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夭夭
裴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龙极宫离开的, 他依旧走得四平八稳,桃花眼里带着淡淡笑意, 只是整张脸仿佛套了一个面具,古怪又诡异,内侍宫女见到了纷纷行礼, 无人敢说话。
直到行至魏贵妃处,裴琅脚下一绊,身形踉跄险些摔倒, 守门的内侍连忙扶住了他,裴琅脸色发白,压在胸口许久的腥甜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溅在内侍的脸上。
内侍整个人都吓得呆滞了, 声音几乎劈了叉:“来来来来人啊——”
正殿里哗啦涌出一大批的宫女内侍,魏贵妃脚步匆匆走到最前面,遥遥看见裴琅面如金纸, 嘴角还挂着血痕, 唬了个魂飞天外, 都顾不上掌管六宫的威仪了, 拎着裙角就跑了起来。
“阿琅!”魏贵妃抱住了裴琅。
“别、声、张!”裴琅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别叫太医!”
魏贵妃在后宫生活了二十年,见惯了女人间为了争风吃醋使出来的各种手段,下意识就觉得裴琅这是着了别人的道。既然裴琅说不让叫太医,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力气小, 抱不动裴琅,唤了两个高大的内侍,一左一右架着裴琅,送进了她的正殿。
“阿琅,你这是怎么了?”魏贵妃几乎都要急哭了,裴琅自幼养得精细,后宫里女人们不管怎么争斗,但从来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裴琰和裴琅身上,她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脆弱的一面。
裴琅揉着胸口,“母妃,没事,让我缓缓。”
他不肯叫太医,魏贵妃派人切了一片百年老参,给他含在口中。
良久,裴琅终于缓过胸中的闷气,让众人都退下,又让魏贵妃的心腹守在门外各处防备有人偷听。
“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魏贵妃见他在自己这里还如此警惕,心下惊疑不定,“是谁要害你?”
裴琅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道:“是、父、皇!”
“嘶——”魏贵妃倒抽了一口凉气,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否认道:“不可能!”建昭帝膝下就两个皇子,但凡是身边的人有一点儿伺候不周就要打发掉,可谓是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怎么可能要亲自来害她的儿子呢?
裴琅冷笑一声,把薛姗姗告诉自己的话跟魏贵妃低声说了。
魏贵妃惊得魂飞魄散。
她呆滞了半晌,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红唇张了张才发现自己声音哑了,咳了几声,“我觉得会不会顺妃听错了,皇上说要鸩杀的亲王应该是裴无咎。”
裴琅摇头,“可是太子说了亲兄弟。”
魏贵妃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有个秘密……你不知道,裴无咎他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什么?!”裴琅今天听到父皇要杀自己已经是五雷轰顶,没想到还能有事情让他震惊失态。
魏贵妃低声把当年的事说了一遍,“无咎的母亲当年可是第一美人,嫁给康郡王的头两年,你父皇正是夺嫡的紧要时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做什么,直到夺得大宝,把康郡王支到南方去治水,这才得手。”
裴琅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知道父皇喜欢美人,后宫里女子众多,但他从没想过还能对自己堂兄弟的正妻下手。
这么说起来,小雪花就是他的大嫂了。觊觎自己的兄长正妻,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小雪花的时候!
裴琅强硬地拉回心神,“母妃,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魏贵妃:“你父皇知道,皇后和我都是猜测,当然康郡王也知道,不过他已经死了。”
“那太子知道吗?”
“不,太子不知道。”魏贵妃眯起了眼睛,回想起太子小时候的事,“太子幼时可能听过风言风语起过疑心,但被皇后训斥过之后应该就已经放弃了。”
裴琅握紧了拳头,“既然太子不知道,那他口中所言的亲兄弟,肯定不是裴无咎。”
魏贵妃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是对的,一张脸顿时失了血色,“没错,皇上也断然不会让太子知道裴无咎的身份,就算太子猜到了,最多也是心照不宣,绝对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道。”毕竟裴无咎是奸生子,皇上就算高高在上,让人知道他与自己的堂嫂勾搭首尾生下儿子,也是不光彩的。他不会允许有人议论此事,更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坦诚。
“难道……皇上他真的这么狠心……”魏贵妃还是不敢相信,“他、他为什么呀?”
