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我一直,将绍表兄与攸暨表兄视为家人一般。既为家人,即便危难之际,也断然不会轻言舍弃的。”
薛绍听着李沄的话,面上是微微的笑容,却并不言语。
这个如同月光般皎洁的青年,出身贵胄,备受父母宠爱,又甚得圣人青睐,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
若说他有什么意难平的,或许便是对太平公主的求而不得。
那天夜里,那个才九岁的小太平站在身受重伤的他身边,坚持要与他同生死。
太平跟他说:“绍表兄,我不怕他们。”
可转而,当救兵赶到,他体力不支倒地的时候,原本还十分勇敢的她却望着他直掉眼泪。
他至今还记得那双转着水光的漂亮双眸。
他从未见过太平哭,可是那天晚上,她哭了,那落下的晶莹泪珠,像是落在他的心中,从此不能忘怀。
时空转换,那个泪盈于睫的小公主,摇身一变,便成了眼前这个清艳无双的少女。
她与他说,既为家人,断然不会轻言舍弃。
薛绍游魂似的地离开大明宫,出宫后,他没回长公主府,却去了国公府去找武攸暨。
薛绍喃喃地跟武攸暨说:“我本以为太平的驸马都尉,不是你便是我,却不曾想到,她心中想要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武攸暨望着靠坐在窗边榻上的薛绍,又是同情又是好笑,“我还以为你要将此事憋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呢。”
有些事情,永远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譬如薛绍对太平公主的喜欢。不论是武攸暨还是永安县主,或是那几个兄长,都是心中有数的,可谁也不曾说破。
又譬如,一直以来,安排在宫里陪英王和相王读书玩耍的两个小郎君,其实也是皇后殿下与圣人为他们宠爱的小公主,暗中培养的驸马人选。
满朝文武,谁都以为太平公主的驸马都尉不是薛绍,便是武攸暨。众人都生出了这份错觉,那么武攸暨和薛绍呢?
难免也会被这种错觉带沟里去。
薛绍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可是攸暨,我心悦她啊。”
武攸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与薛绍一同靠着墙壁,手里拿着酒盅喝着酒。
薛绍闭上眼睛,跟武攸暨说:“太平一直将你我视为兄长。”
武攸暨笑道:“我知道。”
“我不想当她的兄长。”
“可你能怎么办呢?薛绍,太平只想你我一直当她的兄长。”
薛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武攸暨将酒盅塞到薛绍的手里,温声说道:“薛绍,若是无缘,便该往前看了。”
原本还昏昏沉沉的薛绍闻言,睁开眼睛看向武攸暨。
武攸暨面上带笑,“还记得那年你在公主府养伤,我带着太平与永安在幽篁馆陪你说话,你与我们说的心愿吗?”
薛绍淡抿薄唇,点头,“记得。”
——为万民请命,为圣主开万世太平。
那是他年少之时,在小伙伴面前许下的心愿。
武攸暨手中的酒盅与他的相碰,笑道:“如今该是我们壮志凌云的时候了。”
薛绍:“……”
三天后,薛绍入宫,跟圣人舅父说,听闻清河崔氏的小娘子相貌出众有贤德,绍想求娶。
圣人闻言,大喜,当即为他说亲,定下婚期。
这一年的冬天,离开长安巡查军务的苏子乔,不小心撞破了常州逆臣的谋反计谋,一番周转之后,将其兵马制服,谋反的贼首被押解回长安。
太平公主是在东宫陪皇太孙玩耍的时候,听说苏子乔押解谋反逆臣回长安的事情,心中一跳。
太子殿下看着阿妹的模样,又笑道:“若是不出意外,三天内,子乔便能抵达长安。”
李沄转头,望着窗外。
窗外大雪纷飞,一片雪白中,林中的梅花迎着风雪摇曳。
他离开时枫叶尽红,归来时傲梅盛开。
——时间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第167章 有匪君子97
连续下了两天的大雪, 终于停了。
长安皇城,银装素裹,格外漂亮。
苏子乔离开长安巡查军务, 顺道在常州办了一个谋反的逆贼。苏将军一骑绝尘, 可解押逆臣的囚车却不比苏将军的坐骑快。
在临近长安的最后一个驿站,苏将军干脆自己先行一步, 赶回长安。
到了将军府, 也没惊动任何人,在将军府的围墙外, 轻车熟路地翻墙进门。
脚落实地, 便听得一个无奈的声音——
“你这动辄就先行一步的坏毛病, 什么时候能改改?”
天色昏暗, 苏子乔转头,便看到是裴行俭站在了他的院子中。
裴尚书年过花甲,却驻颜有术。一身沉稳气度,又不失儒雅之风, 站在那楠木回廊上,身姿如松。
苏子乔将缓步走到台阶上, 挑眉, 说道:“师兄,主人不在家, 您怎会在此?”
