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寂v5
裴原哼笑了声。他仍旧记着季蕴的仇,他知道这小舅子不待见他,当初宝宁刚嫁过来的时候,季蕴还存了想将她带走的心思。裴原不愿让宝宁与他接触,就是怕她心性不定,被季蕴三言两语哄服帖了,回来与他闹和离。
但宝宁话语里的某个字眼取悦了他。
“不是昨个儿你说的,天老大,你老二,想干什么就干,不用问我。”裴原夹了颗花生米放嘴里头,“叫他出来也行,没正经见过面,上次到国公府也匆匆忙忙的,一起喝顿酒。”
“你腿还没好呢,那种东西,少喝的好。”宝宁托着腮,有些担忧地去看裴原袖子底下的手腕。他挡着,宝宁看不见。
宝宁道:“那待会你去国公府递拜帖吧,算日子,今个月底,季蕴应该没去书院,我们一起乘马车去小凌河。”
裴原垂着头搅碗里的粥,三两下倒进嘴里:“让他自己骑马去,哪儿来的脸与咱们凑热闹。”
“你——”宝宁咽下去嘴里的东西,“今天好日子,我不与你置气,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还欠我五百个字的悔过书,还有一个小愿望。”
裴原愣怔地抬起头:“真有这事儿?”
“你以为我与你闹着玩?我的气还没过去,你说话做事最好注意分寸。”宝宁站起身拍拍裙子,冲他浅浅笑一下,“若不然我的小愿望就是让你睡上半年的地铺。”
裴原连炒花生米也吃不下去了。
阿黄围在他脚底下转圈,裴原踢着屁股将它弄走,它不长脸,又来。
裴原没好气:“刚不是喂了你东西了,屁用没有,就知道吃,馋鬼。”他往地上扔一块剔了肉的蒜香排骨。
阿黄美滋滋地抱着排骨往墙角跑,歪着脑袋,撅着屁股啃。
宝宁看它一眼,无奈摇摇头,踮脚将装着水蛭的瓷坛子取下来。
裴原早上刚投过食,它们吃饱喝足,钻进泥里正休息,露出一点浅蓝色的脑袋壳。
那三颗卵茧一共孵出了三十六条小水蛭,死了两条,一条是因为没食吃饿死的,它的食物都被一条个头相当大的水蛭给抢去吃了。一条是直接被那条大水蛭给吃了。宝宁看见的时候,它已经被吃了一半,半个坛子都被它身体里流出的血和粘稠体液染脏了。
宝宁从那时才发觉,弱肉强食这个道理,是在哪里都适用的。
宝宁把视线投向那只已经长得极为壮硕肥大的水蛭,它似是有先天优势,极其凶猛,已经有小拇指般粗,这样的生长速度超出了宝宁的预期。
按这样算的话,再有三天左右,它就可以用来吸第一次毒血了。
宝宁偏头看了裴原一眼。阿黄又跑到他身边去,小羊也去了,俱都围着他转。裴原轰走这个轰不走那个,气得摔了筷子。
他现在还生龙活虎,纯粹是身体底子好。这毒越往后拖蔓延越快,宝宁不敢想象,再过半个月或一个月,裴原会不会还是现在这样子,有力气与她打闹斗嘴。
最迟后天,她必须得试一试,这水蛭到底有没有用处。
……
约莫午时的时候,宝宁和裴原到了小凌河旁边。那里有茶摊子,很简陋,就搭了个棚子,是挑夫歇脚的地方,茶是大碗茶,冲了不知多少遍水,淡得和白水一样,就是回味有点涩。
季蕴在那里等着他们。
裴原到了后便皱眉头,桌子油光锃亮,凳子上的木板也缺口,他不想让宝宁坐,但放眼望周围,又没有别的好地方,就一座新在建的小楼儿。
季蕴先发制人:“是你选的地方。”
宝宁不在乎地方简陋,她许久没看见弟弟,真的想了。见他个子像柳树枝似的抽条不少,人看起来也稳重许多,心里很高兴,不住地盯着他瞧。
老板娘送来擦桌布,裴原拧眉丢在一边,用袖子将宝宁座位抹了遍,让她坐下。
季蕴盯着他举动,见状,心下放松一点。
“我记着这地方原来是处很大的酒楼。”裴原也坐好,他起了个较家常的话头,与季蕴聊。
“后来被左相的公子强拆了,现在新建了所,也是酒楼。”季蕴给他斟茶,又给宝宁斟茶,笑容妥帖。
宝宁觉得,季蕴好像真的长大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陶氏有孕的关系,他在府中地位没以前稳固,感到危机,所以才成长更快。还是因为她当初出嫁的原因。她嫁的是不太体面的,即便现在的生活她已经足够满意,在外人看来,还是不那样体面,季蕴当初为此伤神了许久。
若原先,季蕴年轻气盛,他藏不住锋芒,现在竟学会寒暄了。
裴原“嗯”了声,两人对坐喝茶,相看两相厌,没人再说话。
宝宁悄悄地踩了裴原一下,想让他说句话,裴原领会到这意思,但没动。在他心里,女人家心思就弯弯绕绕的,季蕴明显就不喜欢他,当然,他也不喜欢季蕴,那么强迫地按着头让他们聊天,有意思吗?弄得两人都尴尬。
