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可是就是这个女儿,从来不知道后悔二字是怎么写的。
她从前惹父亲生了天大的气,也从来不说后悔,只是泪眼汪汪地站在父亲跟前,一边说心里难受一边倔强着不低头。
武则天睨了苏子乔一眼,没说话。
为长公主把脉用药的大夫来跟太皇太后禀告长公主的病情,说长公主约莫是感染了风寒之后,未能及时用药,才会变得如此严重。
陈述病情的大夫,是尚药局的殷大夫,也是尚药局里的首席大夫了,看着李沄长大的。
长公主睡眠不好,每逢换季容易生病,饮食上要注意什么,给她用什么药膳这些事情,都经过殷大夫拍板。
殷大夫朝太皇太后作揖,摸着胡子徐声说道:“长公主此次病重,除了感染风寒之外,大概也跟心绪大起大落有关。”
武则天的目光落在殷大夫身上。
殷大夫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是个十分慈祥又有智慧的老人家。他在尚药局多年,从李治登基时起,他就负责李治的身体。李治在后宫专宠武则天,对子女也十分疼爱,太平长公主和她的几位兄长,也都是老人家看着长大的。
医者仁心。
朝堂上风起云涌,可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殷大夫神色十分坦然,与武则天说道:“大喜大悲,都容易伤身。长公主自幼与旁人不同,臣记得她年幼之时,被梦魇了之后,也是像如今这般起烧,昏睡不醒。还有一次是长公主为出降之事与父亲,回丹阳阁后便一病不起。”
武则天沉默不语。
殷大夫看着太皇太后的神情,躬了躬身,便退了出去。
武则天站在室内,扶着她胳膊的上官婉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武则天看也没看上官婉儿一眼,只是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我想陪太平待一会儿。”
室内的人都退了出去,武则天缓步上前,坐在了卧榻上。
李沄这几天烧得迷迷糊糊,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想法。李贤的事情,可大可小,但她觉得按如今的情况看来,即便是李贤以谋反定罪,也不是死路一条。可是她得未雨绸缪,母亲主政,同室操戈这种事情,日后还多着呢。
她总得要把几个兄长都安顿在长安。
不管母亲想要怎么对待几位兄长,她都得把兄长们放在她的眼皮底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太平长公主不知道太皇太后带了尚药局的大夫来为她用药,昏沉中,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她有父亲,还有母亲和几位兄长,她们一起坐在梅花盛开的梅林中,煮酒赏花。
花瓣飘落,几位兄长的孩儿们便争相着去接那空中飘落的花瓣。
原本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留下了孩童们的足印。
而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将头枕在母亲的肩膀上,跟母亲说她看上了清宁宫中哪个金灿灿的玩意儿,问母亲能不能把那玩意儿赏给她。
母亲笑睨了她一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李沄以为母亲会说同意,谁知母亲忽然翻脸,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冷厉,说道:“到了今时今日,你以为你还能对母亲予取予求吗?”
李沄吓得一个激灵,醒了。
醒了之后,看着眼前的帐纱,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茫然四顾,一转头,就看见了坐在卧榻旁的武则天。
原本陪伴着长公主的太皇太后见到她醒来,面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太平醒了,感觉怎样,可要喝水,可想要吃些什么东西?都跟阿娘说,阿娘让人做了给你送来。”
李沄眨了眨眼,她望着母亲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生病了,这是她的公主府。
原来她还惊动了在宫里的母亲啊。
李沄心里想着,那双眸子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武则天。
武则天看着李沄的模样,见她半天不吭声,心里也有些纳闷。
该不会烧了几天,把脑袋给烧糊涂了吧?
太皇太后正想着,在卧榻上的太平长公主忽然朝她伸出双手。
武则天:???
