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有青木
他这么一服软,皇上也不好说他什么了,只是蹙眉说一句:“算了,你且回去歇着,时礼的事以后不必再提。”
皇上越是这么说,沈惊衍心里便越是焦灼,越是焦灼,就越不能在这里耗着,于是顺从的应了皇上一声,便急匆匆从天牢离开了。
一回到住处,便四下找时礼,然而他将整个沈家都翻遍了,依然没找到她,最后只能叫了心腹前来,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腹一见到他便扑通跪下了:“前日皇上派人前来府中搜查,却在夫人寝房内找到几张书信废稿,皇上多疑,便着手调查夫人,结果、结果发现夫人的字迹同大人一模一样,加上逼问她的贴身丫鬟,得知那日送信的是夫人……”
他话说到一半,在沈惊衍阴沉的目光下突然说不下去了。
“继续。”沈惊衍意外的冷静,只是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心腹颤了一下:“若只是手稿和丫鬟证人,皇上还不信夫人一介女流能冒充您行事,只是再查下去发现,夫人在您入狱当天见过您,之后您便改了口供,承认了一应事宜……世人皆知大人对夫人用情至深,所、所以……”
所以众多证据摆在一起,所有人都只会以为,他是为了给时礼顶罪,才甘愿承认这些的。
明明是他不够小心,是他做了恶事,世人却因为偏见,轻而易举的给时礼定了罪。沈惊衍此时说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内心空荡荡一片,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将时礼救出来。
他步伐虚浮的往外走,心腹忙拦住他,眼眶通红的说:“夫人嘱咐了,要大人不要辜负她的用心,您只要在外头,就能想办法把她救出去,若您要是认罪了,她就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心腹的这句话像一个耳光,直接打醒了沈惊衍。沈惊衍突然冷静下来,淡漠的说一句:“你先出去。”
“大人……”心腹一脸担忧,但见他没什么表示,只能咬咬牙出去了。
沈惊衍一个人从天亮坐到天黑,等从书房出来时,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意,他没有去找皇上求情,也没想办法去探望时礼,只是埋头销毁昔日罪证。
一连三五天过去了,他熬得眼眶通红,终于在许知的人查到之前,将自己的一应罪证能销毁的尽数销毁,不能销毁的也都攥在了手里,然后什么都不再做,只是安分的待在家里,耐心等着该来的一切。
最终还是许知登了沈家大门,在看到沈惊衍后,他轻轻一笑:“外头都传沈兄为情所伤,如今衣带渐宽人憔悴,我只当是说笑,没想到还真憔悴了不少……看来沈兄的表面功夫确实不错。”
沈惊衍淡漠的看他一眼,并未接他的话茬。
许知的目光突然凌厉:“只可惜什么深情什么憔悴,一切都是假的,若沈兄真的爱妻如命,又怎么会让嫂夫人去顶罪?”
“你怎知是顶罪?”沈惊衍这几日几乎没睡,嗓子也早就开始哑了,此刻说起话来,仿佛一个老旧的风箱,难听是难听了些,但丝毫不减其气势。
许知含笑微微摇头,随即到他对面坐下:“沈兄,毁耕种桑这件事,到底是嫂夫人做的,还是你做的,我们心里都清楚,何必再遮遮掩掩。”
“你可有证据?”沈惊衍反问。
许知没有回答,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惆怅:“记得昔日我们初相识,沈兄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还说要同我一起为民请命,一同见证海晏河清,我一直记着沈兄的话,这么多年不敢懈怠,怎么沈兄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们是昔日知己,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甚至当初时礼的姘头,也是他亲自抓给沈惊衍的,沈惊衍说一句将人留着,他便一直将人关着,直到沈惊衍回来。他们分明如此契合,为何最后要落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沈惊衍听着他的话,眼底不起一丝波动,只是淡淡说一句:“如今时礼已经认罪,你也打草惊蛇,若我存心不让你查,你便休想查到我任何事,许知,你动不了我。”
“是,我知道动不了你,但我也绝不会看着你动摇国本。”许知一脸坚定。
沈惊衍平静的同他对视,许久之后自嘲一笑:“我还是很羡慕你,因为没有想要的人,没有经历过大的苦难,所以怎么也找不到堕落的理由。”
许知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浮现某个前些日子刚认识的姑娘。
“我受够了被人钳制的日子,受够了我心爱的人受委屈,我只能往上爬,但我同你不一样,我没有许家的家世,也没有足够强大的靠山,我只有我自己,若是不结党,如何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沈惊衍反问。
许知蹙眉:“这也不是你劳民伤财的理由。”
