书籍又有什么不足啦,其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人无完人,一件事情纵然再被人称道,若是有人蓄意找茬,那也是有着无数的毛病的。
李沄说完那些毛病之后,便笑着跟雍王说虽然事情办得有瑕疵,但雍王有个好王妃啊,雍王妃的父兄在朝中如何如何,家族如何如何,也能为雍王分忧。
雍王妃人美心善娘家人也给力……巴拉巴拉。
不管真假,总之闭眼吹就行。
那么一说,那便像是踩到了赵道生的痛脚似的,他说雍王是天下最好的人,雍王妃的娘家算什么,然后说雍王妃的父亲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破事,又说雍王妃的兄长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那些事情可都是雍王替他们收拾残局呢!
李沄笑盈盈地听着赵道生叨叨叨,听完就翻脸。
当众削了他一顿,将那些与他一唱一和的人也一并收拾了。
雍王坐在旁边,神色看不出喜怒。
清场之后,那临风阁里只剩雍王和五郎君二人相对而坐。
雍王抬手支着额头,无奈问道:“小五,二兄近日得罪了你?”
五郎君瞅了二兄一眼,心想你跟苏子乔说什么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呢?害得我阴沟里翻船。
可五郎君不说,只是一本正经地反问:“二兄什么时候得罪了小五?”
雍王叹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着。
李贤说:“你出来玩一回,我日后的生活就少了许多乐趣呢。”
“二兄怎么能这么说呢?”兄妹俩私下相处,李沄在二兄面前,明人不说暗话,“二兄也看到了,赵道生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我不过是夸了几句二嫂和他娘家,他便如此不忿的将旁人的家底都给起了。日后若是有人想要与二兄过不去,稍作威胁,他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您给卖了吧?”
李贤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小五是来为二兄排忧解难的么?”
“二兄,今时不同往日了。”李沄叹了一口气,终于跟李贤把话挑明了,“你若真喜欢这样玩,那便找一些可信之人。赵道生这等戏子,目光短浅又不经事,你将这些人放在身边,只怕后患无穷。”
李贤神色微微一凝,“若方才不是小五,他便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是二兄在的时候,可若是二兄不在呢?又或许,即便二兄在,可有人比二兄更能耐,非让他说,到时,二兄觉得他是说呢?还是不说?”
略顿 ,李沄又说:“他的那些话,若是让那些顶着满脑门官司的御史台之人听去了,怕且不仅是二嫂的父兄,就连二兄,也会被弹劾。”
五郎君说完该说的话,便带着人走了。
李贤站在临风阁的窗户前,看着骑着马绝尘而去的李沄,脸上的笑意散了。
天边的夕阳似血,橘红的光照在打马而去的小五郎君身上。
李贤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倩影消失在笼罩在夕阳余光中。
那天五郎君和雍王的事情,苏子乔已经听苏子都细细说过,但五郎君私下与雍王说了什么,苏子都却是不知情的。
如今听李沄一说,他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太平公主是经圣人和皇后殿下悉心培养与呵护着长大的,她生来便注定了会走上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李沄说完自己该要说的话,就笑着吩咐未来的驸马:“话说完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苏子乔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
脚踏实地,李沄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抬眼,却见苏子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底神色有些微冷。
李沄微微一笑,上前。
少女抬手,动作轻柔地帮他将衣襟整了整,整理好之后,手并未离开,她的手指抠着男人玄色常服上的暗纹。
她仰头,与他说道:“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第160章 有匪君子90
少女的双手抵在他衣襟上, 手指还不安分地抠着上面的暗色绣纹。
苏子乔抬手握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
“公主以为,我想象中的那个人,是怎样的?”
