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李沄照例是在父亲的长生殿磨蹭了个把时辰,就在众多侍女的拥簇下到清宁宫去了。
进了清宁宫的大门,随行的侍女们主动停留在廊道,只有槿落和秋桐跟着她进去了,到了东阁的大门前,库狄正守在门前,见到了李沄,行礼笑道:“城阳长公主正与皇后殿下说话。”
李沄眨了眨眼,抬手,让槿落和秋桐停留在门外,自己跑进了东阁。
才踏进东阁,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义阳和宣城早就该下降了,我已经与圣人说过,尽快为她们安排婚事。但长公主也知道,在皇亲贵族当中,与义阳和宣城二人年龄相仿又尚未婚嫁之人,少之又少。”
李沄眨了眨眼,原来是在说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婚事么?
她撩起帘子哒哒哒地冲进去,“阿娘!城阳姑姑,我来了!”
武则天见到女儿,笑盈盈地将她拉到身旁坐下,然后将案桌上的小点心摆在她的跟前。
城阳长公主看到李沄,又闲扯了几句家常,随即目光落在案桌上的一张纸上。
李沄忍不住探头去看,只见那张纸上列着的,是母亲物色好的青年才俊。
她一个个看下来,那些青年才俊要配宣城公主和义阳公主,要么就是年龄相仿,但是身份不匹配;要么就是身份匹配,但早已成家立业。
李沄看完了之后,便坐回母亲的身边。
武则天帮女儿整了整头上的丫髻,随即看向城阳长公主,叹息着说道:“这是目前我让人整理出来的名单,不论婚嫁与否,都已经列在了上面。长公主看过之后,认为应该如何是好?”
武则天在一长串名单里挑来挑去,挑中的一个是羽林军的小头目,一个是颍州的刺史。这两人要说出色,也算是出色,毕竟二十出头的青年,若是配其他人,也是配得上的。若是要配天家的公主,似乎又不太合适。
李沄听到母亲说道:“义阳和宣城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圣人的骨肉。委屈谁,也不好委屈了她们。”
城阳长公主却不以为然,“义阳和宣城并非嫡出,生母又是戴罪之身,如今她们能离开掖庭,已是阿嫂胸襟广阔。她们想要找更好的驸马,若是有合适人选,未尝不可。但此时年龄相仿的就是这么多,她们若嫌委屈,莫非还要旁人休妻不成?”
城阳长公主虽然性情温柔,但在对待嫡庶的态度上,泾渭分明。
李沄听得傻眼了。
母亲不想让义阳和宣城两位公主嫁得好,她能理解;可是这个锅居然就这么甩给了城阳姑姑,倒是令她很意外。
即便城阳姑姑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局面瞬间就已经是利好母亲这一方了。以后旁人说起此事,还会说皇后殿下本不想委屈两位公主,可城阳长公主却说……如此云云,母亲便能撇得干干净净。
果然,当母亲告诉两位公主她们的驸马是何人时,父亲和阿兄们都在。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听到自己要嫁给何许人时,瞬间红了眼圈。
太子阿兄见状,上前去朝两位阿姐深深一拜,语气恳切地说道:“两位阿姐,母亲为了两位阿姐的事情操心良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两位阿姐放心,两位驸马人品皆为上乘,又有志向,日后在仕途上定能扶摇直上。”
李沄看着太子阿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
居然还能让太子阿兄在两位阿姐面前为母亲站台,母亲轻描淡写露的这一手,可真绝了。
两位阿姐的婚事虽定,但婚期暂时还没能定下来,这个事情要交给礼部去安排。
母亲带着李沄回了清宁宫。
武则天拿了一个样式新颖的金环出来,戴在李沄的头上。她笑盈盈地看着女儿的模样,温柔说道:“太平也满三岁了,也需要有个小玩伴。”
李沄却撇嘴,说“什么小玩伴?我不需要小玩伴。”
母亲却说:“你见到了,定会喜欢的?”
