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寂v5
外头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裴原抬头看过去,是宿维。他面色焦急,手中捏着一封信。乐徐一眼便看出来,这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他不便再留在房中,到桌上取了几个果子藏进袖子里,有眼色地离开。
宿维道:“王爷,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刚刚回来,果真是有事发生了!”
裴原把他的小木棍妥帖地放回胸前,淡声道:“说说看。”
“陛下,陛下病危了!”
裴原猛地抬头看过去,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病危了?病危是什么意思,太医怎么说的?”
“就是,就是随时都会驾崩。”宿维硬着头皮道,“三殿下和五殿下都回京了,东宫无主,现在宫里乱成一团,表面上都是为陛下的病焦虑,其实暗地里各有动作,都想夺位。董相率领他的一众老臣,说五殿下年幼,且没有做君主的才能,提议拥立三殿下即位。沈皇后一党拒不同意,但是董相势大,三殿下在朝中也人脉甚广,沈皇后得不着什么好处,已经处于下风。咱们原先派去的传令兵都被董相扣下了,本该运来燕北的粮草和辎重也被扣下了,董相应是和三殿下串通好了,就想着借这次战役困住您……好护着三殿下一举登基!”
宿维说着,愈加气愤:“我一双瞎眼,原先还当董相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所以才甘愿归顺他门下,没想到他包藏祸心至此!现在想想,戴增那厮应也是他早就安插到我身旁的,现在竟还敢拦截援兵和粮草了,实在无耻之极!”
裴原沉思半晌,忽然道:“不对,董玉树虽为百官之首,但也没法将手伸到军中去,现在京中掌管兵营诸事的,该是大将军冯虎昌。冯将军一向正直,裴霄早先也想要笼络他,他一直不耻,难道现在也与裴霄同流合污了吗?”
宿维道:“王爷,这次的探子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女子,说是您的妻妹,荣国公季昌平的四女儿,原先的太子侧妃季嘉盈。季夫人说,她知道关于冯将军的消息,想要见您。”
裴原震惊一瞬,赶紧正色道:“让她进来。”
第160章 夺位
很快,季嘉盈便被人搀扶着走进来。她一路快马加鞭奔波回来, 因着冷风吹打, 脸上肌肤已经不像原先光润, 变成了血丝覆盖的红色, 手上也生满了冻疮,从进门起便一直哭啼, 见到裴原后大喜过望, 扑通一声拜倒在裴原脚下,大哭道:“王爷, 您救救我吧,我不想叛国,也不想死啊!我知道原先对您不敬,对妹妹不好, 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是个见风使舵的糊涂人,我在这给您磕头赔罪了, 但是求您救救我吧!裴霄绝对不能登基, 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魔头, 他要是得逞了,大周就完了!”
裴原皱皱眉头, 让人将她扶起来:“赐座。你喝些茶水, 慢慢说。”
对于季嘉盈,裴原本也只是有些讨厌,她从前那些行径不甚讨喜, 但若说歹毒,倒也不至于。宝宁是重亲情的,不喜欢这个姐姐,但也没有非要与她纠缠不休,置她于死地的心思。更何况,他们能够成亲,阴差阳错的,还要感谢季嘉盈当时的那通折腾。所以,裴原对季嘉盈的态度就显得平淡如水,既不亲近也不抗拒,如同对着个陌生人。
这样的态度反倒让季嘉盈恐慌了,她不敢起身,不住地磕头道歉:“王爷,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以后叫宝宁姐姐好不好?我把这些年欠她的东西都还给她,我就是蠢了点,但是我真的没那么坏……求您了王爷,救救我吧,救救大周吧!”
裴原和宿维对视一眼,均感到不敢相信。
季嘉盈以往的飞扬跋扈他们都是知道的,如今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成了这样畏缩的人?
