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鹤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脑震荡。
天雷对阴魂有着天然压制,鹤鸣和苏清风扒着大树露出脑袋去一瞧,果然见它们中间凭空蒸发了一大块,剩下的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还有个干脆就缩在原地瑟瑟发抖起来。
鹤鸣眯着眼往前挪了一步,脚底下就踩了个东西,低头去看时,赫然是一截被炸断的腿骨。
再往四周瞧,果然到处都是被炸碎的惨白骨骼。
她倒吸一口凉气,脑袋里嗡的一声,坏了,这算是无意中顺手把人家坟给刨了吧?
生前绝户,死后挖坟,此仇不共戴天!
她突然就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嘎巴嘎巴抬头往前一看,就见那些从雷电中幸存下来的鬼魂再一次齐刷刷望了过来。
最近的一只低头看了看她脚下的碎骨,眼眶中突的升起来两点绿色鬼火。
紧接着,就跟开了信号灯似的,一对对绿色鬼火以惊人的速度迅速蔓延,很快就变成夜幕下绿油油的一片!
都是一片绿,萤火虫有多美多梦幻,眼前这一幕就有多毛骨悚然。
“卧槽!”鹤鸣喃喃道,如坠冰窟。
话音未落,成百上千的鬼魂便整齐地仰起头,朝着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血红色的月亮咆哮起来。
怨气冲天!
冲天的怨气化为实质,犹如无形的声波朝外猛地荡开,站在前面的鹤鸣首当其冲。
危急时刻,她手腕上的小五帝钱手串迸发出灿烂的金光,将那怨气阻挡在外。
“太极无相!”苏清风手持长剑跨上前一步,单手结印,剑尖朝上猛地刺出。
但五帝钱的僵持只持续了很短时间,手串上的几枚铜钱便在鹤鸣的注视下浮现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然后咔嚓一声碎成无数碎片!
跟了她那么多年,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小五帝钱串终究不情不愿的退出历史舞台。
一轮巨大的八卦图案凭空出现在上空,并且不断扩大,威风凛凛不可侵犯,期间被笼罩到的鬼魂无一不是哀嚎连连,然后扭曲着魂飞魄散。
五帝钱串被毁,被鬼号余波冲到的鹤鸣只觉得脑袋、胸口都跟被人抡了一锤似的钝痛起来,当即闷哼一声,一张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鹤姑娘!”
鹤鸣又吐了口唾沫,也来了狠劲儿,直接用袖子狠狠地一抹嘴,露出满口被血染红的牙,“小事儿。”
太极图出现后,压在她身上的阴冷便消失于无形,她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不肯散去的阴魂,又从背包格子里把桃木剑抽出来了。
“出来干活儿!”鹤鸣拍了拍槐木牌,将莹娘他们揪了出来。
不必她催促,莹娘等刚一冒头就被上方的太极图压得直冒黑烟,立刻飞扑到阴魂堆儿里厮杀起来,压力顿时一松。
鹤鸣再看那些阴魂时,心里已经没了一点儿慈悲,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
说来都是一场误会,他们若渡得亡魂,一来自己有功德,二来死者可重入轮回道,着实是两得益的事情。可谁知阴差阳错,好比那阳间敲错了门,本来解释一句也就罢了。谁知主人蛮不讲理,上来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刚才那一下让鹤鸣着实不好受,她用内力调了下息,虽然肉/体没有什么大碍,但三魂六魄方面却还是受了创伤,非得花时间慢慢调养不可。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鹤鸣抬手甩出去两张狱火符,吊着一口气念完咒语,眼前便炸开一大片绿油油的冲天火海。
黑猫走位风骚无法预测,差点被狱火烧到,吓得嗷嗷怪叫,踩着一众阴魂的脑袋连滚带爬跑出去老远,中间还不忘顺嘴啃两口,见缝插嘴的本事连饿死鬼都难以望其项背。
一口气用了两张符咒,又受了伤,鹤鸣念完后只觉精力像被十台同时开启的抽水泵抽瘪了一样,顿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原地晃了两下才重新站稳。
以前在现代社会捉鬼斗邪,对手要么单打独斗,要么只有三两个帮手,一两张符咒也就完活儿了,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对阵数量差距如此悬殊的战斗,更是第一次在十二个小时之内使用两张以上的符咒。
“你先歇一歇,”苏清风忙道,“这里有我。”
鹤鸣闭着眼略缓了缓神,看着新一批阴魂如涨潮海水一样将被天雷和狱火消灭的空缺填补上,心急如焚,“这么干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咱们须得把聚阴阵撤了。”
灾民数以万计,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现在聚阴阵刚开始发挥作用,如果不尽快停下来,要不了多久,方圆几十里的阴魂都要闻讯赶来开大会了。
这他妈的,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将西北角的那两棵大槐树砍断,毁掉这里原本的风水格局!”苏清风神色冷静却语速飞快地补充道。
两人一前一后说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后悔:
早知如此,就该先砍树!
