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瞳言
“我父亲是平民出身的宫廷侍卫官, 那个时候的他英俊潇洒、在成为宫廷侍卫官前曾游历四方, 因此又见识不凡, 这些都深深吸引了小公主。所以, 高贵的小公主和平民侍卫官就这么相爱了。”
“当然，这种爱情不会被小公主的家人所接受，因为她是要嫁给一个出身配得上她的大贵族的。但是两个人当时爱得难舍难分，于是他们便私奔了，远渡重洋跑到了美国去追求新生活，然后很快又有了一个儿子，没错，就是我……从血统上来说，我是个丹麦后裔。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的话，大概会很浪漫吧，但是生活的现实一点都不浪漫。很快，从丹麦带来的积蓄就花光了，虽然世人都说美国是片淘金的热土，但想要赤手空拳地在这里打拼出一片天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一无所有的前期。很快，生活就变得落魄了，对于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来说，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到肮脏混乱的贫民窟，这种人生落差确实够残酷的，但这就是现实的生活。而最终，小公主终于承受不住这份现实，抛下了我和我父亲，回到了她的黄金屋。”
“再后来，我父亲成功了，从一个贫民窟里的落魄蝼蚁成为一个富有的石油商人，然后……用一生等他的小公主回来。但很遗憾，她的小公主回到丹麦后很快便沉溺于那种舒适而奢华的生活，接着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身份同样尊贵的大贵族，从此便顺遂地过着她的富贵生活，而我和我父亲就像块污点一样被她用抹布狠狠抹去，成了她高贵完美的一生中一段不愿意去回忆的耻辱。”
“现在，欧洲那边战火蔓延，而她没有孩子又死了丈夫守寡，这个时候跑来美国确实是既可以避难又可以继续享受那些美国贵妇们的追捧。至于她重新找上格威家，我不管她是因为人到晚年心头愧疚发作，还是怀揣着别的目的，总之都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去理会。因为从她选择了丢弃我开始，她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了，如果一定要说我们之间有什么感情的话……那大概就只有恨吧。”
静静地听完他那些埋藏在心底的往事，艾琳此刻才终于确定，他当初醉酒那晚说出的那句“我恨你”，恨的人是辛西娅……那个抛弃了他的母亲。
“所以，家里的装修风格是北欧风，也是你父亲当初布置得对吗？”艾琳觉得自己心头的另一个困惑也解开了，当年第一次来到格威宅时她就好奇为什么这栋宅子会被装修成北欧风格，而且还是在奥利弗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丹麦人的情况下。
“是啊，他在世的每一天都在期待着那个女人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然后给他的小公主她想要的生活。他把家装修成了北欧风，这样就可以为他的小公主稍稍排解一些思乡之情，他还在客厅里摆放了一架钢琴，因为他的小公主最喜欢弹钢琴了，他忘不了当年的那段美好时光，小公主在窗边弹奏着钢琴，而他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缓缓地讲述着父亲的那些事情，奥利弗的神情很复杂，嘴角勾起的弧度既有深深的怀念又有无尽的嘲讽，“多傻的一个男人啊，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场笑话，他完全应该去找也值得去拥有一个真正爱他的好女人来走完后半生。”
“可是他就是爱着他的小公主啊，他骗不了自己，他没有办法去爱上别的女人。”艾琳在一张掸掉了些灰尘的椅子上坐下，单手支着下巴，“许多人大概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是应该找一个爱你的人，还是找一个你爱的人走完下半生。人生不是儿戏，所以大多数人都明白应该去找那个爱你的人，但是往往还是会控制不住地选择去拥抱那个你爱的人。当然，像你这种理智自控到可怕的男人，还是会清醒地去选那个爱你的人。”
“但是我也爱你。”奥利弗毫不犹豫地便接过话，注视着艾琳的眼神也是满满的认真，“而且，只有你会让我失去理智和自控……当然，还有米拉。如果有一天你们告诉我说你们不再爱我了，我会疯掉的。”
纵然是老夫老妻了，艾琳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像初坠爱河的小女孩儿一样甜。这些年奥利弗虽然在外人面前仍然是那副诡异莫测又带着几分冷峻的样子，但至少在家人面前已经足够坦率，并不吝啬于表达心中的爱意。
“谢谢亲爱的。”艾琳站起身，揽住奥利弗的脖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不过，你父亲去世后，你并没有改变家里的装潢，依旧保持着原样，别告诉我你只是因为嫌麻烦或者太忙了没时间去改。”