宿维亲自去将季嘉盈扶起来,温和道:“季夫人,您不必害怕,有什么话说出来。”
季嘉盈坐在凳子上,掩面痛哭:“王爷,裴霄他,他给我下了毒,让我去勾引冯将军,与他苟合。这种毒叫并蒂莲,种在女子的身上,若这个女子与别的男子,就会将毒传下去。这毒会死人的!裴霄威胁我,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去做,就不给我解药,他将我送到将军府去,让我装成去投奔的样子,冯将军喜欢我,没有拒绝我……我就犯下了错事!”
她哭得更加厉害了:“但是我害怕,我后悔……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不敢再去见裴霄,我怕他杀了我,或者让我做更加龌龊的事。我看到有人在将军府旁打探情况,我想着要赌一赌,就去找那人了,我告诉他我是谁,然后就来了这里……”
宿维焦急问:“冯将军现在如何了?”
“我不知道。”季嘉盈木然道,“可能,就像我一样吧。冯将军不肯答应与裴霄结党,裴霄不会放过他的。”
她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满是斑驳伤疤的胳膊,上头大片大片的红斑与疱疹,许多已经溃烂流脓,看起来恐怖异常,宿维见到了都倒吸一口冷气。
“找乐大夫来,带她下去诊治,好生休养。”裴原吩咐完,转动轮椅往门外去,“宿将军,你与我一同,去见见大殿下。”
……
在裴原醒来的当日,他便派人与乐徐一同,去将裴澈接了回来。
当时遭到了阿丑的激烈反对,她一直固执地认为,那日派兵屠了齐连山的人是裴原,觉得他居心不轨,险些与去接人的小分队同归于尽。后来是裴澈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亲自出来,听了乐徐和宿维的劝说后,同意与他们一起回到代县。
裴澈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他失去了右臂,但左手慢慢地恢复了力气,在学习用左手写字。
他聪明且有耐心,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写得很像样了。
裴原忽视阿丑充满敌意的目光,由宿维推着走到裴澈的身边,安静地看他写完一整首《春晓》。
裴原问:“还是冬天,怎么想起了这首诗?”
裴澈温和地笑着回答:“快过年了,过完年就开春了,河冰会融化,燕子会飞回来,春天说远也不远。”
裴原点了点头。他其实是个没什么话的人,即便对着一起长大的兄长也是一样,宝宁曾教他遇见人得寒暄,他学不会。
相对无言一会,两人同时开口。
裴原问:“想念母后吗?”
裴澈问:“战事如何了。”
裴原放松身体靠向椅背,率先回答道:“现在还在僵持,不过应该很快就有动静了。算日子,淳于栾派去借兵的人就要回来,撤与不撤,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到时候,要么是一场硬仗,要么各回各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裴澈笑道:“你希望是哪种?”
“我希望这场仗打得起来。”裴原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淳于栾让我中了两箭,差点死在雪山里,他还让我离家这么久,我不给他些教训,这段时间流的血和汗,岂不是白流了?我得割了他的人头,灭了他的军队,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裴澈问:“不怕输吗?”
裴原道:“不怕。因为我一定会赢。”
裴澈看到他眉眼中的狼性和自信,即便他现在是坐下的,也丝毫不损他的威风。
“刚刚为什么问起母后。”裴澈搁下笔,说了这会儿话,纸上的墨也干了,他慢慢地将纸卷起来,边道,“我来代县这么久,你没提过母后,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吗?”
“是。”裴原不再啰嗦,将实情道出,“陛下病危,就要崩了。裴霄与董玉树联合在一起,想要夺位,大将军冯虎昌被暗算,现在卧病在床,无法主事。皇后力薄,沈家虽然一门五侯,但早些年就被一点点剥了实权,现在空有名号而已,撑不住多久……”
裴原看着裴澈逐渐变得郑重的神色,倾身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大哥,你是太子,你得回去。”
裴澈沉默了许久,闭眼道:“我回去能做什么,我现在不过是个废人。”
“你若这么说,母后该多伤心。”裴原握着他的左手,一字一句道,“她一直在盼着你,她现在孤立无援,你就忍心缩在代县的一隅,看着裴霄将她击垮,将沈家蚕食殆尽吗?你才是真正的太子,你从小受到的是太子的教养,得到众人的爱戴,怎么能将江山拱手送给奸臣贼子!”
