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晴
周兰若一把将玛瑙塞到李沄的手里, “喏, 在这儿呢!”
玛瑙通透,色泽十分好看。
武则天给周兰若的,是一串水胆玛瑙,是玛瑙中的珍品。
李沄笑着将那串玛瑙帮周兰若戴上,“别拿着玛瑙珠子到处乱跑,这是好东西,永安要收好了。”
周兰若摸着挂在脖子上的玛瑙珠子,问李沄:“太平想要吗?我可以把珠子拆了,串两条手链,你一条我一条,这样我们就都有一样的玛瑙珠子了!”
小女孩的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有好吃好玩的东西要一起分享,每天形影不离,恨不得上个茅房都要黏在一起。
李沄是个伪小孩,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心情,但她却并不反感周兰若这样的情感。
周兰若可爱又直率,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朝气。
李沄伸手戳了戳周兰若的脸颊,“我不要,永安自己留着。我的库房里有许多这样的珠子呢。”
小公主从小就是个财迷,都不知道从几位皇子和父母哪儿得了多少宝贝,水胆玛瑙虽然珍贵,但她有不少。
正在磨墨的上官婉儿跟李沄说墨好了。
案桌上的纸已经铺开,在旁的笔架上放着毛笔,李沄拉着周兰若一起到了案桌前,“永安,来,我们给薛绍表兄他们写信。”
周兰若笑着说好。
两个小贵主凑在一起,嘀咕着信件上该写些什么内容,送去远在长安的几位小郎君。
上官婉儿恭立在旁,眸子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沄和周兰若的身上。
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自己的喜好与厌恶,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亲人面前撒娇耍赖……祖父被杀害之时,她年龄尚幼,可在她的记忆中,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被人宠着爱着,众星拱月。
可是祖父得罪了皇后殿下,上官一族被抄家,父亲和祖父一起被杀,其余男丁被流放,她和母亲以及其余女眷都一起没入掖庭。
上官婉儿记得在掖庭之中,有一个年轻的小姐姐陪她玩。可那个小姐姐顶撞了掖庭丞,在一天晚上被宦官叫了出去,翌日天亮才被送回来,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几天之后,那个小姐姐被人抬走,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姐姐。
母亲跟她说,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总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却无人来问。
身在其中,便要懂得明哲保身。
她离开掖庭前的一个晚上,母亲紧握着她的手。
因为干粗活的缘故,母亲那双白皙柔软的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可就那样被母亲握着手,她却觉得十分安心。
“你的祖父一生恪守的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因此才会遭此横祸。你如今要出掖庭了,是好事。阿娘无法陪伴在你的身边,有的事情你或许还不懂,但阿娘叮嘱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牢牢记得。”
“若不是皇后殿下亲自说要将阿娘放出掖庭,无论什么时候,婉儿都不可主动提出要见阿娘的事情。”
“婉儿,你要记着,在这大明宫中,唯有权力是最可靠的。”
她一直记得母亲的话。
可如今母亲到底怎样了?
她的身体还好吗?
她可知道婉儿时常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静静地思念着她?
李沄和周兰若已经将要送往长安的信件写好,塞进了信封里。
李沄看着一脸失神的上官婉儿,不由得扬眉,“婉儿,在想什么呢?”
上官婉儿猛然回神,看向小公主,“没有,婉儿就是在想,周王他们收到公主和永安县主给他们的信件,心中一定很高兴。”
李沄笑着将信件交给了上官婉儿,“你去把信件交给秋桐,她会处理的。”
上官婉儿接了信件,既出去了。
周兰若看着上官婉儿出门的背影,狐疑地说道:“婉儿好像不高兴。”
李沄低头,收拾着案桌上的小物件,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是吗?”
在旁的槿落笑着说道:“昨天是婉儿的生辰,皇后殿下在公主院离开的时候,吩咐公主院的小厨房为婉儿做了一碗长寿面。”
李沄看向槿落。
槿落与小公主说道:“或许婉儿是想起了在掖庭的母亲。”
周兰若同情起上官婉儿来,“婉儿应该许久没见她的阿娘了吧?”
李沄却笑着提醒小萝莉,“婉儿许久没见过她的阿娘,可槿落与秋桐她们,还有大明宫中的许多侍女,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们的阿娘。”
周兰若啊了一声,又看向槿落。
槿落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并不言语。
若是可以,谁人愿意待在深宫之中,低眉顺目地服侍他人?
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兄弟姐妹,在家中虽有百般烦恼,哪比得上深宫之中的步步惊心?
上官婉儿是罪臣之后,能被放出掖庭,已是奇迹。
不该得陇望蜀。
远在长安的几位小郎君,此时正聚在大明宫中的承乾殿里玩。
今天崇贤馆放假,趁着这晚春的风光,几个小郎君以周王李显为首,将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李旦身上挂着一个羯鼓,手里还拿着鼓槌,跟薛绍说:“过些时日,太平就该要和永安回来了。我上次写信给她们的时候说了,让她们跟着我的鼓点跳胡旋舞。阿妹和永安跳胡旋舞的模样,一定会特别好看。”
薛绍想着两个小表妹的模样,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笑意。
他曾经见过李沄和周兰若练舞的模样,两个小表妹的舞衣都是红色的,衬得她们漂亮可爱。
薛绍笑着点头,他手里握着一把剑。
薛绍和李显从小就喜欢各种各样的佩剑,导致他们一言不合要决斗的时候,动辄就是——
拔剑,决斗!