奥利弗沉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那毕竟是我父亲的心意和心血，他是我曾经唯一的亲人，我只是不想让他难过。”
“那……那首《小星星变奏曲》的丹麦文版本，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会唱？甚至在哄米拉睡觉的时候还唱给她听？”艾琳不想让他逃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希望有一天他会后悔，“五年前那晚，你喝得醉醺醺的却还执拗地让我教你弹这首歌，意识不清醒了还在哼唱着这首曲子……那是你小的时候，辛西娅经常唱给你听的，对吗？而且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首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和母亲在一起时的回忆。
奥利弗下意识地就想要去回避这个问题，但艾琳执拗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允许他逃避。
“对，没错，我承认，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我仍然记得在那片肮脏混乱的贫民区，晚上房间里就点着一盏小烛台，她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哼唱着这首歌哄着我入睡。就像那盏小烛台在那间黑暗的屋子里带来的一小点光亮一样，那时我生活的每一天都像是望不到头的黑暗，而她就是那一小点光亮，虽然与四周的黑暗相比太过微弱但却是我全部的光！但是……就是因为曾经让我感受到了光亮，所以在那之后又狠狠地将我抛弃才更加残忍！”
奥利弗近乎是嘶吼着说出了最后的那句话，喘了两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绪：
“五岁那年，在我病到已经快要被死神带走的时候，她就这么抛下了我，是我父亲抱着我跪在诊所的门口苦苦哀求医生，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命。当我终于捡回命睁开眼睛时，却再也见不到她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世界有多残酷。艾琳，你如果是想劝我和她和好的话……”
“我为什么要劝你和她和好？”艾琳直接打断他的话，同时轻轻抚摸他的胸口安抚他，“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只在乎你的想法、你的感受，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而她没有说出口的一点是……虽然他说他完全把辛西娅视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但真的是这样吗？能够说出“我恨你”这种话，就证明了他其实做不到，因为爱和恨本就互为彼此的正反面啊。
他要不要和辛西娅和好她不在乎，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后悔。
奥利弗则是紧紧地搂住艾琳，埋首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汲取能够支撑住他的力量：
“艾琳，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就像当初赤手空拳来到美国的我父亲那样，什么也给不了你……”
“那有什么的，我养你啊，你给我很多很多爱就好。”艾琳脸颊贴着他的发丝，笑着说道。
半晌，终于听到趴在自己肩头的男人也轻笑出声。
艾琳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起来，“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米拉那边的课快结束了，该去接她回家了。吃完午饭，你下午不是还得带她去看棒球比赛吗。”
“嗯，好，走吧。”
……
第85章
从那个老旧的街区离开后, 奥利弗和艾琳便直接去接女儿下课。
虽说对米兰达来说画画比音乐要有意思多了, 但生性活泼好动的她还是很难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接受艺术熏陶。一下课，看到已经等在外面接她回去的父母后, 像只被放飞的小鸟一样立刻扑了上去。
当然, 老爸的肩膀头永远是她的VIP专座, 整个芝加哥大概也只有她敢在奥利弗.格威的“头上”动土……艾琳也不得不一次次拯救奥利弗那被女儿肆意蹂.躏的头发, 她可不想自己老公未来也遭遇脱发秃顶这一中年危机。
“中午想吃什么？”走到车边了，奥利弗边说着边将骑在自己上的米兰达放下。
不仅仅是相貌, 米兰达在口味上也和奥利弗是一脉相承, 都相当嗜甜，“蛋糕！蛋糕！”
“蛋糕不能当饭吃。”奥利弗一本正经地教育道, 只是下一秒就又二十四孝老爸的本质显露无疑了，“不过可以当作饭后甜点。”