“老黑!”鹤鸣抢到太极图边缘,举起桃木剑,稳准狠地刺入一只蠢蠢欲动的阴魂的胸口,“亮爪子的时候到了!砍了那槐木!”
黑猫最喜欢这种搞破坏的任务,闻言喵呜一声,爪子在几只阴魂身体上辗转腾挪,眼看就要跳出包围圈,谁知斜地里却又插过来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它的尾巴。
猫尾巴拽不得,黑猫嗷的叫了一嗓子,顿时从半空跌落,四周几十只阴魂瞬间如潮水般将它淹没。
平时打架归打架,关键时候还是自家鬼,莹娘一见黑猫吃了暗亏,登时怒不可遏,一头长发钢针一般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将无数只阴魂穿成刺猬。
丝丝缕缕的长发好像有了生命,将从阴魂上汲取到的能量一波一波输送给莹娘,造成一种饮水般“咕嘟咕嘟”的假象。
莹娘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再睁开眼时,凶光暴涨,“给老娘死!”
无数阴魂灰飞烟灭。
王云生看得呆了,眼中异彩连连,喃喃道:“莹娘,真棒。”
他也要变得像莹娘一样厉害!
此时他虽然依旧没有恢复记忆,但灵魂深处的杀戮本能却已渐渐苏醒,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肉眼看见的凌厉和狠辣。
等这对鬼夫妻合伙救出黑猫时,它已经又死了一遍,九条命又少了一条,懊恼之余下手更狠,撑得肚皮都圆了。
接连用了三张大威力的符咒,鹤鸣自觉有点精力不济,便将枭桃揣在兜里,使出追云逐月步穿梭在魂山魂海中,能躲过去的就躲,躲不过去就砍,竭力向东边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槐木钉冲去。
聚阴阵状若六芒星,至少要破坏掉一半才能使其威力全失,鹤鸣跟苏清风兵分两路,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标。
苏清风自身道法修行之深厚,远非鹤鸣这位氪金选手可比。他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持剑,头顶太极图如影随形;左手持八卦镜,时不时给自己照一下,给远处的鹤鸣照一下,远攻、近攻一步到位,威力惊人。
被八卦镜照到的阴魂无一例外都被收了进去,而那八卦镜也渐渐明亮起来,背面的四神兽身上更是流光溢彩,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同时祭出太极图和八卦镜,口中甚至还会分神念几段《道德经》,如此一心三用竟然还没落得神志癫狂……
近战方面,鹤鸣更擅长一对一,此时深入敌军难免有点狼狈,什么懒驴打滚、鲤鱼打挺、前后滚翻都没少用,才从苏清风身边离开没多大功夫,已经把自己折腾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跟个叫花子似的。
如果不是一虚一实,她简直比那些亡魂更像灾民。
她狠狠喘了几口气,精力稍有恢复便又往外丢了一张狱火符。
四张,她再次刷新了自己的单日符咒使用记录。
天雷符动静太大了,而且此时敌我不分忽大混战情况下,很容易误伤到自己和苏清风。
有一只漏网之鬼被烧掉一条腿,从地上爬过来,一把搂住了鹤鸣的腰!
言语难以形容的阴冷从她腰背上迅速蔓延开来,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情绪渐渐充斥了她的脑海:
“好饿,爷爷我好饿啊,为什么,大人为什么不开城门?我们难道不是您的百姓吗?”
“老天爷,救救我们吧,给口吃的吧!”
“为什么没人来救我们?满天的神佛啊,官老爷啊,我们烧了那么多香火,缴了那么多税和租子,为什么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别,别吃我啊啊啊!”