薛绍入宫陪着两位表兄同吃同住都好几年了,跟李显拔剑决斗的戏码仍旧时有发生。
李显听到李旦的话,忍不住撇嘴,说:“阿妹和永安跳起舞来是好看,可我却不想她们这么早回来。”
武攸暨正拿着枯树枝,在地面上涂涂画画。
听到李显的话,忍不住抬头,看向李显。
李显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发牢骚,“要是阿妹和永安回来了,那就是阿耶和阿娘也回来了。他们一回来,就要考我的功课。我要是表现得不好,肯定又要受罚。”
母亲向来对他放纵,倒也好说。
可父亲那一关,他过不去啊。
每逢那种时候,他就只能靠阿妹跟父亲撒娇,帮他说话蒙混过关。
然后阿妹又必然会狠狠地敲他竹杠。
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库房中的宝贝都源源不断地飞到了阿妹的库房去,李显就觉得很心塞。
武攸暨看着李显表兄面露菜色,笑了笑,给三表兄献计——
“听说太平自从去年到了护国寺,尝过妙空大师泡的茶水之后,便喜欢上了那种茶水。我先前去丹阳阁找太平帮我看图画的时候,尝过那种茶的,并不十分好喝。”
李显愣住。
武攸暨将手中枯树枝扔下,小郎君笑着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跟三表兄说道:“太平说,妙空大师带回来的这种茶,其实是可以种的。妙空大师带回护国寺的那种茶叶,是粗茶,不算好茶。三表兄对这些事情颇为在行,说不定能弄出更好喝的茶水来。”
李显灵光一闪,秒懂。
他笑着走过去,一只手臂搭在了武攸暨的肩膀上,“还是攸暨懂我。不然我们今日就去找太子阿兄,让他放我们出宫去,我们去护国寺找秒空大师,看看这茶树怎么种!”
李旦和薛绍面面相觑。
上一刻还在说茶水呢,下一刻就说到了要种茶树。
三(表)兄还能不能靠谱一点了?!
在几个小郎君当中唯一的实干家——小武郎君,却显得很淡定。他将三表兄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拿下,跟李显说:“不着急,三表兄,先去看看翻一翻《齐民要术》里,有没有记载茶树该怎么种。”
李显却嘿嘿直笑,“有什么好看,我要种茶树,又不是我真的下地去种,这不是有司农寺嘛!”
武攸暨默了默地看了三表兄一眼,提醒道:“这种事情,贵在心意。三表兄要哄太平高兴,还是花点心思比较好。”
李显不以为然地哈哈笑,“可以可以,我等会儿就让人把那《齐民要术》搬到我寝宫去。我今晚就效仿古人,挑灯夜读,悬梁刺股!”
武攸暨:“……”
就是怕那本《齐民要术》到了三表兄的寝宫去后,会沦落成三表兄的枕头。
有宦官进来,禀道:“太子殿下让奴拿了一封信件来,说是太平公主和永安公主写给几位郎君的。”
几个小郎君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最后是李旦拿到了信件,只见殷王李旦站在承乾殿的一张石凳上,手里拿着的是来自东都洛阳的信件。
李旦将阿妹和永安写的信件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李沄跟几位小郎君也没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她和永安在洛阳挺好的,洛阳有许多的牡丹,可是还没到花季。希望等她回来长安的时候,牡丹花期未过,这样她就可以效仿薛绍小表兄,折几枝牡丹回去,也将洛阳的春意带回长安。
然后又说她最近喜欢上了剑器舞,每天都跟父亲在练剑。下次三兄李显要是惹她不高兴,她可以和父亲一起拔剑,跟三兄决斗。
最后小公主还在信件后罗列了一大串的单子。
列在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她到了洛阳之后,出洛阳宫玩遇见的一些小物件,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要跟几位小郎君一起分享。
李显听着阿妹的来信,忍不住感叹,“阿妹虽然说要跟我决斗,可是还没忘记给我带好玩的东西。真好!我这就去找太子阿兄!”
李旦愣住,“你去找太子阿兄干嘛呀?”
李显:“出宫啊,我要去护国寺找妙空大师!”
太子殿下李弘正在东宫里处理政事,潞王李贤也在。两人听到李显说要出宫去护国寺的事情,太子殿下眼角抽了抽,轻斥道:“三弟,别闹。”
李显理直气壮,“这怎么就是闹了啊?护国寺里还供奉着我师父的舍利呢!太子阿兄,清明快到了,我去护国寺拜祭一下我师父,然后就跟妙空大师讨教一下佛法,就回宫了。”
周王说着,拍了拍胸膛,“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像子乔的未婚妻那样沉迷佛法,不可自拔的!”
李贤哭笑不得地瞅了三弟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戏谑着说道:“我跟阿兄很放心你,修行之人,日子清苦。就你这样的,吃不了两天的苦头。”
李显被二兄看扁了,也不生气,捏着嗓门跟太子阿兄撒娇,“阿兄,你就让我去嘛!”
李弘被他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无奈地挥了挥手,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