“这便是我劳民伤财的理由,”沈惊衍平静回答,“若是换你在我的处境中,你也未必会比我做得好。”
许知张了张嘴,突然没什么话了。
沈惊衍看着他,似乎在看过去的自己,看了许久后浅浅一笑:“终究是回不去了。”
许知皱着眉头和他对视,正当要说什么时,就看到沈惊衍在他面前跪下了,他心里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如今的我已经将往日所有错漏都补上,你想抓我以前的把柄,怕只是白做功夫,而我对你生了警惕心,你日后也休想从我这里找到什么,”沈惊衍跪在他面前,一脸平静的分析,“即便最后还是被你抓到了把柄,恐怕那时我已经将朝堂搅得一塌糊涂。”
许知本能的觉得他下面还有话要说,便安静的等待。
果然,沈惊衍唇角扬起一点笑意:“不如做个交易,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我遂了你的心愿,你也遂了我的心愿,如何?”
许知嘴唇动了动,终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
时礼在天牢里的日子不算难过,除了前两天难熬些,等到了第三日,便转移到了不大的一间牢房里,牢房干净整洁,石板床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干燥柔软的感觉和阴森的大牢格格不入。
不止如此,她平日吃的饭饮的水,都相当的干净,而且好几次白菜豆腐下面盖的都是红烧肉,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菜时,便整个都放松了下来,知道这是沈惊衍出去了,她才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确定沈惊衍没事了之后,时礼便笃定他能救自己了,于是彻底安心了,每天吃吃喝喝睡睡,反而吃胖了些。
正当她等着沈惊衍来接自己时,却等到了皇上赐的毒酒。
“……确定是毒酒?”时礼这才慌了。
来行刑的太监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瞧您说的,什么叫毒酒?这分明是皇上赐给沈夫人的福酒,喝了这杯酒,保证沈夫人下辈子能做个好人。”
时礼:“……”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沉默一瞬,干巴巴的问:“沈惊衍呢?”
“哟,沈夫人还敢问沈大人呢?若不是你,沈大人又怎么会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伤了心,直接辞官了呢?!”太监义愤填膺,好像和沈惊衍多熟一样。
时礼一听到沈惊衍辞官了,顿时心凉了半截――
按照她对沈惊衍的了解,这个时候他该想尽办法救她才对,可现在辞官了,就意味着他一朝成了平头老百姓,这说明什么?自然是说明他没办法救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所以辞官眼不见心不烦了啊!
时礼快疯了,如果她在小说世界死了,精神体就会烟消云散,现实中的自己先是成为植物人,接着支撑不了多久也会死。
……她不能死!
时礼眼神一狠,抬脚就要往外冲,只可惜不是这几个太监的对手,两个太监扣住她的肩膀,一个太监趁她不注意,就将药给她灌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药一进肚子,时礼便感觉腹中一痛,接着浑身就像没了力气一般,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再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礼的意识微微回拢,只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什么地方,上不去下不来,明明知道自己四肢健全,却无法挥动分毫,只是晕晕乎乎的躺着……原来死亡就是这样吗?轻飘飘的,没什么痛苦感,好像踩在棉花里一样。
“夫人若是醒了,便起来吃点东西吧,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也该醒了。”沈惊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礼顿了一下,接着猛地睁开眼睛。
意识在一瞬间彻底回拢,她弹坐起来,随手扶在一个地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等呼吸顺畅了,才感觉到自己扶的地方有种丝滑感。她顿了一下看过去,只看见自己手下是类似丝绸一样的料子。
时礼懵懂一瞬,怔怔的顺着料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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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做梦吗?”时礼喃喃道。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见到沈惊衍?
