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杨思俭摸着山羊胡,心想这孩子若是悉心栽培,未来可期。
小小的武攸暨哪知道眼前的表舅心中想什么,他从小活泼调皮,却没比旁人多几个心眼,对自己成为了表舅心中“未来可期”的人才毫不知情。
就在表舅和表外甥两人相见甚欢的时候,忽然“哎哟”一声从后方传来。
武攸暨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老翁躺在了他的马车前方。
老翁抱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
仆人见到有老翁忽然出现在马车前方,马上就想到了是讹诈钱财,上前呵斥,让那老翁赶紧离开。
老翁抱着肚子,气若游丝:“这位郎君,奴肚子疼得紧,求求你当个好心人,帮帮忙吧。”
仆人生怕老翁触了杨思俭和武攸暨的眉头,正要赶人。
杨思俭见状,眉头微蹙。
武攸暨见到了仆人的举动,不悦地喝止了他,“青衣,你想要做什么呢?”
青衣闻言,恭立在旁,微微低头,“青衣怕她身上病气会传给小郎君和杨少卿。”
武攸暨板着小脸瞪了青衣一眼,转而看向杨思俭,“表舅,这位老人家看着很不舒服,让人帮他一下吧?”
杨思俭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仆人便上前将那老翁扶了起来。
老翁原本还是病歪歪、有气无力的模样,此时被人扶了起来,好像瞬间便被治愈了一般。
杵着拐杖的老翁站在前方,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声音含笑道:“小郎君好心会有好报的。”
武攸暨眨巴着眼睛,他忽然觉得眼前这老人家看着很像是要来碰瓷的,就是看他人好,所以改变主意了。
可还不等武攸暨回过神来,刚才还虚弱得快要死掉的老人家才杵着拐杖大步流星地走了。
武攸暨:“……”
杨思俭:“……”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原本杵着拐杖的碰瓷老翁忽然健步如飞,在杨思俭和武攸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快速地离开了大道,拐入了坊间的小道,从后门进了一家酒坊。
有两个穿着常服的羽林军侍卫迎了上来,其中一人递给他一条雪白的手帕。
老翁拿过手帕往脸上一抹,雪白的手帕顿时变了颜色,黏在脸上的胡须也扯了下来。
原本的落魄老翁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器宇轩昂的俊子乔。
苏子乔将手中的手帕交给其中一个侍卫,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问:“小郎君呢?”
苏子乔问的,是如今装扮成小男童的李沄。
侍卫笑着指了指二楼,笑道:“一直在二楼靠窗的雅座上呢。槿落秋桐在旁伺候着,我等一直在楼下守着,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苏子乔微微颔首,整理好了仪容,就上了二楼见李沄。
正在旁边伺候小公主的槿落秋桐见到了苏子乔,都抿着嘴笑。
秋桐:“想不到苏将军有如此之能,方才咋一看,秋桐愣是没认出那老人家便是您呢。”
苏子乔:“……”
苏子乔十分谦虚,“某年幼时与裴将军在西域住,学过一些伪装之术。”
学伪装之术是为了更好地逃命,也是为了更好地混入敌方阵营。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苏子乔会装成一个老头子去碰瓷呢?
坐在窗边的李沄眼睛水灵灵的,用稚嫩的声音赞叹道,“子乔真厉害!”
青年看向小公主,漆黑的眸子里染上笑意,徐声说道:“能为公主分忧便好,公主如今也见到周国公了,感觉如何?”
李沄对母亲的兄长们,不管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都停留在十分刻板的印象——
得势时不知好歹,落魄时不知悔改。
她也期望有那么一两个人能修正一下自己的印象,可至今为止武家还没出现能令她改变看法的人。
——不管是母亲的兄弟还是母亲的姐妹,个个都是沾了母亲的光还要拖后腿的。
李沄对年幼的武攸暨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让苏子乔去碰瓷,一来是觉得好玩,二来是想看看武攸暨会是什么反应。
一个人的本性到底如何,总是在一些小事中就能体现出来的。
李沄觉得庆幸的是,虚岁才七岁的小男童,难得没被武怀道养歪。
会同情弱者、愿意对弱者伸出援手的小男孩,不管怎么说,本性还是不错的。
坐在窗台上的小公主轻咳了一声,双手环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唔……子乔觉得攸暨表兄怎么样?”
“单凭一面之缘,难以断定。观其言行,应该是个心善之人。”
——只是心善未必能成大器。
小公主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攸暨表兄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挺好。”
苏子乔看着小公主老气横秋的模样,语气莞尔地提醒,“人之初,性本善。”
小公主的脸上露出两个小梨涡,“可也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
苏子乔不与小公主抬杠,一副“您说的都对,就算您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也对”的随和模样。
李沄瞥了苏子乔一眼,又说:“我给攸暨表兄准备了一个金算盘当见面礼哦。”
苏子乔恭立在旁,“公主想得周到。”
“子乔不问为何要准备金算盘吗?”
