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寂v5
宝宁便把手背到身后去,辩解道:“我本来给你准备许多的,但是你不穿,后来都生虫子了。”
裴原问:“我原来那些衣裳呢?”
宝宁道:“让刘嬷嬷剪了,在厨房里做抹布,刘嬷嬷说了,你的衣裳料子好,特别吸水还吸油,厨房里的下人都抢着用……”她看着裴原愈发不善的眼神,止住话,口型问:“怎么啦?”
裴原恨恨道:“你就把我的旧衣裳给做抹布了?”
宝宁问:“对呀,怎么啦?”
裴原又问:“我那些旧靴子呢?”
“烧掉啦。”宝宁回答他,“我是问了喂马的张叔的,你的靴子底儿能不能做马掌,他说不行,说马掌要用铁掌。我就给扔到柴堆里,引柴去了。那个厨房里的下人还说呢,你那个鞋底儿引火用特别好,又禁烧又火旺……”
裴原问:“你的旧衣裳呢?”
“那当然是留在一个大箱子里的。”宝宁道,“我的衣裳样式都很好,现在旧了,不时新了,但说不定过几年又会时新起来,所以不能扔,要留着那个花纹和样式。”
“哦。”裴原眯眼瞧着她,“我的衣裳就不好看?”
宝宁惊讶道:“男子的衣裳,不都长一个样子吗?只是换了个颜色而已,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她感觉到裴原有点不高兴了,低头在荷包里翻糖:“好了好了,给你吃糖,明日再给你些钱,你喜欢什么自己去买,不要在这里和我吵了。”
宝宁翻出两颗梅子糖,剥开糖纸塞裴原嘴里一粒,自己含一粒,问他:“站了这么久,腿疼不疼?”
裴原含糊不清道:“还行,能忍。”
“你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宝宁搂着他肩膀在自己怀里,“我帮你负担一些重量,你能好一点。”
宝宁笑着捏他的脸:“阿原乖一点,等明日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吃的。你今天辛苦了。”
裴原颇怪异地看她一眼,觉得有点不自然。他在外头也是个人物,做惯了发号施令的事,仰他鼻息的人数不过来,怎么到宝宁这,却体会了一把被当孩子哄的感觉。
不过,倒也挺舒服的。
无论他在做什么或苦或累或烦心的事,在宝宁这里,都能找到一分惬意和安心。
……
赵前跟着马车一起到了崇远侯府后院的马厩处。
马被拴在廊柱上,他挂在车底,眼睁睁看着那匹马甩着尾巴,屁股底下掉下一团秽物。赵前本就病着,一路上被颠得晕头转向,再被这么一恶心,险些将肚里的黄胆汁给吐出来。
他等着车夫去小解的时候,快速解开绑着自己的绳子,从马车底下爬出来。
扑面而来的马粪味儿,赵前弯腰撑在车辙处,大口喘着浊气。
但好在这一趟他没有白白折腾,在车底,前半程的时候,他确实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只是后半程,他实在忍不住,晕了过去,进了城门后才慢慢转醒。
赵前抹一把脸,强撑着发软的腿脚,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避开人,寻了个后门跑出去。
他得快些将这些告诉裴霄。
要写封信给他!
没有纸笔,赵前撕一片白色里衣下来,再到人家厨房后门捡一块木炭,将炭削尖,回忆着在车底听到的那些事,一桩桩都写上去。
他把布料叠好,去街头寻了个要饭的小孩,塞他五钱银子,道:“小孩,你去太子府,装作要饭的样子,去找一个叫常喜的人。然后把这东西交给他。听到了吗?”
赵前半蹲下来,恶狠狠地威胁他:“若办好了回来找我,我再给你五钱,要不然,我宰了你。”
小孩被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吓到,哪敢不从,急慌慌地走了。
赵前松了口气。他卸了力一样,躺在小孩铺在地上的麻布袋子上头歇脚,也顾不得脏不脏了,咬了半口破碗里的窝头,嫌馊,又给吐出来。他眯眼望着小孩跑远的背影,心中暗暗想着,等事成以后,他这辈子就算熬出头了吧?!