裴琅说道:“父皇明知道那刺客是太子派的,非但没有责罚他,还给他看了遗诏,太子离开龙极宫的时候,可谓是春风得意。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撸权。说什么体谅我辛苦让我什么都别管待在家里歇着,不就是把我手里的权利撸个干净吗?”
“母妃,你说,他、他是不是为了将来江山稳固才这样做的?”裴琅桃花眼中满是恨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破损的伤口。
“江山稳固?有什么关系?”魏贵妃不解。
裴琅也是猜测:“父皇的亲兄弟不都死绝了吗,那些堂兄弟都是郡王,连个亲王都没有,这些郡王身份不够引人追随,手下兵士不够起兵逼宫,父皇这个皇位做得可是十分稳当。”
魏贵妃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这话有几分歪理。
“母妃,”裴琅神情坚毅,“我绝对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
安王府。
裴无咎只要回了王府,就会待在正院,哪怕是处理公务,他也要带到正院书房来。
好在薛筱筱平时也就喜欢看个话本子,王府中馈都交给了蔡嬷嬷,她没有什么需要在书房伏案处理的事务,大书案让给了裴无咎,堆满了他的公文。
她自己则是惬意地窝在窗下软榻上,倚着大迎枕,捧着个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现在她认得的字多了,除非特别咬文嚼字的,一般通本看下来没有不认识的字,倒是偶尔有她不理解的词。
裴无咎见小王妃偷偷瞥了自己好几眼,放下手中的笔,等她再偷觑自己的时候就抬眸看去,恰好将她的视线捉个正着。
薛筱筱:“……呀。”
裴无咎失笑,“怎么了,是看不懂了吗?”他也不知道小王妃以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竟然会看不懂话本子里说的东西。
反正已经打扰到他,薛筱筱干脆向他问起自己的疑惑,“殿下,书里提到了避火图,那是什么?是一种水务布置以备在失火后及时救援的图纸吗?”按照字面来看好像是这个意思,但联系上下文就总觉得怪怪的,书里的人说到避火图的时候,分明是隐晦而羞涩的。
裴无咎:“……”
她到底看的是什么香艳话本子?!
他一时没有说话,凤眸幽深,目光黑沉沉的,薛筱筱有种不详的直觉,不知道这避火图怎么就犯了他的忌讳,她立刻改口:“呃……殿下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以后再问别人。”她可以问蔡嬷嬷,在她的心里,蔡嬷嬷几乎无所不知。
……问别人?这种事情她要问谁?!
裴无咎被她气笑了,本来想着不显山不露水地点拨小姑娘两句,现在他改了主意。
“避火图吗?我的库房里就有,筱筱想看的话我给你取来。”裴无咎声音温和,笑容和煦。
薛筱筱本就好奇了半天,一听他那里就有,圆溜溜的杏眸顿时亮了,“好呀!我想看!让长安去取来。”她知道长安和永吉都是裴无咎的心腹,他的库房这两个侍卫也是可以随便进的,长安就在院子里守着,裴无咎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裴无咎薄薄的唇角勾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行,这个得我亲自去取。”说起来,这避火图还是礼部弄的,亲王大婚,三书六礼都是礼部筹办,新婚用到的一应物品都装在大锦盒中,他从来没有打开看过,直接收到了库房。
不过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他倒是大概有数。除了避火图,可能还有药膏玉势等物,礼部给亲王大婚准备的,想必都是精品。
想到这些东西,裴无咎心里烧起了一把火,烧得他口干舌燥,喉结不由自主地轻轻滚了滚。
薛筱筱注意到了,“殿下要喝茶吗?”
裴无咎深深看了她一眼,“茶对我没用,要想灭火得要雪宝宝才行。”
灭火?难道那避火图果然是用来扑灭火灾的?
她站起身,刚推着裴无咎到了门口,就看见乔静禅和林妙香进了院子。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薛筱筱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个侍妾了,其实之前两个侍妾想亲近她来着,但她担心自己逃跑之后会连累她们,再加上那阵子心神不宁,可能对她们太冷淡了,两个侍妾有段时间没来了。
薛筱筱想了想,招手让乔静禅和林妙香进屋,又把裴无咎的轮椅推了回去。
裴无咎:“……”似乎没有人在乎他的意见。
让朱槿上了茶,薛筱筱笑道:“最近有段时间没见你们了,怎么样,天气热了,冰够不够用?”
