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瓷话
这附近的一片山都是风景旅游区, 整个剧组就住在镇上的农家乐宾馆里。这个时候来爬山旅游的人很少, 阮瑜到了以后收拾完行李,还在宾馆里逛了一圈。
宾馆内建了一个花园, 亭台楼阁,曲水回廊,设计得古色古香。
湖心亭那边有人, 阮瑜刚经过, 就被喊了一声。
“来了?”是孔明坤。
她过去,见亭子里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人,孔明坤和副导徐成累在,旁边两个眼熟的场务,段凛也在。
“孔导, 您又抽烟啊?”阮瑜现在可太敏感了,“对身体不好。”
孔明坤掸了掸烟灰,笑:“拍片的都压力大,我们这些人哪有不抽烟的?哦,对, 阿凛不抽。”
点了点段凛。
她看向段凛,对视一秒, 他示意身边的空位, 淡声:“坐过来。”
“哦。”阮瑜过去坐。
几人在聊拍戏的事,徐成累问:“明天是拍倪书自杀的那一场戏吧?”
“对。”
阮瑜忽然想起来:“孔导,当初你,为什么会挑我来演倪书啊?”
跟组的两个多月以来, 她跟着组里的几个戏骨主演学演戏,也被孔明坤抠了不少毛病,回头去想她当初试镜倪书的那一段,觉得哪里都有问题。想不明白怎么能被挑上。
“你问他,一开始是他向我推荐的你。”孔明坤笑了。
阮瑜难以置信地看过去,段凛?!!
孔明坤:“这么惊讶?我还以为你们那会儿很熟呢。”
“也……还好吧。”她艰难回。
不看段凛了,有点心虚。
哈,对家万万没想到自己推荐的人是他的黑粉吧??
“不过你确实也合适。”孔明坤继续,感慨,“骨子里那股子不低头的劲儿,像她。”
阮瑜好奇:“我能问,倪书的原型是哪一个吗?”
一时间,在场几个人都有点哑然。孔明坤笑笑,才回:“都是老黄历了。她以前就是跳芭蕾舞的,我追求她的那会儿,还没出那件事。”
“那您是……”
“我不是季少安。”孔明坤掐熄了烟,“那时候她哪看得上我,我只是旁观整个故事的人。”
阮瑜:“那,季少安也有原型?”
“有。上一回我见到他是多久以前?”他兀自回忆,“二十多年前吧,在小书的葬礼上。后来都多久没见了,听说移民出了国,人早成家立业了。”
原来真的倪书确实因截肢而永远跳不了芭蕾,也确实在绝望的低谷碰见了季少安。两个本不该相爱的人谈了一场禁忌的爱情,最后季少安也确实眼睁睁地看着倪书跳了崖。
可现实里没有童话。真正的季少安没有孤身怀念倪书到老,他选择往前走,儿女双全,承欢膝下。也许他会在某个安静的时候想起有过这么一个人,但她也早就和往事一起封尘进了回忆。
那。阮瑜想。
未来某一天,等她离开以后,还有没有人会记得她啊?这个世界的亲人,朋友,粉丝,又会记得多久?
下午剧组还要上山踩点找景,孔明坤一刻没耽误,聊了几句,催促徐成累几人走了。
亭子里忽然安静下来,阮瑜还在出神,听段凛问:“去不去钓鱼?”
“……啊?钓鱼?”她抬起脸。
段凛应声。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一顿,蹙了瞬眉:“难过什么。”他屈指,在她眼尾擦了一下,“别人的故事,没什么值得你难过的。”
阮瑜:“感觉,就,倪书挺可怜的吧。”
“她最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你不是她。”段凛回。
刚才孔明坤在说往事的时候,在场的人多少都有点唏嘘,但段凛没有。他还是一贯的淡漠平静,似乎脱离戏外以后,几乎再没有事能让他情感波动。
她平复了下,决定换个话题:“你当初,为什么会向孔导推荐我啊?”
段凛没接话,见她眼睛不红了,才起身。
低缓:“钓鱼。”
“……哦。”
不想说算了,阮瑜也起身,跟着段凛去钓鱼。
镇上的农家乐还挺多,两人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找了一家附近的垂钓园。
黄昏时分,林青给阮瑜打了个电话,来垂钓园找她。沿着垂钓小道,走近一看,她旁边的提桶里空空荡荡没有一条鱼,倒是段凛,钓上来四条半臂长的白鱼。
林青:“你在这儿钓一下午,什么都没钓着?”
