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夭夭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东宫众人吓得齐齐跪在地上,“殿下,您、您的身子还没好,不能起身啊。”
太子的眼珠缓慢地动了动,竟然笑了,“孤起身不起身,都好不了了。”
他扶着床柱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脑袋抵在床柱上缓了缓,太子挪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东宫众人阻拦不住,又不敢强硬地碰他,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边,随时准备着太子倒下的时候抱住他。
眼看着太子出了寝殿朝外走去,终于有人叫来了步辇,央求道:“殿下,您不管去哪儿,坐着步辇吧。”
太子想了想,就他现在这身体,还真是走不了几步就晕倒了,步辇就步辇吧,挺好。他爬上步辇,声音虚弱几不可闻,“去龙极宫。”
东宫与皇宫是紧挨着的,走不了多久就到了龙极宫。
建昭帝才刚刚歇了一觉,强打精神爬起来准备处理一下这三天积压下来的紧急奏折,刚刚坐到龙案前,太子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太子!”建昭帝惊得直接跳了起来,太子的身体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此时正该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养着,怎么还大老远跑到龙极宫来了?!
眼看着太子面如金纸,眼神涣散,一副熬不住要晕倒的样子,建昭帝连忙扶住了他。
太子软软地倒在建昭帝的怀里,手指揪着龙袍,声音颤抖:“父皇,把无咎……过继……”
说完,他两眼一闭,彻底晕死过去。
“太医!快传太医!”
龙极宫一阵大乱,建昭帝看着太医给太子诊脉施针,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太子昏迷前说的那几个字——过继无咎。
看太子的情形,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他身体毁掉的事实,甚至也猜到了劫杀是裴琅下的手,更清楚地知道他没有办法让裴琅付出代价。
太子提出过继无咎,估计只是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将来的皇位不会落到裴琅的身上。
但这几个字,却说到了他的心里,让他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朗。
无咎自幼养在他的膝下,说疼爱也跟太子和裴琅一样的疼爱,甚至于因为有了高僧批命,他早就想要了让裴无咎给自己殉葬,所以对他更多了几分心疼。
更别说裴无咎名义上还不是他的儿子,不能光明正大地享受本应拥有的尊荣,而那个生下裴无咎的女人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却偏偏红颜薄命,生下他的骨肉没多久就自尽了。
种种缘由,让他对裴无咎的感情非常复杂。
可惜裴无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高僧批了个天元一气的命格,那可是帝王之命。以裴无咎的身份,要想坐上皇位,除非他和太子宁王三个人都死了。
可是现在太子说的话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思路。
如果把裴无咎过继到他的名下,那就算裴无咎坐了皇位,也可以是名正言顺从他这里继承下去的。
更为关键的是,裴琅心狠手辣超过他的预想,而今太子已经废了,任由裴琅做大,建昭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寿终正寝。如果裴无咎只是亲王,裴琅是太子,那以亲王的势力还是不能跟太子对抗的。想当初他可是利用裴无咎和裴琅两个加起来跟裴琰制衡。
把裴无咎过继,并且保留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不被废掉,让裴无咎和裴琅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权势。
想到这里,建昭帝已经做下了决定。
……
太子遇袭一事并没有像京都百姓猜测的那样掀起惊涛骇浪,跟上次宁王和安王在云雁山遇袭一样,京都宵禁了半个月的时间,严加盘查,倒是趁机发现了一些不法之事。
太子因为受伤,在东宫静养,一直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这半个月,似乎风平浪静。
半个月后,太子上书,言称经高僧推演,他此生身旺无依,纵有顶天富贵恐难长寿。只有双翼护持,他才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寿享遐龄。只是他只有宁王一个兄弟,成不了双翼护持之势,恳求皇上垂怜,再过继一子于名下。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俱是惊诧。
文武百官没弄清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无人敢开口。
裴无咎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什么,随即长睫低垂,遮住了凤眸中的神色。
裴琅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桃花眼控制不住地在建昭帝、裴琰、裴无咎之间扫了一圈。在他看来,这一定是他们三人提前商量好的。
本来裴琰身体已经毁了,注定做不了皇帝,裴琅这些天勉强压着心中的狂喜,跟寻常一样每日忙着永丰粮仓的事,实则一直在盼着建昭帝下旨废储。就算不立刻把他立为储君也没关系,反正太子已经毁了,将来能继承皇位也只有他一个,朝中众人的眼睛都亮着呢,太子久不上朝,必然能猜出其中端倪。
到了那个时候,他不是储君胜似储君,是将来唯一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提出让皇上再过继一子。不用想,这一子必然就是裴无咎。本来裴无咎就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挂在康郡王名下这么多年,估计皇上心里也一直不痛快,现在正好借此机会让裴无咎名正言顺地喊他一声父皇。
偏偏太子提出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高僧可是说了,太子权势富贵已经顶天,就是注定短命,只有两个兄弟护着才能长命百岁。不管谁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那就是不想让太子长寿,巴不得太子早死啊。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并没有这么一个“高僧”,但现在这个形势下,谁也无法开口。
太子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说完就摇摇欲坠,告罪退下。
眼看着一国储君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虚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薨逝,谁也不敢开口反对,虽然一般百姓家尚且是无子才会过继,更何况皇家。
建昭帝仔细地打量着下面众人的神情,半晌,问道:“宁王,你怎么看?”