裴澈的眼睛逐渐变得湿润:“四儿,我没法说服我自己。这一年来,我像个废人一样待在齐连山上,将所有烂摊子都留给了你。你如履薄冰的时候我不在,你腹背受敌的时候我不在,但现在,皇位在眼前,我却横空出现了。我这样,与强盗何异?治理江山的才能你也有,这个位子不该属于我,它理应是你的。”
裴原忽然笑了:“在说什么傻话,从前可不知道你是这么婆妈的人。”
裴澈道:“我刚刚所言,字字发自肺腑……”
裴原打断他:“我也不是在和你推诿。实言相告吧,那位子,我曾经也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裴澈不解:“为何改变心意?”
裴原道:“因为皇宫中不能养鸡。”
“……”裴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嗯?”
……
裴澈还是出发了,在第二日的早上,由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护卫,阿丑陪同。
裴原写信给留守在临汾的赵贵嫔,向她借兵。
赵贵嫔一向是独善其身的态度,所以才早早向周帝请命,带着裴扬到封地去,不慕繁华,只想着安度晚年。但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奢望。裴扬前往京城侍疾,身陷险境,若赵贵嫔仍旧没有作为,裴扬必死无疑。她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懂得这番道理,定会倾尽全力支持裴澈。
裴原能够想象到裴霄到时的神情,他应该觉得裴澈已经死了吧?所以才敢布下这样的局,以为万无一失。
等到裴澈带着临汾的守兵现身京城,真正的好戏才会开始。
裴原在城楼上目送着裴澈一路离去,直到那支队伍消失在视线尽头,他才转身离开。
刚刚踏上地面,便看到宿维匆匆赶来,神情紧张又兴奋:“王爷,前方探哨传来消息,匈奴的援兵来了,声势浩荡,从东方来,估计今晚就能够到达丰县城下,与淳于栾会合。”
他眼睛亮亮的:“王爷你猜,带队的将领是谁?”
他这样的语气,裴原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但没说出口,问道:“是谁?”
“纳珠单于的心腹大将蒙佳,和魏濛魏将军。”
第161章 剧情章
半个月前,匈奴王庭。
冬天是匈奴人最难熬的时候, 不仅是因为天气的严寒, 还有河面的冻结, 和草地的枯萎。
一望无际的草原变成雪原, 天晴的时候雪地会倒映着刺目的阳光,老人们教导小孩不要长时间在外头玩耍, 因为会患上雪盲。帐篷如星星般点缀在雪原之上, 但没有了春秋时节遍地奔跑的牛羊,牛羊都被收拢在栅栏内, 慢吞吞吃着秋日囤积下来的干草。
头上裹着布巾的高大女人三五成群地去河边打水。打水是个力气活,要先用尖利的锥子凿开厚厚的河冰,再将桶伸下去。但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能顺便捞上来两条鱼。
最高大最奢靡的那顶帐篷中, 纳珠单于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座椅里, 头戴镶嵌宝石的抹额,面庞威严而沧桑。
他倾身向前, 神色专注地听着桌前将领的禀报, 听完后沉默许久, 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栾儿不愿撤离丰县, 要与我借兵, 一鼓作气拿下丰县与代县等五个周朝重镇?”
那将领单膝跪在地上,高声应是。
纳珠将身子靠回椅背上:“他要借多少人?”
“十五万。”
“十五万?”纳珠惊讶地看向他,而后摇摇头, “你要知道,王庭现在剩下的兵马也只有二十万了。更何况,冬日出征,所耗损的军费巨大,我们的存粮不足以支撑长途行军。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和周朝的皇帝立下了盟约,十年内不起战事。淳于栾违抗我的命令擅自调动军队攻打代、丰二县,已算是背约,我早就感到不快,只是看在他曾为王庭鞠躬尽瘁的情分上,没有追究罢了。如今他不思悔过,竟还要变本加厉吗!”