李沄顾着腮帮,轻哼了一声,“不会喜欢的。”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才不要天天跟小孩玩呢,偶尔逗逗三兄和四兄就好,再不济,还有个小薛绍给她玩。
武则天轻声笑起来,“不,这个不一样,这个小玩伴是阿娘亲自为你选的。”
李沄看向母亲。
武则天看向前方的帘子,说道:“库狄,带婉儿进来。”
库狄氏应了一声是,然后帘子被撩开,跟在库狄氏身后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上衣服朴素,浓密乌黑的头发绑成了丫髻,眉目极为清丽,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李沄:???
婉儿?
上官婉儿????
城阳长公主前些天跟皇后殿下说,当今圣人不比先帝,先帝时期后宫热闹,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能凑个几围桌,不愁小公主小皇子们会寂寞。
城阳长公主年幼时,身边也是有许多姐们在一起玩耍解闷的。
如今大明宫里就只有李沄一个小公主,难免寂寞。
皇后殿下当时并不说什么,但到底是听进去了的。确实,如今宫里人气不比太宗在位时,在李沄身边的除了母亲阿兄,就是低眉顺眼伺候人的宦官侍女,确实是有些寂寞。
武则天想了想,本想在几位长公主的女儿当中找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去丹阳阁陪李沄,可是那些小县主们与早慧的小公主相比,各方面都弱了一些。
就在皇后殿下琢磨着到底要找什么人陪李沄的时候,库狄氏适时提醒——
“皇后殿下,听闻上官仪的媳妇出身大家,满腹诗书。其孙女年龄比公主略大一两年,但颇有才气。前些日子奴到掖庭令义阳、宣城两位公主出来时,曾看到小女娃一边陪着母亲洗衣服,一边背诗。”
武则天顿时回过神来,当年的上官仪文采风流,他所起草的文书最得圣人的喜欢,并且还开创了新的文体。祖父如此文采,孙女若是能继承了祖父在诗词造诣方面的才气,倒也不是不行。
于是,皇后殿下招来了跟着母亲在掖庭生活的上官婉儿。
此时的上官婉儿年方五岁,虽然自小便待在掖庭之中,在面对皇后殿下时却能背脊挺直,镇定自若。
武则天一看到上官婉儿这模样,便觉得喜欢。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委实是个可造之材。
于是,原本考虑的几个小县主通通都不考虑了,直接让库狄氏去掖庭将上官婉儿领了出来,就让她陪在李沄身边。
李沄知道母亲行事不拘一格,但她没想到母亲居然在这时候就对上官婉儿慧眼识珠了。
上官婉儿走进来,端端正正地向皇后殿下行礼,“婉儿见过皇后殿下。”
武则天从水晶盘中拿了一朵珠花赏给上官婉儿,转而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太平,日后就让婉儿陪你玩,好不好”
李沄:“……”
她倒是可以说不好……只是见到上官婉儿站在旁边乖巧又漂亮的模样,就把话憋回去了。
日后的上官婉儿是母亲重要的左右手,可自己的出现,已经打破了许多历史上原有的局面。如今上官婉儿有机会可以离开掖庭,她要是说不好……这个漂亮的小婉儿岂不是又要回去掖庭里受苦?
虽然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但是觉得与其将金子放在其他地方,不如放在她的眼前。
李沄歪着脑袋想了想,模样很勉为其难地跟母亲说:“我本来是不需要小玩伴的,但因为是阿娘替太平选的,那她就留下吧。”
武则天看着女儿的模样,不由得好气又好笑,侧头吩咐了库狄氏一些事情,然后就让人把上官婉儿带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丹阳阁传来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定下婚期的事情。
两位公主在掖庭中蹉跎了不少时日,如今终于可以下降,有侍女窃窃私语时说可惜两位公主下降的驸马出身有些寒酸。
李沄并不觉得可惜。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并非嫡出,她们的母亲萧淑妃是戴罪之身,两位公主能顺利出嫁,就已是好事一桩。两位驸马,虽不是世家出身,就如同太子阿兄所言,人品也算是上乘,要是好好努力,还是有无限可能的。
当然,两位驸马到底是不是无限可能,要取决于母亲。
李沄弯着嘴角,坐在雪堂里练大字。
忽然想起了上官婉儿今天要正是到丹阳阁来,于是问槿落:“小婉儿今天要到丹阳阁来,库狄把她安排在哪儿呢?”
