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穆钧和盛景意都在书房候着。
等立夏领着人过来了,盛景意一如既往地招呼道:“穆哥,你终于肯来临京了?”
穆钧听了盛景意的称呼,眉头动了动,还是选择闭嘴不说话。
其实他也比她略年长一些,她始终只喊穆大郎“穆哥”。
若不是他们成了同门,他连一声“师兄”也捞不着。
穆大郎对上盛景意灿亮的双眸,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规规矩矩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盛景意一怔。
徐昭明那群小纨绔心大得很,现在和他们相处也和过去差不多,到东宫来都没拘着。
对他们毕恭毕敬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过去与他们不相识的。
相识的人之中,头一个把上下尊卑界线划得这么分明的只有穆大郎一个。
穆钧见穆大郎这般表现,也是微微一顿。
接着他收起了心里那点小心思,亲自上前扶起穆大郎,说道:“哥哥不必如此。”
他过去对穆大郎不算多亲近,只是坐到这个位置上,穆大郎总比旁人可信。
而且在盛景意面前,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刻薄寡恩。
穆大郎起身立到一旁,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舆图,主动问道:“不知殿下召见末将有何要事?”
穆大郎这样说话,穆钧自己听着也觉得别扭。
他与盛景意对视一眼,说道:“你来讲讲。”
盛景意没和穆钧客气,招呼穆大郎走近一切,把舆图展示给穆大郎看。
“我最近查阅朝廷三十年来的海运航线和海贸记录,把现有的航线都标在图上了。”盛景意说道,“目前我们的海上贸易禁了金银和钱币,也禁止私船下海,航运基本都垄断在朝廷手里。”
穆大郎点点头。
他目前管的是金陵水师,对此自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拿不到这么细致的舆图罢了。
盛景意说道:“陶瓷和绢帛贸易是海外贸易的大头,换回来许多沿海诸国的珍宝和香料,算是朝廷收入的重要来源。”她望向穆大郎,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个市场还可以再扩大一下,比如这里。”
盛景意指向在后世被称为“宝石之城”的锡兰。
朝廷的航线也曾到达这里,只是那边的宝石矿还没有大规模开采,各项贸易也比较原始。因着它比占城还要更远一些,所以朝廷与锡兰的往来也不多。
盛景意说道:“我希望你能带人去那边摸清楚他们的情况,与他们建立更深入的贸易关系,最好能直接拿到一些矿藏的开采权。我听人说这些地方小国林立、政权混乱,不同政权之间经常起摩擦,你可以寻机介入其中,成为其中某一方的盟友。”
穆大郎闻言看了眼穆钧,见穆钧只听着没插话,便继续认真聆听盛景意的话。
“这也算一次练兵。”盛景意说道,“这几年你轮流带些人出去,争取练出一支真正的强兵。”
水师虽然一直在训练,却没什么实战经验。如今朝廷可以靠着长江天险守住临京,靺鞨人也舍不得朝廷源源不断纳与他们的岁币与珍宝,所以上次和议之后便相安无事地分据南北两边,谁都没再挑起战事。
盛景意也没傻到主动挑衅靺鞨人,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练兵。
她就算有这样的想法,朝中诸官也不可能同意的。
到别人的地方去就不一样了,海上贸易可是朝廷的重要财政来源,多派点人出去有何不妥?
当然,这事肯定也会有人反对,毕竟普通百姓得遵守禁海令,宗室子弟和朝中官员却不必遵守,他们可以私下组织商队出海给自己捞钱。
朝廷要是想进一步掌控航线,首先损害的就是这些官员们的利益。
要知道物以稀为贵,要是你每次出去都搞一两百船宝贝回来,别人辛辛苦苦弄来的几船奇珍异宝可不就成大路货了吗?
盛景意没与穆大郎提这些,只问道:“这些你可以做到吗?”
穆大郎应道:“没问题。”
当初穆大郎是凭自己考的武状元,进金陵水师后也是凭自己往上爬。他武艺高强,于兵法一道也颇有天赋,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甚至让他有些跃跃欲试。
现在普通的演练已经满不足不了他了。
正事聊完了,盛景意本来还想留穆大郎用膳,可惜穆大郎没有答应,说是还得去见上峰。
军中等级森严,很多规矩是不能越过去的。要是上峰觉得你不懂规矩,回头给你下点绊子,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盛景意不太懂这些,不过见穆钧朝她轻轻颔首示意,也就没有再留穆大郎。
穆大郎走后,盛景意才和穆钧嘀咕:“以前穆哥也是这样和你相处的吗?”