时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地方官员生怕影响到自己的政绩,先对下面报上来的预警不以为意,灾祸发生后竟不在第一时间赈灾,反而抢先封锁城门、严禁消息传递……
等百姓们意识到自己被愚弄后早已走投无路,揭竿而起,杀入县衙,原本淳朴的人化为野兽,相互厮杀抢夺,易子而食……
鹤鸣回过神来时已然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仿佛亲眼看到了当年的惨象,亲身经历过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鬼影冲她张开大嘴。
鹤鸣吸了吸鼻子,深情悲悯,“都过去了,今生受苦,保不齐来世享福,不如我助你转世投胎。”
那鬼充耳不闻,咧到耳根的大嘴转瞬即至,眼看就要将鹤鸣整个吞入腹中。
好饿,活物,活物!
它要吃活物!
“吃吃吃,吃你爹的吃!”谁知刚还充满悲悯和同情的姑娘突然暴躁,脸上挂满晶莹的泪水,手中却已多了一颗皱巴巴的桃子,下一刻,便一手掐住鬼魂的脖子,另一只手强行将桃子塞进它的嘴巴。
“敬酒不吃吃罚酒,吃,给老娘吃!”
枭桃接触到鬼影的瞬间,那鬼便凄厉惨叫起来,一阵阵黑烟从它口中冒出,生生演绎出被泼了浓硫酸的效果。
鹤鸣身负雷击木,倒不怕被咬,依旧做出恶霸的模样强行喂食,口中兀自恶狠狠骂道:“你死了固然可怜,但那又关老娘什么事?你们在这里徘徊不去,老老实实听我渡你多好!”
“不许吐!姑奶奶觉得你还能吃!”
那鬼被枭桃折磨得奄奄一息,已经鬼影暗淡到几乎看不见,挣扎都显得那样无力。
鹤鸣抓着它的脖子拼命摇晃几下,还没来得及再骂,那鬼便噗嗤一声散了,自此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完美完成任务的枭桃啪嗒掉落在地,众鬼慌忙四散而去,竟眨眼散开一片真空地带,都迟疑地盯着中间的鹤鸣,既贪婪却又出于畏惧的本能而不敢上前。
它们早已没了神志,只剩下食欲支配一切,但本能还在,总觉得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好可怕。
“鹤姑娘!”苏清风先一步到达第一根槐木钉处,用剑尖一挑一劈,那一指粗细的木条便碎成两半,聚阴阵就此缺了一角,如同漏了气的气球,阴气迅速流失,聚在一起的阴魂们行动也迟缓许多。
他扭头看时,却见鹤鸣正一手举着桃木剑,另一只手不断向外丢一颗皱巴巴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拼命追赶着阴魂。
那些阴魂本是将她视为食物的,可往往不等靠近便被桃木剑刺穿,被那怪东西砸中的地方立刻消融,便又不敢靠近了。
于是,鹤鸣身边便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阴魂们在食欲和怨念的催动下包围鹤鸣,然而枭桃划过的轨迹却又令它们避之不及,又凭借本能纷纷逃散,枭桃落地后再次重新聚拢……
苏清风:“……”好像并不是特别需要贫道支援的样子。
话说回来,鹤姑娘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好多!
鹤鸣凭借儿时丢沙包、成年后打网球的绝佳手感一路势如破竹,也很快拔掉了第二根槐木钉。
此时聚阴阵六缺二,威力大不如前,剩下的那些阴魂行动明显迟缓,鬼影也暗淡许多,想再像之前那样大杀四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鹤鸣一边调息,一边抽空抬头看了眼月亮,见上面血色已经褪的差不多,刚要高兴却又一阵心慌:
子时将至!鬼门大开!
那边黑猫和莹娘他们已经合力砍断一棵百年槐木,此地极阴极凶的风水就此破了,虽然数百年来积攒的阴气犹在,但必然会随着时间流逝日益淡薄,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寻常地界。
“苏道长!”她顾不上许多,声嘶力竭的大喊道,“第三根,拔掉第三根!”
话音未落,子时已到,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突然将淡红色的月亮遮住。
一股空前庞大的煞气自地底深处传来,令鹤鸣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从后脊骨一路通到脚底板。
就连刚还嚣张到不行的灾民阴魂们也都变了个模样,瑟瑟发抖着想要四处逃散。
能让凶鬼害怕的,必然是更凶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