就在奥利弗动手打开车门的时候, 手上的动作却是突然停顿了一下, 猛然转头望向街道上的另一个角落, 随即眉头忍不住蹙起。
一旁的艾琳看到他这副神情，也顺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朝那边望去，当即便明白了。然后轻轻碰了碰奥利弗的手臂, 递给了他一个眼神。
得到妻子的眼神后, 奥利弗也点了点头，然后蹲下身子对已经因为自己的走神而在扯自己裤腿的女儿说道：
“抱歉，米拉, 爸爸还有点事情, 你和妈妈去吃饭, 然后下午的时候让妈妈陪你去看棒球比赛好吗？”
米兰达的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瘪了瘪嘴。
艾琳伸手把女儿抱在怀里，“妈妈陪你不好吗？”
“可是妈妈你不懂棒球。”米兰达嫌弃地皱了皱小眉头。
“说得好像你懂似的，每次你不也就是看着飞出去的球在那儿欢呼。”艾琳笑着弹了下米兰达的小脑门。
向来对女儿是言出必行的奥利弗对此也很抱歉，只得安抚道：“我帮你要到一个路易斯.阿帕里奇科签名的棒球怎么样？”
路易斯.阿帕里奇科是芝加哥白袜队的当家球星，米兰达自然是从第一次看棒球比赛起就成了他的忠实小粉丝。
一听到签名棒球，米兰达瞬间也不闹腾了，甚至还因为即将得到这份礼物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
搞得奥利弗反而还有点儿内伤……敢情他连一个签名棒球都比不上？
……
待到妻子和女儿离开后，奥利弗的神情也瞬间变得冷峻了下来，与刚刚派若两人，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难以接触。
奥利弗抬步朝自己刚刚远望的那个街角走去，走到了一个一辆黑色的汽车前停下，接着毫不客气地直接在后车座的车窗上敲了两下。
车窗缓缓摇下，后车座上坐着的人正是辛西娅。
“我说过的吧，不要再在格威家的任何成员面前出现。”奥利弗依旧侧身而站，并没有转回头，眼角的余光犀利地扫向后车座上坐着的女人。
沉默了半晌后，辛西娅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并没有想要介入你们的生活，我刚刚甚至都并没有在她们面前现身过。”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这样就好。
而放低的姿态换来的只是奥利弗的一声冷笑：
“看来你还是不太懂我的话啊……既然这样，尊贵的埃斯比约女公爵阁下可否赏脸，跟我去一个地方？”
辛西娅原本以为奥利弗放完话后会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不愿意在她面前多停留一秒钟，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眉头不觉间微微蹙起。
见她这样，奥利弗嘴角的冷笑却是嘲讽之意更甚：
“怎么，不敢？”
“当然没有。”辛西娅平和地回道。
……
奥利弗带辛西娅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格威宅。
来的路上辛西娅摸不准奥利弗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原以为奥利弗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踏入格威宅半步的，而现在他竟然带她来了这儿，她甚至心底生出了一丝丝小小的希望乃至奢望……也许他会试着原谅她？
然而当她踏入格威宅的那一刻，她就全都明白了。
“怎么样，这里的装潢、这里的布置，都很熟悉吧？”走在前面的奥利弗站在一楼大厅中央，环顾着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家，语气既有嘲讽又有一丝无奈的感慨。
一直努力在奥利弗面前表现得镇定的辛西娅在看到这栋宅子里的一切后，再也无法自制地眼眶泛红，泪水无声地溢出。
熟悉，怎么可能不熟悉，这栋宅子简直就是仿照她年少时在丹麦的那个府邸建造的，那个她和艾萨克相遇相知相恋的地方，甚至屋内一些地方的布置都和当年如出一辙。
站在这里，她仿佛有一种穿梭了时空回到几十年前的恍惚感，仿佛下一秒那位年轻英俊的侍卫官就会从花园里一步步走进屋内，执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道上一句“午安，我美丽的小姐”。
一直头也不回走在前面的奥利弗此刻终于转过身，面如止水地说道：
“这栋宅子就是他想要送给你的礼物，他也一直像个傻子似的在这里等着你回来。不，他当然不傻，毕竟是他打下了格威家家业的根基，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傻。他也知道，你既然离开了就不会再回头，尤其是在得知了你回到丹麦后嫁人有了新家庭，你怎么可能放下重新拥有的一切尊贵而让世人知晓你曾经的‘丑闻’，所以即使成功后他也不会再去找你从而让你难堪。