裴琅一口老血噎在喉咙,他好不容易把太子给搞下去,现在又要来一个跟自己抢皇位的人吗?不过话却只能顺着太子:“父皇,既然此事有关太子寿数,自然不能大意。好在裴氏宗族中还有不少子弟,挑家中兄弟多的过继一个过来,应该不成问题。”
说起来裴氏旁支中确实有两家是家中有三个儿子的,他这样说合情合理,还正好将裴无咎排除在外,毕竟康郡王家只有两个儿子。
建昭帝闻言看向裴无咎:“安王,你以为如何?”
裴无咎神色不变,“为了太子,理应如此。”
建昭帝的目光扫向文武百官,点了一个惯常最机灵的,“你来说说。”
众人早在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番,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太子的情形可能很不乐观,此人平时最喜欢揣摩圣意,此时大概明白了皇上和太子的意思,躬身道:“启禀皇上,既然是为了太子平安要形成双翼护持之势,这事马虎不得,双翼嘛必须得力量均衡方可。微臣以为,这过继之人以安王殿下最为合适。”
第082章
建昭帝要过继一子到名下, 此言一出,京都顿时热闹起来, 不光是皇室宗族、朝臣权贵,连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都在议论此事。
因为事关太子寿数,无人敢反对太子的提议, 过继之事已经定了下来,只是这过继的人选尚未确定。
裴氏宗族中只有一子的捶胸顿足,要是能多生几个儿子, 现在他们就有希望过继一个给皇上。那可是皇上啊!儿子过继过去就算将来不能继承皇位,至少也是个亲王!想想这等泼天的权势就因为儿子太少而失之交臂,捶胸顿足懊恼之余,忍不住抱怨正妻没有多生几个, 或者怨恨正妻没有帮着多纳几房好生养的妾室, 一时间,倒有几家闹了个夫妻不和。
宗族中有两家是有三个儿子的,此时都把自家的三个儿子扒拉来扒拉去, 想着该把哪个过继给建昭帝。太小的怕记不住自家的恩情, 到时候完全忘了他们, 还不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年岁大的跟裴琅相当, 但无论容貌还是能力,都差裴琅太多,更有可能因为年岁相当而惹得裴琅不快,不如年岁小的毫无威胁相对安全。
当然更多的人猜测安王才是最好的过继人选。一来太子说了要双翼护持,既然是双翼嘛, 总要旗鼓相当,旁支里面只有安王惊才绝艳,跟裴琅不相上下。二来,安王虽然是老康郡王之子,过继安王却不用跟他的父母商量,安王的生父生母早已过世,现在的老康郡王妃只是他的继母,更何况康郡王府早就跟安王断了往来。
薛筱筱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建昭帝这是要过继自家的王爷。反正要过继,与其过继别人的儿子,为什么不趁机把自己的儿子弄到名下,以后也名正言顺。
她窝在软榻上,抱着一碗奶冰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时不时地偷看在大书案前处理公文的裴无咎。
裴无咎加快了速度,把手里的最后几份公文处理完成。太子需要静养,而且看来是要一直“静养”下去,原本太子手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转移出来,大半都到了他的手里。本来这么多的事情,他亲自去六部衙门会更方便些,只是他舍不得小王妃。
尤其是在这个多事之秋,虽然知道她在安王府里绝对不会有事,但他总是禁不住担心自己不在府里,她就会出个什么事。
又不能把她带到六部衙门去,所以,他只能留在府里。好在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做,虽然麻烦了些,但也无人敢有异议。
小王妃已经偷偷瞅他半天了,裴无咎批完最后一份公文,轮椅一滑,到了她的软榻边,皱眉道:“虽然天热,但这些冰你也不能多吃。”他可是深受寒毒之苦,可不想让他的小王妃也落个体寒的毛病。
薛筱筱看看手里吃了一半的奶冰,“这个也不是很凉啊。”大夏天屋里没有生冰釜,她只有靠着他的时候才觉得凉快,不过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她不好打扰他,自觉地待到一边,这才吃了一碗奶冰。
裴无咎也知道小王妃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不让正屋用冰釜,把自己挪到榻上,将她揽在怀里,用自己冰凉的身体给她降温,把她手里的奶冰拿开,“现在有了我,不用吃这个了。”
薛筱筱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抿唇一笑,“殿下比冰釜可好用多了。”
“那以后不许吃太多冰的东西,沙冰奶冰每日只能一碗。”裴无咎趁机给她定规矩。
“啊?”薛筱筱为难地挠了挠小下巴,想了想,“好吧,那我上午吃一碗沙冰,下午再吃一碗奶冰。”
裴无咎嗤笑一声,“不行,每日一碗是两个都算起来的。”看小王妃有讨价还价的趋势,他俊脸一沉,“不愿意的话就隔日一碗。”
薛筱筱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殿下,那个过继的事,要是过继你……你愿意吗?”薛筱筱放过奶冰的事,把刚才琢磨了半天的事问出口。
裴无咎凤眸幽深,修长如玉的手指勾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指尖绕来绕去,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这件事由不得我愿意还是不愿意,皇上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