沈惊衍浅浅一笑,也不对她解释,捏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他的吻依然凶狠,透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霸道与偏执,时礼精神还没彻底清醒,便被他吻了个黑天昏地,等他放开自己时,便彻底清醒了。
“……你既然打算让我假死,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时礼咬牙切齿的问。
沈惊衍好笑的看着她:“事出突然,没办法告知你,而且行刑时有皇上的人,若提前告知你,你露出了马脚怎么办?”
时礼轻哼一声:“总之你做什么都有道理。”
“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沈惊衍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轻浅浅。
时礼心头一动,半晌才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生我气的。”这么大的事她擅作主张,仔细想想确实不太好。
“是该生气,可一想到夫人在牢中受的这些苦,便舍不得了。”沈惊衍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时礼被他哄笑了,半晌小声问:“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还有,你为什么会辞官?”
沈惊衍顿了一下,蓦地想起那日同许知的对话――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上面尽是这些年贪赃枉法的官员名字,你若是有本事,便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另外,我会辞官,再在山道上假死,自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朝堂之事。”沈惊衍缓缓道。
许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清醒过来:“……你想跟我换什么?”他不信世上有这样白来的好事。
沈惊衍定定的同他对视:“救我夫人出来。”
许知一愣住了,他设想过沈惊衍会如何狮子大开口,但绝没有想到他会只要时礼。
“这次的案子由你负责,刑罚自然也是你来管,相信你有办法将她救出来。”沈惊衍和缓道。
许知沉默一瞬:“可以,但你要先辞官。”
“好。”沈惊衍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许知皱眉:“你不怕辞官后我反悔?”
“不怕,许知,我了解你。”沈惊衍神色坦然。
许知静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许某定然不辜负沈兄的信任。”
沈惊衍这才松一口气,郑重的朝他跪拜,许知忙将他扶起来,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世人都说嫂夫人私德有亏,却不曾想她会为了你冒死替罪,我一直觉得你对嫂夫人不过尔尔,你却为了嫂夫人甘心放弃一切,看来凡事真的不能妄断。”
沈惊衍想起时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许知纠结一瞬,还是多嘴问了句:“只是你今日放弃的,可是滔天的权势,当真不会后悔?”
“入朝为官近十载,非但没守住本心,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这个首辅再当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换一片天地遨游,反正……”沈惊衍唇角微微扬起,“反正她说了,只要我高兴就好,无所谓权势富贵。”
……
“想什么呢?”时礼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沈惊衍回神:“嗯?”
“问你话呢,你为什么辞官?”时礼蹙眉。
沈惊衍浅浅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因为走到如今这一步,我除了假死,已经没有别的回头方式了。”
时礼顿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的他身后派系太过复杂,不是他轻易能脱离的,而他已经不想再昧着良心做事了,想要逃离,只能用死的方式。
沈惊衍见她表情微郁,便转移了话题:“我叫许知为我们打了新的户籍文书,以后便以新的身份生活吧。”
“好。”时礼笑了起来。
沈惊衍把玩她纤细的手指,半晌又问:“可有什么喜欢的地方?我出来时并未定去处,你现在说了,我们直接过去。”
“真的?”时礼惊讶。
沈惊衍微微颔首,时礼想了想:“那就去江南吧。”电视剧里古代人一私奔,就往江南水乡跑,想必那里是个顶好的去处。
沈惊衍欣然同意,于是马车朝着江南的方向去了。
等叮嘱完车夫,沈惊衍重新回到马车里,枕在时礼的腿上道:“家中小厮婢女,能遣散的都遣散了,这次出来,只带了一个车夫几个侍卫,还有一直伺候你的丫鬟。”
“她也来了?”时礼惊喜。
沈惊衍点了点头:“她当初配合你有功,自是要带上的。”
时礼笑了起来:“可不就是,若是不带她,她定是要哭鼻子了。”虽然仇恨值所剩不多,说不定去江南的路上就会全部消失,可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一天,便不想把丫鬟给丢下。
沈惊衍看着她的脸,半晌缓缓道:“还有一件事,我这些年积攒下的大半钱财,都让许知那小子拿走赈济百姓了,如今所剩不多,待到江南买了宅子,恐怕是要紧巴巴的过日子了。”
“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多苦我都不怕。”时礼一脸坚定。
沈惊衍不说话了,默默握紧了她的手,全部的情意都放在了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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