既然你已经有了新家庭，他其实也完全可以拥有他的新家庭，反正你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那时的他手握大笔财富且相貌依旧俊朗，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投入他的怀抱，成为格威夫人吗？但他通通拒绝了，他还是决定让自己傻一次，他只有在面对你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去当一个傻子。他就这么傻傻地抱着幻想，也许有一天你会回来，而他已经功成名就的话，你来美国一定很轻松地就能找到他。他不会去打扰你的生活，但有一天你若想回头，他的怀抱会随时为你敞开。
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替他完成他在世时没能实现的遗憾，让你看到这幢他为你而建的房子……仅此而已。”
第86章
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后, 奥利弗感觉胸口的那口气终于稍微顺了些。
如果说刚刚是情感大于理智的一通发泄, 那么现在发泄完了，他也恢复到了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奥利弗.格威。
“请坐吧, 公爵阁下。”奥利弗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后，又以主人的姿态伸手示意了下对面的沙发, 让他的这位“客人”就坐。
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平静而淡漠，与刚刚派若两人，反而让辛西娅很不适应。
然而也正是这一刻，辛西娅才真正意识到,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蜷缩在她怀里的小男孩了, 他已经是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强大而危险的男人……某种意义上, 真的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
在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后，辛西娅自嘲地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会立刻赶我离开。”
“那样的话岂不是太无礼了，那可不是格威家的待客之道。”
奥利弗撇了撇嘴角，接下来一副谈公事的口吻说道：
“二十七年前，我病重的时候, 你抛下我离开，是受了什么胁迫, 或者说是和他人的一个交换条件, 对吧？”
明明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听起来却偏偏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旁观陈述者, 一个局外人。
然而纵使这样, 辛西娅的心头还是被重重一击, 奥利弗的言行再一次让她始料未及。
看着辛西娅惊讶的表情，奥利弗只是淡淡地开口：
“虽然我很恨你，但我还不是一个会让恨意把自己的理智通通吞噬掉的人。不管怎么说，在我对你有限的记忆里，你并不是一个人性泯灭的人……或者说你称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想只要是一个有着起码良知的人，应该都不会选择在自己的孩子病入膏肓的情况下就这么将孩子舍弃掉，管他死活。”
说完后，奥利弗便不再多言，静静地等着辛西娅的答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辛西娅终于开口，带着一种蓦然回首间难以言喻的沧桑：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来美国找到了我。他私下里和我谈，他说他可以出钱让医生为你治疗，但是我必须要跟他回丹麦，并且从此再也不和你们父子有任何来往。当时你已经病得很重了，为了救你我只能答应我父亲。并且我父亲要求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所以这件事情当时连艾萨克都不知道。”
辛西娅的父亲自然就是奥利弗的外公……当然，仅限于血缘上。她很清楚，就像奥利弗不会认可有这么一位母亲一样，他同样不会认可自己有那样一位外公。
“所以，当时我父亲他抱着我在那个诊所门前跪下去乞求医生救治我，那个诊所的医生并不是被父亲打动了，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收了史蒂芬.尼尔森上将的钱对吗？”奥利弗嘲讽地笑了笑，并且嘲讽之意越来越浓，“而即便收了钱，也要先让我父亲折损尊严在他们面前下跪一番……这也是尼尔森上将的意思，对吧？用这种方式来羞辱那个‘玷污’了尼尔森家高贵的小公主的男人。”
字字诛心，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到如今早已没有再遮掩或狡辩地必要，辛西娅上齿咬着下嘴唇，艰难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