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寂v5
……
裴霄在茶楼里等了宝宁快要两个时辰。
他派去的人在如意楼见到了宝宁,说宝宁和裴原一起进二楼厢房去了,宝宁面色不太好,像是在生气。后来也果然听见了争执的声音。
裴霄是有些高兴的,他等着裴原被气得拂袖而去时,他再登门。或者宝宁气愤离开时候,他再迎上去。
但是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如意楼那边还是没有别的动静。
圆子被一个长得面黑的叫陈珈的侍卫陪着,在门口骑小木马,笑得牙齿都露出来,裴霄站在窗边看,恍然觉得,圆子、宝宁和裴原好像才是一家三口似的。他反倒成了外人了。
他每日里事务繁忙,今日抽出一天空闲时间,难道就是来看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其乐融融的吗?
裴霄意识到自己举动的蠢笨,恼火地拧眉。他不想再等了,带着常喜和两个佩刀侍卫,走出茶楼,径直往如意楼而去。
“小少爷,小少爷!”常喜远远地便唤。
在大街上,他不方便喊小殿下或小皇孙,但小少爷这称呼圆子头一回听,他反应不过来,依然晃晃悠悠地骑木马。
陈珈早知道他们会来,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蹲一旁沉默地看蚂蚁筑巢。
常喜被忽视得彻底,尴尬一瞬,想再叫,被裴霄拦下。他走到圆子面前,有些生涩地摸摸他脑袋:“圆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圆子茫然抬起头看他,待看清脸,眼中掠过浓重的失望,“噢”了声,从木马上下来,往屋里奔:“姨姨,姨姨!”
常喜更觉得尴尬。他们不是来接孩子的吗?想象中圆子的雀跃,或者裴原一家的震惊和难过通通没有出现。从头到尾都像是他们在唱戏一样,等了那么久,准备好了表情和语气,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
即便心里波涛云涌,裴霄面上仍旧是淡淡的神情,他望着圆子的背影,跟上去。
宝宁在账台边上拨算盘,听女账房对账。裴原费尽周折请了个女先生,花了比男先生高了三倍的月钱,三十多岁的年纪,做活很麻利。账台边上摆了盆水仙花,不是花季,但叶子长得很好,绿葱葱的。宝宁心里琢磨着晚上的菜谱,还有那会和裴原吵架时候她的发挥。
她太过轻易就原谅他了,现在回想起来,宝宁觉得裴原好似作弊了,他用了兵法,这招叫什么名字呢?是虚张声势还是声东击西?
宝宁想不明白,在心里直叹可惜,两声狗叫就将她糊弄过去,下次可难寻这样整治裴原的好机会了。
圆子的喊声让她回过神,再一抬眼,就看见门口站着的裴霄。
他穿了一身深紫色长袍,腰系黑色佩带,悬挂一柄长剑,气质矜贵,十分儒雅温和。
宝宁很快移开眼,她在心里将裴霄划为灾星的行列,见到他就要倒霉,想赶紧将他送走。
宝宁抱住扑过来的圆子,轻轻拧他鼻尖:“好了,你家人来接你了,包袱昨晚给你收拾好,提上回家吧,里头有姨姨给你做的糖糕糕。”
早就知道今天要走,但到了别离时候,圆子还是哭红了眼睛,宝宁安慰他几句,让陈珈去送圆子。
陈珈把包袱抱在怀里,问裴霄:“有车吗?”
常喜傻愣愣的答:“有。”
陈珈点点头,他不知道裴霄是谁,裴原没告诉他,他以为就是个普通富商或者官员,见裴霄看宝宁的眼神直勾勾的,很不高兴。
“这位公子,若不买东西,不要在门口挡路。”陈珈拽着裴霄的袖子将他扯出去,声音粗重地威胁,“收起你的眼神,要不然怎么被人打死的都不知道!”
常喜倒吸一口气:“你!”
裴霄拦住他:“算了。”这样的体验是他没遇到过的,若是别人做的,他定会生气,但若是宝宁将他赶出来。便没有那么生气了,只觉得新奇。裴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他头痛,每次遇到宝宁,都会发生些事让他头痛。但他还是忍不住再见她。
陈珈将圆子抱上马车,催着他们快点走,马车不要在街上挡路,被差役看见了要罚钱。
常喜气得嘴歪眼斜,但裴霄不出声阻止,他也不敢开口骂人。
裴霄坐定在马车上,往后靠着软垫,随着马车向前行驶,如意楼的影子渐渐远了,他闭目养神。
过一会,偏头问常喜:“给她的纸条送到手了吗?”