李沄微微一愣,她垂下眼帘, 目光落在握着她右手的大掌上。男人的大掌温热, 就那样拢着她的手, 她只需要轻轻一抽,就能抽出来。
可是她没有。
苏子乔望着她, 眸底像是被墨渲染了一般,深不见底。
李沄沉默,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苏子乔心里,到底是怎样的。
自她年幼时第一次见苏子乔至今,他一直对她言听计从。
当然,上次在杏子林阴沟里翻船除外。
她一直都很喜爱这个年轻的将军, 并且对他抱有期望。这么多年过去, 苏子乔确实如同她初见时所期望的那样,可守一方安定, 未来可期。
从前她没想过会选苏子乔当驸马。
如今选了, 心中也不清楚将来他们会怎样。
李沄想, 她和子乔之间,即使不能生出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也不能是怨偶。
“我曾问公主, 为何是子乔?公主与我说, 因为我与旁人不一样。”
“对,你不一样,因为你比那些小郎君们,长得俊多了。”
那是半年前,苏子乔夜探杏子林时,问李沄为何选他当驸马时,李沄与他说的话。
那时苏将军听到公主的话,木然着脸与公主说长相躯壳不过一是迷人眼,公主何必着相?
半年过去,苏将军再度听到公主的这番话时,英俊的脸上却露出一个浅笑。
他拢着少女手掌的五指微微收紧了些,低声笑问:“只是因为我长得俊?”
李沄愣住。
苏子乔的声音略低,“子乔敢问公主,可否坦诚相告?”
李沄抽出被他拢着的手,笑着叹息,“我这么冤,跟子乔说了实话,你却不愿信。”
苏子乔只笑,问道:“马也骑完了,公主可想回去?”
李沄抬头,天空万里无云,远方的枫树林,红叶似火。
“回去罢。”
出来有些时候了,父亲也该醒了。
黄昏夕阳柔和,在仁寿殿的李治正站在案桌前,在案桌上,平铺着一张地图,那是大唐的地图。
苏子乔站在李治身旁,与他一同看着地图。
“龙朔元年,吐蕃与吐谷浑发生冲突,吐谷浑频频向长安求援。”李治的手指落在地图的西侧的青藏高原上,“吐谷浑有上好的战马,又位于大唐与西域诸国丝路的关键位置。那时大唐与百济的战事正处于胶着的状态,朝廷无法派兵援助,只能听之任之。后来,吐谷浑被吐蕃吞并了。”
吐谷浑位于河西走廊的南侧,对大唐边境的安定和丝路的安全都至关重要。
苏子乔说道:“吐谷浑虽然曾被吐蕃吞并,可圣人已经在咸亨二年的时候,令薛仁贵将军帮助吐谷浑复国,讨伐吐蕃。薛仁贵将军打了一场十分漂亮的胜仗,吐谷浑复国,吐蕃也与大唐达成了和平协议。”
李治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我记得那一次薛仁贵讨伐吐蕃,安西都护府的府兵便是由子乔带着,为前方将士运送辎重。”
“是。”苏子乔面上也带着微笑,“多亏了那一年运送辎重的经历,子乔走了许多地方,遇到了许多事。”
运送辎重不是好差事,那一年苏子乔跑遍了西北边境,大非川、青海一带的地形路线他闭着眼睛都能走。那一年经历的事情,使他当安西大都护时能谈笑自若地处理协调各种矛盾,终于不负圣人与师兄的期望,守护河西走廊和丝路的安定。
“今年裴行俭带领大军大败突厥,如同你所言,西北边境至少能有三五年的安定。可三五年之后呢?吐蕃自从上次战败,至今将近十年。十来年的休养生息,足以令他们兵壮马肥。”
吐谷浑被吐蕃吞并之时,吐蕃的国相是禄东赞。自从松赞干布去世后,吐蕃的大权便落在禄东赞之手。禄东赞热衷于对外扩张,他手握大权期间,大肆举战,吞并了许多本是臣服于大唐的属国。
后来禄东赞去世,他的儿子钦陵当了吐蕃国相,钦陵子承父志,在对外的政策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薛仁贵讨伐吐蕃前,吐蕃频繁侵扰大唐边境,最后竟想进犯安西四镇,逼得大唐不得不出兵征战。
边境近邻皆有虎狼之心,妄图顺着河西走廊而下,进犯大唐。
“子乔,如今已经入秋,往年你镇守安西,入秋后的日子不好过吧?”
苏子乔笑道:“先前不算好过,可是英王和妙空大师他们推广了番薯之后,家中有余粮,日子便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