苏子乔:“……”
苏子乔微笑:“为何?”
李沄双手合十,大眼睛弯成新月状,“阎相说过,不管是建大明宫还是修水坝或是做什么事情,算学都要好。户部和工部的人都会一点算学,我送攸暨表兄一个金算盘,希望他日后多为大唐敛财,多为大唐修路修水坝啊。”
李沄觉得,武攸暨的未来最好是变成母亲最最看重的外戚,然后变身基建狂魔。,就别跟什么武三思、武承嗣那些妖艳贱货扎堆了!
苏子乔忍俊不禁,没说话。
旁人都是想着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武攸暨虽然不用经过科举入仕,但当今朝廷,文采风流者总是更容易出头。
李沄瞅了他一眼,笑盈盈地说:“我也给子乔准备了礼物哦,等为你送行的时候再给你。”
苏子乔一时没反应过来,点头说道:“好的,公主想送什么便送……行?!”
青年的目光难掩惊讶地看向李沄。
无他,自己虽然是国公之后,然而长安城中,遍地都是出身贵胄之人,而李沄身为圣人和皇后殿下嫡出的小公主,贵不可言。
可如今,小公主说要为他送行?
苏子乔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第45章 皇家有女45
苏子乔坐在一匹毛色发亮的黑色骏马之上, 回头看向长安城。
蓝天白云之下,城楼巍峨。
旁边穿着甲胄的英国公李绩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地沉声问道:“太子殿下和太平公主还没回宫吗?”
苏子乔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瞭望台上,在瞭望台上, 穿着一身常服的太子殿下李弘和太平公主站在那儿, 一动不动。
一大一小,看着远行的军队似乎是看成了望军石。
苏子乔:“还没呢。”
苏子乔本以为李沄说要为他送行,只是一时兴起, 随口说说而已。毕竟, 小公主生性活泼爱玩, 胡扯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 很容易令人分不清楚她是说真还是说假。
一般情况下,苏子乔心中是有数的。
然而这次小公主跟着太子殿下一同前来送行, 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李绩侧头, 看向他身旁的青年。青年穿着甲胄, 身材挺拔而修长, 骑在骏马之上, 是个潇洒少年郎。
青年的佩剑本无剑穗,见完了太平公主之后, 佩剑上便系上一根剑穗。
想来那是太平公主送给他的。
李绩笑道:“太子殿下前来送行已是令某受宠若惊,却没想到太平公主也来了。”
苏子乔又回头看了一眼瞭望台,小公主和太子殿下还在。
青年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像是跟英国公拉家常似的说道:“公主年幼, 活泼爱玩, 终日待在宫里也会觉得闷。前些天公主还与子乔说,早就仰慕英国公行军打仗之能,就是十分遗憾没能与您说上话。今日能与太子殿下一同前来为国公送行,她心中定是十分欢喜。”
鬓发已如白霜的李绩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英国公如今已经年过八旬,这些年来摸爬打滚,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苏子乔的话一听,便是在奉承他,可偏偏这奉承,还不是为他自己说的。
但是李绩对苏子乔并不反感,这个孩子的事情,他是听说过的。从前苏定方还在世的时候,几个武将凑在一起喝酒,除了说说打仗之事,便是拉拉家常了。
说起这个小儿子,苏定方总是既愧疚又头疼。
愧疚的是苏子乔小小年纪就被他扔给了裴行俭,天天在西域吃沙子。头疼的是,苏定方此人当不了慈父,只能黑着脸当严父,苏子乔自幼便被他强迫着习武,年纪大了一些就跟着裴行俭到军队去了,父子之间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就连父子情深都无从谈起。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孩子,如今竟长成这般器宇轩昂的模样,还颇受圣人看重呢?
李绩捋着胡须,乐呵呵地说道:“太平公主是被圣人和皇后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她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圣人保不准都会叫人搭了梯子去为她摘下来。今年正旦之时,文武百官全在紫宸殿同欢,太平公主便是跟着皇后殿下一同出来的,若是她想要与我说上话,何必等到今日?”
英国公的言下之意便是——
小伙子,想要哄老人家开心,也得看对象啊,我又岂是你能随便忽悠哄骗的?
苏子乔也不脸红,青年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笑意,“英国公既然早就知道了,何必拆穿子乔?但公主确实时常提起英国公和裴将军等人,说正是因为有将士们在边关死守国门,才有今日大唐子民的安居乐业。”
李绩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讶。
看向青年,青年眼中神色十分真挚。
出身天家的小公主,贵不可言。即便是早慧,心肝比旁人多出好几个窍,大概也不能体恤边关的将士之苦。想来也是圣人时常提起这些事情,小公主耳濡目染,才会将边关将士放在嘴边。
这么一想,李绩又觉得自己这趟出征讨伐高丽,浑身充满了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