……
前方的街拐角处,魏濛抱着刀已经跟着他很久了。
马车上多了一个人,车轮走过地面的声音,留下的痕迹,都会不一样。裴原从开始就发现,嘱咐他多多留意,果真没错,一到崇远侯府没两刻钟,就从车底下爬出一个灰泥猴子。
这个前儿,有意思。有这等毅力,去考个功名不好吗,非要做钻车底这种腌臜事。
魏濛摇摇头,他能够料想到,这个前儿以后的下场肯定会很惨,裴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魏濛伸脚拦住那个要饭的小孩,用二两银子从他手里将密信骗了过来,又给他二两,哄骗他道:“待会你去太子府门口转一圈,再回去告诉那个人,你的信已经送到了。”
小孩惊喜万分地捧着银子,重重点头。
“谢谢大人!”
……
衣柜里,宝宁已经吃了两颗糖,她和裴原偎在一起,昏昏沉沉快要睡着。
裴原问:“你嘴里糖是什么味道的?”
宝宁道:“花生的。”
“我还没吃过。”裴原捏她脸颊,迫她把嘴张开,“吐出来给我尝尝。”
宝宁把糖用舌尖推出来,含在两唇中间,裴原低头去吸,季向真忽的拉开了柜门。
她头发有些乱,衣裳还算整齐,道:“我已经把他迷晕了,你们快出来吧!”
看到里头场景,季向真愣住:“要不然,嗯,你们还需要些时间吗?”
!
第100章 值得吗
宝宁紧张之下一口咬住裴原下唇,血腥味涌出来, 裴原“嘶”的一声, 没忘把那颗糖卷进嘴里。
宝宁羞愤欲绝, 她强装镇定, 冲季向真道:“大姐,他刚才说牙疼, 我就……”
季向真问:“牙疼还吃糖?”
“对……牙疼就吃点糖, 越吃越疼,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宝宁边从柜子里钻出来, 边辩解,她语无伦次,越描越黑,干脆闭上了嘴。
裴原跟在她身后, 嘴唇破了个大口子, 他用手背抹掉血,心说这小怂包可真够狠的, 一排小白牙比狗牙还要利。
好在季向真不再和她纠缠这事, 指着内室冲宝宁轻声道:“迷香洒了半瓶多, 只剩下一点,也不知够不够他睡上两个时辰的。我现在就去书房找密函, 你在院里看着他些, 若他醒了,缠住他。”
宝宁道:“我明白了。”
季向真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下妆发,而后匆匆离去。
现在是初伏末尾, 天气燥热了点,但还能忍受。宝宁从小厨房里寻了把干净的大蒲扇,坐在一棵大树的底下,和裴原乘凉。季向真的院里丫鬟不少,但都被管教得很好,不乱看,也不说闲话,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现在宝宁是皇子妃,裴原演着她的侍卫,她坐在那,他就得站在后头,慢悠悠给她打扇子。
院里有一个一尺高的坛子,里头种着杂乱的不开花的草,几只白色翅膀的蝴蝶在里头乱飞。宝宁盯着它们看了会儿,忽然问道:“你想念圆子了吗?”
“嗯?”裴原心里盘算着过几日的事,没听清她的话。
宝宁道:“我想他了,也不知道他在裴霄那里过得好不好,如果他能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那该多好。”
“好个屁。”裴原换了个姿势给她扇扇子,“给谁养儿子不好,给裴霄养。这话说的也不对,给谁养都不好,咱们自己生。”
宝宁问:“那个在树上给他扔糖的人,找到了吗?”
裴原道:“还在查。”
宝宁“嗯”了声。院子安静,日光将地面照得白花花的,她心中也变得宁静,想起了过几日的事。
她大概是了解将要发生什么的,裴霄意图谋反,裴原与他对峙,裴霄要自己做皇帝,裴原要保住他的父皇,想要复宠。但是裴原能不能成功,成功后又会发生什么,宝宁不知道。裴霄会被处死吗,大概是不会的,圣上的子嗣那样稀少,他每一个都宝贝得很,就算证据确凿,他也不会杀了裴霄。那裴原会成为太子吗,甚至,他以后会做皇帝吗?