林妙香点点头,“够的,连夜里冰釜都没断。”
乔静禅抿了口茶,“王爷和王妃要出门去吗?”她倒不是打探什么,只是想着不要耽误王妃的事。
薛筱筱点点头,“嗯,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
裴无咎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阻拦,他的小王妃已经面不改色地说了出来:“想去王爷的库房里取避火图来看看。”
“噗——”林妙香一口茶全喷在乔静婵身上。
“咳咳咳咳——”乔静婵咳得差点把自己憋死。
薛筱筱:“……”
什么情况?
第073章
薛筱筱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茫然地看看脸色涨红的林妙香和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乔静禅。
又扭头去看裴无咎。
裴无咎一脸无辜。
她终是不忍心, 站起来给乔静禅拍着后背顺气,“你至于这个反应吗?好了,先别说话, 等气顺了再说。”
裴无咎的神色瞬间冰冷。
小王妃的这两个侍妾实在碍眼。他还没给小王妃做过画像,林妙香就抢了先。他还没享受过小王妃这么温柔地拍背,乔静婵倒先享受上了。
凭什么?!
他才是小王妃的正经夫君, 这两个侍妾却次次都要压他一头。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捻了捻,想着要么想个法子,让小王妃的两个侍妾神不知鬼不觉地暴毙好了。
就是不能一下子去掉两个,不然肯定会让小王妃起疑心。
这么一想, 裴无咎又记起自己那个糟心的梦了。梦里他把她看的话本子上的男女主都给杀了, 小王妃哭哭啼啼要他赔来着。
虽然那只不过是个梦,但裴无咎总怀疑要是自己真的杀了她的侍妾或者她的丫鬟被她知晓,小王妃肯定会非常生气, 最终肯不肯原谅他都是不一定的事。
唔……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为了这么两个东西, 惹小王妃生气, 跟她闹别扭,似乎有点划不来。
他在这里脸色阴晴不定,看得林妙香心惊胆颤,想着她和乔静禅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坏了王爷的好事?人家正要去找避火图来看, 显然是性致正浓,就被她们两个给硬生生打断了。
乔静婵比林妙香还要胆小。她觉得王妃拍着自己的后背很是温柔,但王爷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仿若利剑一般,让她觉得自己的后背几乎要被刺个透心凉。王妃每拍一下,那利剑就刺上一下。
她好不容易把气给喘顺了,站起来借着福礼的姿势,把薛筱筱拍背的动作给拦住了,“怎敢劳烦王妃?”
薛筱筱见她不咳了,这才坐下,也没问乔静婵和林妙香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笑道:“对了,蔡嬷嬷说了,就算苦夏也不能太过贪凉,女子身体娇弱,太凉了对身体不好。”
她又看林妙香,“既然夜里也是用着冰的,那就让大厨房那边每月做上几次当归羊肉汤,蔡嬷嬷说可以调养身体的。”
她这话一说,另外三人都有些不自然。
林妙香和乔静禅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一个是皇后凤仪宫的,一个是魏贵妃身边的,自然知道当归羊肉汤是调经暖宫的。薛筱筱虽然没有明言,但当着裴无咎这个男人的面,两人都有些羞赧。
裴无咎则是不想小王妃说起自己寒毒发作那天午膳连喝三盅当归羊肉汤的事。小王妃报复他让他喝汤,他喝得毫无障碍,就当是哄小王妃开心,但让外人知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是在小王妃叮嘱侍妾说这个汤对女子有好处的时刻。
好在薛筱筱就只是想到她们贪凉别弄坏身子,简单地叮嘱一句,并没有说太多。
林妙香不敢再耽误下去,拿出一沓厚厚的宣纸,“前几天王妃遇到刺客,妾身和乔淑人心中十分不安,又没有什么能为王妃做的,焚香沐浴,抄写了几卷佛经,希望能为王妃……”
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把王爷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