蒙佳立于纳珠单于的身旁,双手抱胸,冷眼看着底下的将领,眼中露出一抹嘲讽。
老单于的野心,别人不知,他陪侍近二十年,还是知道的。纳珠这人向来伪善,心机深沉,嘴上说的,心中想的,手上做的,全都不是一回事。他对裴原所领辖的塞北九镇垂涎已久,只是邱明山过于勇猛凶悍,裴原为后起之秀,也是实力强劲,纳珠实在斗不过,才屈身求和。但在内心深处,他巴不得立刻将这片广袤土地收归己有。
淳于栾虽然羽翼已封,可如果纳珠不暗中允许,他想擅自调走二十万兵马是绝不可能的事。
纳珠是想借着淳于栾这把刀杀了邱明山和裴原。在达成目的后,再折了这把刀。
所以他才那么大费周章地将魏濛接回。
那不是出于私情。对待一个离家十余年,一直与他作对的儿子,纳珠不说是恨之入骨已是仁慈,怎会有那样深厚的父子情?蒙佳早已猜到,他是想借魏濛之手杀掉淳于栾,再将魏濛也一并除去。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解决掉内忧,也让外患裴原失去了一大臂膀,可谓一箭双雕。
而刚才他所说的那番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斥责淳于栾的悖逆罔上,实际上,只是在圆自己与周帝定盟的那个谎而已。
但淳于栾派来借兵的那个小将显然不明白纳珠的心思。
他恐慌地抬起头,真的以为纳珠是动怒了,想要降罪于他,急迫地解释道:“单于,左贤王大人一心为了族人着想,从不敢有悖逆之心啊!依现在前线的形势判断,增兵攻城是最好的方法,只要咱们攻下了丰县,代县自然也如囊中之物,塞北三分之二尽入囊中,还管什么与周帝的盟约!单于……”
“此事重大,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容我考虑考虑。”纳珠打断他的话,挥手让他退下,“你长途奔波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那小将不敢不听,闭上嘴,不情不愿地退下去。
听着外头脚步声走远,大帐中寂静片刻,忽的响起一阵欢愉大笑之声。
纳珠看向蒙佳,眼中精光流露:“蒙佳,你瞧,我们终于等着了机会!”
蒙佳装作不懂问:“单于此言何意?”
“前线战报我一直派人打探,淳于栾那些谋划我如何不知?只是他年轻气盛,以为我老了,不惧怕我,我便也顺水推舟,如他所愿。丰县被围已经一月有余,他们粮草辎重更是有三四个月没有运送到,还焚毁了一处粮仓,料想城中军民应该已经心神涣散,食不果腹。此时攻打,最是良机!”纳珠目光灼灼道,“他要借兵,我便借,代价便是他的项上人头!”
纳珠继续道:“此前我与濛儿的承诺一向是不再与周朝动武。明日点兵,后日大军开拔,你与濛儿一同前往。一路上你诱骗他咱们与周帝盟约坚定,此次前去只是为了迷惑斩杀淳于栾,等淳于栾身死,立刻将军队领回。濛儿虽然身已归附于我,半颗心仍是汉人的,对栾儿称得上恨之入骨,让他去杀栾儿,他定不会推辞。到时你支开旁人,只剩你们三人在营帐中……”
蒙佳嘴角咧开,他已经明白纳珠的意思:“等左贤王被斩杀,我立刻杀死独鹿王,然后大呼引来众人,将刺死左贤王的罪责都推到独鹿王的身上,说他汉心不死,战前通敌。之后,我掌握帅印,以为左贤王报仇为名头,趁着将士们战心高昂,大举攻城,必定旗开得胜!”
纳珠大手拍打着扶手上的金色虎头,大笑道:“如此一来,我的心腹大患可尽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