薛筱筱想了想,仰起脖子凑到他的耳边,用气声问道:“要是过继到皇上名下,那殿下是不是将来也有当皇上的可能性?”如果真是宗室的子弟,那建昭帝肯定不愿意让他继承皇位,问题就在于裴无咎恰恰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跟太子、裴琅都是一样的。
她热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身上幽幽的棠梨香气萦绕,那纤细雪白的脖颈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都能清楚地看到那跳动的脉搏,脆弱又勾人。
裴无咎低下头,咬住了白生生的脖颈,舍不得用力,牙齿轻轻地磨了磨。
“你、你属狗的啊!”薛筱筱扬起拳头,气鼓鼓地在他胸膛捶了一下,手指摸了摸,摸到了脖子上清晰的牙印。
裴无咎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薄唇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不是属咬人的狗,是属吃人的老虎,总有一天,要将雪宝宝拆吃入腹,骨头都不留。”
他意有所指,凤眸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
薛筱筱小脸一红,这家伙自从学会了纾解,已经越来越放纵了。不止脖子,她身上每个地方都留下过他的痕迹。她横了他一眼,嗔道:“不是说你这咬人的习性像狗,而是你、你这故意留个印子,特别像是圈地盘的感觉。”
裴无咎长眉一挑,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来。原本他还没意识到,就是压抑不住地想碰她,想亲她,让她身上都留下自己的痕迹,现在让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挺像圈地盘的。
“我可不需要圈地盘,”他嘀咕道:“雪宝宝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薛筱筱心头一动。
她突然意识到,强大的裴无咎,书里的大反派,他在面对她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够自信。
“无咎。”薛筱筱揽住他的脖子,仰着脸,乌黑圆润的杏眸认真地看着他, “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她说得十分郑重,仿佛宣誓一般。
裴无咎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双臂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仿佛恨不得把她嵌到自己的骨血里,薄唇也落了下来,深深地吻住了她。
温柔缱绻。
眼看着裴无咎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了她的衣带,薛筱筱一惊,她可不想大白天做得太过分,连忙转移话题:“殿下,过继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无咎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涌上来的情绪。半晌,开口道:“虽然这件事皇上和太子已经做了决定,但如果问我愿不愿意,我愿意。”
薛筱筱不是很能理解,在她的感觉里,裴无咎其实并不喜欢建昭帝。
看她略有茫然的小眼神,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筱筱,只有我够强大,才能护住我珍爱的东西。”
原本他并不在乎,身份、地位、俸禄……全都是身外之物。可自从心里有了她,他在乎了。
如果他不是亲王,不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那他的雪宝宝很可能就被建昭帝密诏入宫,就像当初他的母亲一样。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不愿意去想。建昭帝那落在他的小王妃唇角小梨涡上的目光,虽然轻描淡写,却已经让他感觉十分刺目。
如果他不是跟裴琅平起平坐,那在裴琅开始唤她“小雪花”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只有够强大,才能护住她。
如果一定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才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怀里,那么,拼尽全力,他也要得到那个位置。
望着他漆黑的凤眸,薛筱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没过几天,建昭帝下了过继安王的圣旨。就像众人猜测的那样,这件事十分顺利,除了那几个本来盼着过继自家儿子的宗族略有微词之外,谁也没有反对。
建昭帝说是安王自幼养在膝下,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太子言说安王自幼给他做伴读,两人甚至同吃同睡,跟亲兄弟毫无二致,现在安王过继过来,正合心意。
正主都表示了满意,自然也没人再敢说什么,裴琅的桃花眼里也满是笑意,只是若要细看,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