槿落心中莞尔,小公主明明才三岁多,却称比她大两岁的上官婉儿为小婉儿,老气横秋的模样十分可爱。
槿落笑着告诉李沄:“皇后殿下说,日后便让婉儿陪着公主,所以让库狄姐将她安排在离公主寝宫不远处的玉兰堂。”
槿落和秋桐是李沄的大侍女,在宫里,身份不一般的大侍女们也算是有些地位的。上官婉儿被皇后殿下选中了要当小公主的玩伴儿,待遇就是比照着李沄身边的槿落和秋桐来办的。
李沄点了点头,跟槿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婉儿要是表现得好,她的阿娘很快就能从掖庭里出来。”
槿落恭立在旁,笑而不语。
李沄低头,继续练大字。
父亲和母亲的书法都是一流,大的两位阿兄字也写得漂亮,李沄对自己要成为一代书法家并没什么期待,只是希望能达到最低的标准。
——不丑即可。
秋桐带着上官婉儿走进来,李沄的字还没练完,秋桐就带着上官婉在旁边等着。
李沄弯着嘴笑,小声地跟槿落说话,晾了上官婉儿片刻,等她练完了打字,槿落又让在外等候的侍女将热水毛巾端进来,服侍李沄净了手。
李沄这才看向上官婉儿,笑眯眯的,“小婉儿。”
上官婉儿:“……”
漂亮好看得跟瓷娃娃似的女童愣住了,随即低头,清脆的声音语气恭顺有礼,“公主,婉儿在。”
李沄打量着上官婉儿,她对上官婉儿是好奇的,在母亲的智囊团中,上官婉儿是犹如顶梁柱一般的存在的,在朝廷后宫翻云覆雨,这样的奇女子,谁会不好奇呢?
李沄一只手托着腮,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听说,小婉儿的祖父是上官仪。”
上官婉儿闻言,眉目却略显冷淡,小女童朝公主行礼,用那尚且稚嫩的声音说道:“婉儿是罪臣上官仪的孙女,如今承蒙皇后殿下和公主垂怜,如今得以离开掖庭,婉儿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公主。”
李沄:“……”
跟李显李旦和薛绍相比起来,上官婉儿简直就是个小大人。
李沄默了默,又说:“听说你很聪明,不止能背许多短诗,而且还会自己作诗了。”
上官婉儿抬眼,清亮的眼睛看向李沄,“背许多古诗是因为在掖庭之中,没有旁的消遣。母亲说即便身在掖庭,也要读书识字,婉儿能背诗作诗,并不是因为聪明,只是因为熟能生巧。”
——很谦虚。
小姑娘懂得谦虚是好事。
就是公主觉得自己跟小婉儿相比,有点活泼过头,并且不够稳重。
叹息。
李沄刚才晾着上官婉儿的时候,其实是跟母亲学的。母亲每次想敲打总是闯祸的三兄李显时,总是喜欢把他叫到清宁宫去。每次三兄到了青宁宫之后,母亲就对三兄视若无睹,继续慢条斯理地陪着李沄说话或者是玩。
李沄记得上一次三兄在崇贤馆惹得老师暴跳如雷之后,母亲就将三兄喊去了清宁宫,三兄来了,可母亲却不睬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喂着李沄喝桂花糊,喝完桂花糊还不算,母亲还亲自替李沄擦嘴净手,做完一切之后,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也没什么事,显儿回承乾殿罢”这样的话,就把三兄吓得直冒冷汗。
结果当天晚上,三兄李显就抱着自己收藏的好宝贝去收买李沄,让李沄在母亲面前多说他的好话了。
就是不知道上官婉儿天生胆量见识不一般,还是小公主暂时没有威慑人的气场。
反正方才晾着上官婉儿的那一会儿功夫,李沄也没觉得上官婉儿在害怕或是紧张。
李沄早慧是因为有着上一辈子的底子,可上官婉儿却是真的早慧。小女孩才五岁,对人情世故好像天生就特别老道,不管李沄说什么,做什么,她应对得总是恰如其分。
李沄觉得那也挺好,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