第91章 绝色
回到家里时天都快黑了,今天第一天开业, 店里客人多, 赚的钱也不少。
宝宁看着伙计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打扫屋子, 上窗板,锁门, 一切都弄好了, 她拎着下午时买的五斤棒骨走出门,裴原跨马在门口等着她。
“回家就一刻钟路, 别坐马车了,带你骑马兜风。”
宝宁站在台阶上,新奇地看着赛风,她认识这匹马的时间也不短了, 却是从来没骑过, 有点害怕。
裴原将大腿拍的啪啪响,冲她勾手指:“站在那呆什么, 快点上来, 要不然那些差役又来罚你的钱了。”
又提被罚钱的事, 宝宁瞪他一眼。
下午圆子走了后,宝宁难过了半晌, 分神没看住店里客人, 有人将马匹拴在了廊柱上,差役看见,罚了她三钱银子。一连串糟心事, 宝宁之后的心情就没好过,裴原还非要多嘴提起,更憋屈了。
宝宁低头看看手上布兜中肥美的猪腿骨,想着晚上熬出骨汤的美味,心中好受一点。
“我坐前面还是后面?”
“上前面来。”裴原伸手拉她,“还想坐后头?你那点小力气,万一抱不紧我的腰掉下去,都没法救你。”
宝宁低头嘟囔:“话不能好好说,怎么就是学不会人家温言软语。”
“在那嘀咕什么呢。”裴原瞟她一眼,搂着宝宁的腰让她坐好。
晚上风凉,他把臂弯里挎着的披风拿出来,抖一抖盖她肩上:“骂我呢?”
宝宁目视前方:“我在骂猪。”
“哦。”裴原应了声,他催马让赛风跑起来,走两步,低头冲宝宁道,“我刚才一直思考一个问题,想不明白,问问你。”
宝宁斜坐着,怀里抱着布兜子,感受第一次骑马的新奇,漫不经心道:“什么?”
“有一家农户,家里养了一只猪,和一头驴子,养了小半年,到过年的时候农夫犯愁了。他家穷,买不起肉,但孩子想吃,猪和驴都没长开,只能杀一只。农夫看着圈里的猪和驴,不知道是吃红烧肉好,还是吃驴肉火烧好。”裴原问,“你说杀哪只?”
宝宁蹙眉深思,过一会道:“还是吃猪肉,猪过了半年已经长得很大了,驴还小。而且驴可以拉磨,可以犁地,留下来比猪赚钱。”
裴原深表赞同地点头:“对,驴子就是这么想的。”
宝宁愣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讽她是驴,这人可真幼稚。
裴原大笑起来,宝宁哼哼两声,看他笑得高兴,也跟着笑起来。这笑话属实没什么意思,但这样一闹,圆子离开带给她的那点失落心情竟消散了许多。
庄子在城郊,出了溧湖的城门,要走一条山间小路。晚风拂面,飒爽宜人。旁边山上种着许多野石榴树,开出的花蓬松娇艳,很漂亮的橘红色。马儿跑的很快,石榴花的残影重叠在一起,像一道红色的光。
宝宁一路看过去,心想着,这就是真正的“走马观花”吧!
快到庄子门口的时候,宝宁忽的想起了苏明釉,问裴原:“大嫂什么时候回去的?”
中午时候,他们在二楼吵架,回来苏明釉就不见了,宝宁心里装着别的事,也忘了问。
裴原道:“不知道,许是累了就回去了,庄子里有人照顾看管她,不是新买了个叫喜儿的丫头。”
他收紧缰绳勒住马,稳稳停在庄子门口,自己先下去,再扶着宝宁下去,这才看见她怀里鼓囊囊的布袋子,一拎到手里,挺沉。
宝宁站在马旁边拍裙子,她心想着,苏明釉身边只有一个喜儿够不够?她原来高门出身,身边仆妾侍奉成群,现在只剩一个丫鬟,真的有点寒酸了。她晚上得吩咐刘嬷嬷,明日再给苏明釉买一个回来。
裴原解开袋子往里看:“这里头弄点什么玩意儿,让你提了一路。”
扑鼻一阵生猪肉的味道,又腥又难闻,裴原嫌弃地又系上:“你提着大骨头干什么,也不嫌麻烦,怎么不给陈珈?”