裴行俭笑了, “说是你三天之内便能带着谋反逆臣抵达长安, 我想以你的性子, 约莫会比预定的时间早一天回来。”
“原来师兄到将军府,是为了守株待兔。”
廊道上有几分冷意,苏子乔与裴行俭一同顺着楠木回廊往屋里走。
陆管事早就摸透了自家郎君的习惯,早就把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虽说将军府气派的只有大门,但这十几个院子总得要收拾好,得像个家该有的样子。
走过拐角,迎面就遇上了陆管事。
陆管事见到苏子乔,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郎君可回来了,厨房已经备了饭菜,也备了热水,郎君一路奔波,不如先回屋梳洗再与裴尚书一同用饭?”
苏子乔侧头看向裴行俭。
裴行俭一脸嫌弃地说道:“快去快去,不然等会儿你兄长到了,便又要数落你不修边幅。”
被说是不修边幅的苏将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玄色常服,他既没有灰头土脸,也没有衣衫不整,到底是哪儿不修边幅了?
但一路风尘仆仆,他确实也该要换下这身衣服。
苏子乔前去梳洗,换了一身常服后,便到了前厅去。
裴行俭正在和苏庆节说话。
这时候长安已经禁宵了,裴行俭回不去他的裴府,要留宿将军府。自从苏子乔从安西回长安后,裴行俭便时不时地在将军府留宿,苏庆节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两人见到苏子乔,话语戛然而止。
苏子乔挑眉,走了过去,在其中一个位置上随意坐下,笑道:“两位兄长不必顾忌子乔,尽管聊。”
大概是觉得在两位兄长面前也不必太讲究,苏将军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脚踩着木屐就来了。
苏庆节见状,皱眉轻斥,“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苏子乔瞥了兄长一眼,顺手拿起案桌上的酒盅,笑着说道:“要什么体统?在将军府,我就是体统。”
苏庆节顿时气结。
苏子乔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一半,沉声说道:“这下雪天的,两位兄长不在家里待着,非得要到将军府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叮嘱子乔么?”
裴行俭拿起酒壶,亲自将苏子乔跟前空了一半的酒盅加满,徐声说道:“你此次外出巡查军务,又办了在常州谋反的刘龙子,圣人自是十分高兴,可也有人趁机兴风作浪。你送回长安的奏折,是如何向圣人禀明此事的?”
苏子乔十分坦然,“照实说的啊。”
说起此事,也是巧。大唐初年的时候,是隔三差五地就有人要谋反,有时哪个山林里的倭寇,也要出来叫嚣要与圣人争夺天下。
当然,那些人都被收拾了。
到了先帝在位后期,那样的谋反已经少有发生,等到李治即位,虽然李治即位后天灾不断,可他心怀百姓,隔三差五地就给各地免除徭役,边境也颇为安稳,这么多年,都不曾发生这些谋反之事。
这次苏子乔出去巡视军务,却遇上了刘龙子谋反之事。
岂不是太巧了些?
“这有什么巧的?”苏子乔笑了一下,徐声说道:“那刘龙子妖言惑众,创办异教,这事情常州刺史前些日子便在给朝廷的奏折里提及此事。只是我这回去巡视军务时,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在山林中练兵,便趁机与常州刺史一同,将他们办了而已。”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自从你与太平公主定下婚事后,我便担心你锋芒过盛。此次你去巡查军务,本也不是坏事,可怎么就遇上了刘龙子这神棍谋反的事情?”
朝廷之中,已经有人风言风语,说为何此人早不谋反,晚不谋反,非要等苏子乔去了常州才谋反?
龙武卫将军是去巡查军务的,又怎会跑去常州的山头剿灭异教?
许多事情听起来不堪推敲,只怕听者有心。
苏子乔先是被提拔为龙武卫将军,紧接着便是与荣宠至极的太平公主定亲……似乎所有的好事都被他占了。
裴行俭只担心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后面的路不好走。
苏庆节今夜在此,也是跟裴行俭一样的心思。
苏子乔好似对两位兄长的忧心浑然不知,他悠然地端起酒盅,跟两位兄长说:“遇上了就遇上了,我也没法子,我可是把刘龙子的原话都写在奏折上了。”
裴行俭和苏庆节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什么原话?”
苏子乔慢悠悠地为两位兄长把酒盅满上之后,才把事情说明白了。
那刘龙子,本质上是个神棍,招摇撞骗,说自己是神仙下凡,技能是龙头吐神仙水,那神仙水包除百病。
后来此人又与教徒说如今昏君当道,皇后干政乃是国之不祥,我既是神仙下凡,定是真命天子,何不与我歃血为盟,共谋天下?
百姓愚昧,被神棍一忽悠,就头脑发热要追随左右了。
苏子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两位兄长说明白了之后,慢吞吞地说道:“办了此人,圣人高兴,或许皇后殿下会更高兴。”
如今朝堂之上,针对他的人,不外乎就是因为他春天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