裴原站起身,冲季蕴笑了下:“失陪一下,去解个手。”
裴原不想解手,他只是寻个借口出去避一避,等宝宁和季蕴话别完,他再回来。
裴原心想,他已经够客气了,这还是看着宝宁的面子上,能得到他这样礼遇的人不多。
季蕴站起身,冲裴原拱手行了一礼,两人都微笑着道别。
待他背影走远,季蕴换了副脸色,一屁股坐在宝宁跟前,紧张打量她:“姐,他对你好不好?我早就想去看你,但被事拖着,没去成,后来到了你住的地方,才发现你早就走了。”
宝宁笑着道:“挺好的,我们换了个地方住。”
她关切问:“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样忙?”
季蕴暂且没回答。
他脑子里想起刚才裴原的动作,他对这个姐夫仍旧不满意。宝宁不记仇,能原谅裴原最开始的恶劣态度,他却放不下,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而且,嫁给裴原本就是宝宁被逼,在季蕴心里,是宝宁受了委屈,这与他父亲的不作为有关,与他的年弱无能也有关。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裴原配不上他姐姐,哪怕他是个什么皇子。
再者说,裴原那样的性子,那样的身份,哪里能做得好丈夫呢?
季蕴最怕的就是宝宁受了他的气,或者因他的行事作为,陷于附带的危险之中。
季蕴不能明着面地劝宝宁和离,许氏不允,对宝宁也不公,他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作为弟弟,他给她留退路。
“姐,我给你买了个庄子,离京城不太远,在溧湖。”
第50章 悔过书
“庄子?”宝宁惊讶地看向他,“你哪里来的那样多钱?”
“这几个月里, 我做些小生意。”季蕴皱眉头, 在心里措辞, 又想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 干脆不说了,“姐, 你放心, 都是正经小买卖,没做不好的事。”
宝宁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才多大呀, 赚了多少钱,够买庄子的。”
“我与二姐夫一起,他出钱,我出力, 鼓捣些地契上的生意。”季蕴不肯多说了, 糊弄她,“姐, 有志不在年高。”
二姐夫是崇远侯府的庶子, 叫贾献, 宝宁见过他一面,很有修养的儒雅男子, 听季蕴这样解释, 她觉得合理许多。虽仍存疑,但也不好多问了,季蕴是个有主见的人, 况且,他也是该慢慢历练的。
“只一条,不许沾上赌,也不许和那些花花柳柳沾上关系。还有,贪赃枉法伤人性命的事,也不许。”宝宁威胁他,“若不然,告诉姨娘,打断了你的腿!”
花花柳柳指的是什么,季蕴听得懂。迎春楼那样的场所。宝宁不好意思说,用这词掩盖过去。
季蕴笑着答应了,视线有些探究地盯着宝宁神情。心中想着,裴原少年时候做的那些买卖,他姐姐许是还不知道吧?
与贾献在一起久了,皇室和贵家的那些野史,季蕴听来不少,对裴原过往有所耳闻。秉性这些不谈,他臭名昭著,世人皆知。武力上是强悍的,随护国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有些战功。还有就是,裴原很有钱。
季蕴不知道最开始见到裴原时,他为什么会落魄成那样子,但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裴原身家远不止这些。
他常年驻守北疆,偶尔回京,喜欢玩乐,做那些阴暗的生意似乎很有一套。宝宁讨厌的东西,他纷纷沾染过,有些甚至做的很出彩。
只是听话音儿,他的傻姐姐对此似乎并不知情。
季蕴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把儿,垂眸片刻,又看了宝宁一眼。
她确实是没心没肺的,已经不提他钱的事儿了,正托着下巴望向河堤,看那边几个小孩在跑着放风筝。河里几艘画舫游船,她来兴致了,邀请季蕴待会一起去看风景。
“姐夫会不高兴的。”季蕴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将地契给你,见你过得很好,我放心了,待会就走。”
“就待这么一会儿。”宝宁有些失望,她偏头去寻裴原的身影,找不着,又转脸看向季蕴,“连个饭都不吃吗?”