穆钧顿了顿,点头说道:“对。”他以前也让穆大郎不必这样,只是穆大郎听是听了,却没改过。
面对这么个恪守尊卑上下的忠仆,盛景意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与穆钧一同用了午膳,才派人去请韩端夫妻俩到东宫来。
韩端在盛景意心里到底是外人,王氏一到,她便拉着王氏去逛东宫的小花园,交流近来碰上的事。
穆钧请韩端到书房商量借海运练兵之事。
韩端神色未变,耐心地听穆钧讲完整个计划才问道:“你们准备安排穆大郎去?”
穆钧点头。
“此事可行。”韩端给出自己的评价。
事实上穆钧和盛景意对北伐之事比他预料中要主动得多。
穆钧说道:“我对海运之事不太了解,只读过过去的记录,如今情况到底如何我却是不太清楚的,具体事宜还得韩卿来把关。”
穆钧这个太子是韩端选的,看到穆钧摆出这样的态度,韩端心中自然满意。
韩端含笑应道:“敢不从命。”他顿了一下,又给穆钧提出几个适合调来参与这个计划的人,比如他们在金陵时挺熟悉的庚通判,位置也该动一动了;今科刚考出来的程怀直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回头可以找个机会让他们去历练历练。
比起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韩端还是更倾向于培养年轻一代,这些二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若得了机会,未来肯定会成为主战派的中坚力量。
穆钧对韩端挑的人选也很满意,两人又对着舆图仔细商量了一番才出了书房。
韩端夫妻俩出宫时,王氏见韩端心情不错,不由问道:“太子殿下寻你有什么事?”
韩端笑道:“也就朝中那些事。倒是你,太子妃与你说了什么?我看临别前你还让人收了太子妃什么东西。”
王氏也没有探问政事的意思。她说道:“也就一些图纸和食谱,都是适合小孩儿玩的玩具和点心羹汤之类的,太子妃一向大方,从来都不藏私。”
其实盛景意还问了王氏的意见,问她想不想出来做点事,不过王氏婉拒了,她孩子还小,昭康长公主又希望他们夫妻俩生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或者再生个儿子让他们兄弟俩相互扶持也好。
她不可能和当初在金陵时一样自由自在。
盛景意听她这么说,也没勉强,只把准备好的图纸和食谱给了她。
王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怅然若失。
第150章
盛景意也在叹气。
她可喜欢王氏了。
王氏从小被身为一方鸿儒的祖父教养,学了一身学问,现在也被家事缠身,腾不出空来做别的事。
可惜这种事即便搁在后世,也是两难的选择。
家庭和事业选什么好?没有一个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就像有的人选择挺身而出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对于被拯救的人来说是英雄,对家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伤害。
王氏嫁给韩端这么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野心勃勃的人,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韩端背后还有一整个韩家。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穆钧知道盛景意与王氏亲近,见她送走王氏神色郁郁,不由坐下问道:“怎么了?”
盛景意听穆钧说话,才察觉他坐到了近前。她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穆钧一顿。
他伸手握住盛景意的手,把盛景意比他小了一圈的手掌裹在掌心。
盛景意抬眸看他。
“我希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和我说。”穆钧说道,“我们虽是挂名夫妻,但朝夕相处,又师出同门,理应无话不谈才是。我的事你每日都替我分担,你的事,我也想要知道。”
盛景意只觉掌上一片温热。
她发现穆钧这人越发肆无忌惮了。
只是她与穆钧年龄相近,本就容易亲近,如今对上穆钧专注的双眼,心头莫名一阵潮热。
他的眼睛很好看,再狭长些会显得不正经,再大些、再圆些又会显得不稳重,现在看来刚刚好,尤其是眼底写满认真与诚挚的时候,更是叫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这样的眼、这样的脸,再配上这样深情款款的话,再拿师兄妹当由头就有点过分了啊。
盛景意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与穆钧对视片刻,冷不丁地逼近。
两个人的气息几乎交缠在一起。
只是两个人唇间仍隔着小小的距离。
穆钧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想法再多,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骤然嗅见盛景意身上的馨香、骤然被盛景意的气息包围,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师兄,”盛景意稍稍离远了一些,不过两人还是贴得很近。她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穆钧手心都渗出了凉汗。
他下意识地攥紧盛景意的手掌。
他已经娶了她。
他不想放开她。
只是穆钧很快想到他们之间的协议,想到她还未开窍,想到她对他毫无防备。
穆钧松了手。
“我喜欢你。”穆钧老实回答完,端正地坐好,背脊笔挺地对盛景意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对我的信任。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嫁给我也是可以的,许多人都是成亲之后才开始真正的相处,我们应当也可以。”
盛景意抬眸看他。
穆钧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只觉那嫣红的唇仿佛在蓄意勾引他。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亲上去,有些东西只有盛景意愿意给,他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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