“让陈珈提还有什么意思。”宝宁挽靠着裴原手臂,笑眯眯道,“我提着棒骨,你骑马,我们一起回家,不觉得这样才像是甜蜜恩爱的两口子吗?”
裴原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挑眉不语。
他背手踱到门旁,拱手行个礼:“到家了,夫人,您先进。”
宝宁配合他,福身温声道:“夫君先进。”
“夫人先进。”裴原抖抖袖子,“举案齐眉,这样才显得咱们恩爱。”
阿黄和吉祥在院里疯跑疯闹,听见他们声音都冲过来,围在布兜子旁边转,跳着要舔。
宝宁没心思和他演了,焦急道:“护着我的骨头,不要被狗吃了!”
“还不是你养的两条好狗!”裴原嘶声将吉祥踢开,“看好你的狗!”
……
苏明釉手里捏着白日常喜交给她的纸条,手心里渗出的汗把字都浸湿了。她站在隐秘的墙角处,看门口宝宁与裴原的嬉闹,觉得羡慕,嘴里发苦。
他们的感情怎么可以那么好呢,那么真实,那么简单,充满烟火气。
不像是她和裴澈,面上笑着的,嘘寒问暖,知冷知热。对外如同模范,但内中的虚假只有自己知道。逢场作戏而已。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要端着自己的面孔,不敢大声,不敢掉饭粒,维持着自己高贵的样子。见到他就觉得累。
苏明釉又想起了赵前来。赵前是个瘦弱白净的少年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约莫就十五六岁,在太子府做一个普通的小侍卫,苏明釉第一眼就看中他。她大起胆子,勾引着赵前做了她的“外室”。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怕的,但是赵前那样主动,会给她送花,给她写信,她也是个女人,每日面对着冷冰冰的丈夫,再看着体贴的赵前,怎么能不动心呢?
苏明釉觉得自己不傻,赵前想要什么,她都知道,他图钱图权势,她馋他的身子。
男人可以养外室,裴澈可以有钟意的丑丫鬟,她凭什么就不可以,凭什么非得守着自己的清白?
后来颠鸾倒凤,一夜温情,她怀了孩子。是裴澈的,还是赵前的,苏明釉不知道。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到底是谁的孩子,她也不关心了。只是怕有人认出来,知道她端庄的外表下竟藏着这样的心。苏明釉是真的害怕,她鼓起勇气将这事告诉了娘家,但是父亲竟然将她赶出来了,就连父母都是如此,还有谁会真心的接纳她呢?只有赵前。
裴澈肯定也会怪罪她的,苏明釉庆幸那件投毒案的发生,让裴澈和那个丑丫鬟一起失踪了。他们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其实,在溧湖住的这段时间,她隐隐约约是想开了点的。将孩子生下来,无风无浪地度过余生,寂寞了些,但也不算太差。
如果今天没有收到赵前的信的话……
赵前的信是裴霄身旁的大太监送来的,意味着什么,苏明釉当然明白。
苏明釉知道自己或许做的不对,但人都是自私的,有人爱钱财,有人爱权势,有人爱江山,她最爱自己。爱江山的人可以牺牲千万人的性命,只为了自己的周全,她怎么就不能为了自己,牺牲掉别人的利益呢?
况且,她也不算太坏。苏明釉想,如果裴霄想对裴原或宝宁不利,她是不会同意的,但如果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决定去赴约了!
……
在离庄子不远的隐秘树林间,裴霄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少年。或者说是少女?
赵前被打扮成了个丫鬟的样子,他骨相优越,无论扮男扮女都很漂亮,穿一身淡黄色布衣襦裙,清秀的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花苞。
常喜暗自咂舌,怪不得前太子妃会对他青睐成这样,果真绝色。
裴霄打量着他,过很久,开口道:“我知道你的野心。”
赵前抬起头。
“你想要富贵对吗?”裴霄弯唇,“你可真是没有良心,苏明釉那样诚意待你,她失势后,你转眼就将她丢了,来我这里,还将与她曾经的那段情缘当作你的宏伟经历一样,盼着我因此对你高看一眼。”
赵前垂眼道:“我没良心,也不要脸,如果殿下给了我想要的,我便是殿下手中的枪头,您让我指向谁,我便指向谁。赵前没有出口成章的本领,也练不成好武艺,唯独一副好身子,能勾得女人心。男人或许会瞧不起我,但我相信,我这样的本领,总会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