阮瑜呵呵,对湖顾影自怜:“这可能就是长得太沉鱼落雁的缺点吧。”
林青:“……”
三人收起渔具,回去。
“谢谢你啊,我心情好多了。”她想了下,主动蹭到段凛旁边,好奇咕哝,“你说,我怎么就一条都没钓到啊,饵料不是差不多吗?”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
段凛瞥她一眼,步伐放慢,等她跟上。
音色很淡:“耐心点。给它时间咬钩。”
阮瑜恍然受教。
当晚,统筹来送通告单,阮瑜看了一眼,明天晚上她有一场戏,要上山。
附近的一片山都是景区,不危险,孔明坤提前跟管理方打过招呼,整个剧组允许在山上过夜,只是要有安保陪同。敲定时间,又开始愁拍摄地点,他带着工作人员几乎漫山跑遍,总算定了。
第二天过了黄昏,阮瑜跟着剧组坐缆车上山,爬上一座小高峰,先在一片平地上驻扎下来。
平地上,道具组在忙着搭帐篷,布景,等天黑。
今晚要拍夜戏。
这场戏,是倪书在剧本里的最后一场戏,也是片尾的大高潮。此时倪书和季少安已经经历了从猜忌到相爱,从逃出倪家再到被双双找回。她不再绝望,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
十二月的山上,一入夜就冷得不行,阮瑜裹着羽绒服,坐在工作人员拉的大灯下看剧本。
孔明坤正在和段凛聊天,想起来,在远处喊她:“阮瑜,等会儿你的戏份要吊威亚,能行吗?”
“没事孔导,我可以的!”
天彻底黑下来,机位都确认得差不多,阮瑜被叫去试了一下威亚。
在剧本里,倪书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警察找了两天才找到她的遗体,但到实际拍摄的时候肯定不能这么干。孔明坤找了一处斜突叉出的小山崖,站在崖上往远处看一览众山小,而往下十米不到就是一处平地。
工作人员就在崖下帮忙拉威亚。
副导徐成累安排好两个群演,过来问:“都准备好了吗?”
阮瑜说好了,站起脱羽绒服,换戏服外套。
工作人员暂时将几个大灯关了,换成黯淡的钨丝灯,片场顿时陷入一片光影朦胧的黑暗。
各部门就位,场记打板:“《无声惊雷》第二百五十一场第一镜,Action!”
这一幕,季少安又着带倪书离开倪家,搭了一对自驾游小夫妻的顺风车,上盘山公路,来到山顶。
入夜,小夫妻在帐篷里睡熟了。隔壁帐篷,段凛被阮瑜推醒。
“什么辰光了?”她悄悄问。
“五点多了。”段凛从睡袋里探身,额头贴她的脸,声音困意未消,“怎么就醒了?”
“困不着呀,你陪我去等日出吧。”
于是他起来,找出轮椅,撑开,抱她坐好,一路推她来到空地上。
她指着崖边:“去那边,再近一点。”
推到离悬崖还剩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阮瑜关了手电筒,缄默着没说话,段凛就在黑暗里陪她沉默。
画面里,夜色暗沉,隐约光线堪堪找出两人脸上模糊的周身轮廓。自悬崖边鸟瞰出去,层峦的山峰被夜色吞没,遥远的太湖如深渊,在等待黎明的天光。
阮瑜:“扶我起来好不好呀?我想走过去。”
又是良久的死寂,响起窸窣声,段凛搀她起来。
刚站起来,几乎要脱力跌倒。
自从截肢后,她一直拒绝复健,走不了路,断腿与义肢连接的地方摩擦得生疼。短短一段路,几乎是被段凛箍抱着在走,冷汗不停。
到崖边。
阮瑜疼得声音在颤,含笑:“我都快忘了,原来站起来是这种感觉。”
“我陪你。”段凛蓦然接话。
他早已经有了预感。
阮瑜:“最后一段路,你让我自己走吧。”
段凛没说话,他神色沉敛着,镜头下,太阳穴处的青筋却尽显,浑身绷着力。
“跟你在一起,我高兴的。”她回身,手指在黑暗里描摹他的五官,“没在很好的时候遇到你,我不后悔。现在已经是最好了。”
看不清段凛的神情,手指却感受到一点潮湿。
阮瑜一愕,他哭了。
她不在了,也是有人会哭的。
忽然涌上莫大的委屈,念台词:“可我不想自己的下半辈子就这么过了,如果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想留住它。”
“卡!”
远处,孔明坤从监视器后探出来:“情绪不对!段凛哭是刚刚好!阮瑜你怎么也跟着哭?”
“对不起孔导,我没忍住。”阮瑜垂首道歉。
段凛蹙眉,接过邵立递上来的羽绒服,先给她披上。领口扣紧,捧起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