“不了。”季蕴抿唇,欲言又止,终还是出声,“姐,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一点。”
宝宁笑了:“我当然知道呀,我现在也很好。”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季蕴正色,“你不要总是那么傻,谁都相信,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宝宁有点懵了。
季蕴发觉自己说重了话,不再说这个。他轻呼一口气,从袖里拿出一个纸封,桌上滑过去递给宝宁:“上面是庄子的位置,你记牢了。里头一直有下人在的,你想散心了,就去。”
宝宁拿着封子在手里左看右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瞄季蕴一眼,笑着道:“我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
“瞧你样子,傻不傻。”季蕴轻笑一声,宝宁嗔他一眼,又逮着他问了许氏的近况,听说她很好,放下心。
就是国公府里最近有些乱。陶氏快临盆了,季嘉盈也要出嫁。
她做太子侧妃,虽是妾位,但也高贵,最重要的是国师算过了,说季嘉盈与裴霄的八字极合,还有利于国运。圣上很高兴,特赐了大操办的恩典,说到时晚宴会请许多贵客,季家女眷也会出席。
姐弟重逢,话很多,没多会就说了小一刻钟,裴原仍旧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不回来。
季蕴站起身,笑道:“姐,我先走了,我若再待下去,就算天黑了,姐夫也不会回来的。”
宝宁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季蕴拍她的肩安慰,又抱她一下,转身走了。
宝宁远远望着季蕴背影,他还是有些单薄的,不似裴原那样结实,但背影挺拔,有少年英气。见他转个弯钻进人群里,再看不见了,宝宁才舍得低下头,眼眶有些湿。
“人走了?”裴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她身边,见她红彤彤眼睛,眉心一敛,伸手抹她眼泪,“刚还不是挺高兴的吗,一转眼又哭了。”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亲弟弟,我就是想念他,怎么了。”宝宁推开他的手,故意气他。
裴原的脸果真沉下来。他不喜欢宝宁把心分出去,尤其是分给男人,亲弟弟不行,亲爹爹也不行。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解手竟然要那样长时间。”宝宁看着他的眼,她注意到了裴原的情绪,但没打算哄,继续问,有些咄咄逼人,“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们?”
裴原别开眼:“没有。”
宝宁心里藏着委屈,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裴原,我觉得你对我家人的态度有问题。”
“好了,宁宁。”裴原率先服软,他捏捏宝宁的后颈,像哄猫儿一样,“我知你在意家人,等过几日,我买些礼物,带你去探望你姨娘可好?”
宝宁不打算和他僵持这些了。她心中想着,许是裴原自幼丧母,又常年在外,连父爱也缺失了,还有那样一个心机叵测的哥哥,他亲情缘淡薄,不将家人当回事,也说得过去。这些不是她一时能矫正过来的,只能慢慢来。
裴原看她脸色稍霁,放轻松一些,他在袖里掏出一串油纸包,逗她:“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宝宁接过来拆开,是一串油光红亮的大糖葫芦,上天还撒着白芝麻,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算你还有心。”宝宁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站起身往外头走,“你的悔过书准备的如何了?”
“有腹稿了。”裴原拉住宝宁,他学会了卖可怜,知道宝宁最惦记他的腿,拿这个博同情,“我腿难受了,你慢点,等等我。”
宝宁心缩了下,急忙看向裴原,见他面露痛苦神色,赶紧去扶:“很难受吗?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个悔过书……”裴原瞟她一眼。他眼中算计被宝宁捕捉到,稍一思索,明白过来了这是裴原在诓她。
“你可真幼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宝宁恼怒地甩开他,咬一颗糖葫芦进嘴里,把嘴里的糖皮儿嚼得咔嚓咔嚓响,“再不相信你了。”
“别啊,我给你念,给你念还不行吗?”裴原哄她,他胳膊横在宝宁胸前,鼻尖蹭她的脖子,“我现在就给你念。”
这动作太亲密,许多路人看过来,窃窃私语瞧着他们。
宝宁又羞又气,踩他一脚,裴原换了个姿势拉她手腕,真的寻了个偏僻没什么人影的地方,是处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