李沄望着母亲,一副十分难过的模样,她的声音既虚弱又爱娇,她跟母亲说:“阿娘,我觉得心里有些不高兴,您抱抱我。”
武则天:“……”
太皇太后离开公主府之后,李沄又睡过去了。
苏子乔送走了太皇太后,又回了蘅芜苑。李沄穿着一身柔软的素色长袍,在卧榻上静静地睡着。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总算是没那么烫了。
苏子乔倚在卧榻上,手指梳理着她那乌黑柔顺的青丝。雍王李贤谋反一案,谋反罪名已经定下,该要如何处置,尚未有结论。毕竟,是李治和武则天嫡出的皇子,在朝堂为政的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乱子,当年京师地震,前几年洛水泛滥,那两次比较大的天灾面前,是雍王李贤盯着赈灾之事,赈灾事宜有条不紊,灾民也没闹事。
光是冲着那两次的赈灾之事,朝堂上为李贤说话的人也不少。
太皇太后意在敲山震虎,倒不见得非要将李贤置于死地。
苏子乔暂时不担心李贤,他在为长公主的病情忧心。
李沄平日活蹦乱跳,折腾人的时候,看着精力很好。可实际上,自从李治去世之后,她心中忧思日渐加重,许多事情她都得考虑,她总是希望能有两全之法,既不得罪母亲,又能保全处在政治旋涡中心的兄长们。
卧榻上的长公主换了姿势侧躺着,白玉似的手不经意搭在了苏将军放置在卧榻上的手背上。
苏子乔一怔,可她还没醒。
苏子乔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秀发,语气温柔又无奈,“太平啊。”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别再睡了,该要醒了。
李沄彻底清醒的时候,是在傍晚。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棂洒进了楠木的地板上,室内的香炉有袅袅烟雾升起,在她的身旁,是苏子乔合着双目靠在卧榻上。
他好像瘦了,憔悴了,胡子也长了。
想来是这几天在陪着她,所以他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可依然很帅。
李沄望着苏子乔,笑着伸手摸他下巴。
手还没碰到他的下巴,就被捉住了。
苏子乔张开眼睛,看着躺在卧榻上的长公主。
长公主脸色苍白,前几日总是流露出迷茫神色的眸子,此刻一片清明,含着温柔笑意。
只听得长公主仿若天籁的声音响起——
“子乔变丑了。”
苏子乔:“……”
长公主病了几天之后,醒来后跟苏将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嫌弃他丑了。
苏子乔哭笑不得。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虽然醒来就没好话,但他的长公主,确实是醒来了。
李沄双手环上他的腰身,软着声音埋怨,“胡子也没刮,头发也没束,衣服也是皱的。”
埋怨归埋怨,但还是送上香吻,亲了亲他的嘴角。
亲完之后,长公主又继续埋怨,“胡子太扎人了。”
抱着长公主的苏将军忍无可忍,将公主的脸转过来,狠狠地吻她。
第193章
李沄正在公主府的藕香榭吃着点心, 旁边的小火炉上是刚烧开的梅花雪水, 水在壶里咕噜噜地冒着泡。
永安县主在一旁摆弄着茶具。
平时摆弄茶具这种活都是太平长公主来的, 她和周国公都好茶,两人凑在一起,不是武攸暨煮茶就是李沄煮茶。但如今情况特殊,长公主大病初愈, 操劳不得, 永安县主恨不能替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代劳了。
因此, 煮茶这种事情,虽然风雅, 长公主煮茶的时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也很好看, 但永安县主坚持要亲自上阵。
李沄也乐得享受这种待遇。
“你这次生病, 可把人都吓坏了。苏将军在公主府里好些天没去禁军大营,攸暨表兄和绍表兄都来看过你, 可你总是不醒。我每次来看你的时候,你总是睡得不安稳, 本想留在公主府里念佛经给你听的, 谁知那佛经却被苏将军讨了去。”
李沄微怔,“子乔讨你的佛经做什么呀?”
“我跟他说你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睡不好。但每次睡不着的时候,我都会念车轱辘的佛经给你听, 听着听着,你就能入睡,而且还睡得很安稳。”周兰若弯着眼眸冲李沄笑, “苏将军听说了之后,便把我的经书讨去了。”
永安县主为长公主空了大半的茶盅里倒入刚煮好的热茶,汤面上分成一个平安的“平”字。
长公主默默地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周兰若好奇问道:“听苏将军念佛经的感觉怎么样?”
李沄:“……”
子乔有念过经书给她听吗?
李沄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自己生病的那几天,苏子乔一直在她的身边,有时摸摸她的头发,有时又亲亲她的脸颊,她没听见苏子乔念什么佛经,倒是一直听到他在自己的耳旁亲密低语,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
太平,太平。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呼唤落下的是温柔的亲吻。
她昏昏沉沉,身上忽冷忽热,只有那个抱着她的人,知她冷暖。
于是,她只好靠着他,迷失在那无边无际的温柔怀抱里。
周兰若见李沄有些失神,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太平?”
李沄回神,她轻咳了一声,笑着说:“唔……还行吧,不如永安念的好听。”
周兰若笑了笑,十分骄傲的模样,“那是,太平可是从小就听我念经的,即便是换了个人,也定是觉得不如我念的好。”
李沄望着周兰若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
周兰若将手中的茶具放下,捧着茶盅,跟李沄说道:“绍表兄是大理寺少卿,为了避嫌,大理寺卿没让他管二表兄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