或许是宝宁心思太多,想得太远,但是宝宁一点都不想让裴原身居高位,她是有些自私的,又自卑,她害怕。
她过惯了这样的宁静日子,不想与人应酬,也不想裴原分出太多的心思出去,她甚至不想回去京城。她也是个俗人,喜欢有钱的日子,喜欢被人高看一眼的感觉,但是,她又怕被搅进这些世俗的争乱里,连现在所拥有的那些快乐都失去了,宝宁害怕自己变成一个贪婪、嫉妒、世俗的人,那让她觉得讨厌。她也怕裴原变成一个功利、逐权、喜爱三妻四妾的男人。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们就这样生活在溧湖的庄子里,过着富足无忧,彼此珍惜的生活,那该多好。
未来或许会更好,但她胆小,不敢向前看,因为怕会变差。
裴原在宝宁身后,看她半晌不动一下,以为她睡着了,捏一捏她后颈:“有风,别睡,要不然会嘴歪眼斜,要给你扎针才能好。”
宝宁被逗笑了,回身问:“你被吹过?要不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裴原道:“我没有,魏濛有过,啧,当时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宝宁托着腮看他,眼神很温柔,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裴原回望向她,不自觉便被吸引,沉溺进去。
他蹲下身子,语气也变得温柔宠爱:“宁宁这是怎么了?”
宝宁忽然道:“阿原,我值得吗?”
她眼里闪过一瞬的空茫,蹙眉道:“我只是个庶女,我的出身很不好,嫁给你是误打误撞……”
裴原的脸沉下来,他不知道宝宁怎么想到这个,打断她道:“我没能让你觉得安心?”
宝宁本想说,我们连堂都没拜过,我到底算不算你真正的妻子。
但她又觉得现在说这个很矫情,会伤害裴原的心,她把话咽回去。
其实,裴原是让她感到了安心的,但偶尔的时候,她难免会想多,就像是最开始时陶氏说的那样,嫁给裴原是她高攀,是捡便宜了。宝宁原先倒也没那么想,裴原住在那个小破院子里,身体也不好,在宝宁心里,那时候他们算是对等的,她照顾他出于真心,得到了裴原的回应很高兴,也不觉得自己多低微。
但现在,她知道,裴原是一条盘踞的龙,若他愿意,总有一日他会腾云到高处去。
而到那时候,她还能不能与他并肩呢?
“是不是乏了?”裴原不忍看到宝宁失落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放缓声音道,“待会我们找一间客栈,我带你歇一会。”
“我不累……”宝宁摇头,她刚想再说些什么,被门口的声音吵醒。
裴原站直身子看过去,贾龄正好也看过来,他正在伸懒腰,目光对视之前,裴原赶紧低下头。
贾龄眼里蒙着泪,也没看清裴原的样子,就瞧见树底下坐着个小美人。他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对之前的事记不太清楚,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长长“哦——”一声,冲着宝宁走过来道:“是五妹妹吧?”
他拍了拍自己脑袋,笑道:“瞧我,真是失礼,五妹妹还在这,我竟然睡过去了,是这段日子太累。你从你二姐姐那回来了?诶,你大姐又去哪里了?”贾龄转着圈地找。
按道理来讲,他应该叫一声四皇子妃,但他从心里就没把裴原多当一回事,忽略了这个称呼,按着季向真那边的辈分,妹妹长妹妹短。
宝宁暗道一声糟了,他怎么醒来得这么快。再一想,贾龄是习武之人,曾经也是跟着崇远侯出去打过几场小仗的,身体底子好,这样也不奇怪。只是大姐还没回来……宝宁道:“大姐说肚子疼,出去了。”
贾龄相信了。他又揉揉额头,看向了宝宁身后的裴原,问道:“这是你的侍卫?”
“是的。”宝宁应付着他,她焦急地想让贾龄快点回屋去。
“看着体格很不错,没想到你还能找到这样的人才。”贾龄笑道,“不过怎么总是低着头,快抬起来,让我瞧瞧长什么样子。”
宝宁手心都渗出了汗,可不能让贾龄看见裴原的脸。宝宁急中生智,突然抬头道:“大姐夫,你瞧天上的是什么?”
贾龄药劲儿还没过去,迷迷糊糊跟着宝宁往上瞧,宝宁暗中戳裴原胳膊一下,他立刻会意,在地上拾一块石头,冲着贾龄头顶上最大的一朵栀子花弹过去。大朵的花瓣啪的一声砸在贾龄脸上,花粉冲进他鼻子,贾龄狠狠眨了眨眼,而后弯着腰,阿嚏阿嚏地打起了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