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桂
冯氏听她话里话外都说自己是外人，心里就不爽快了，这可不是陆家要的。
她掀掀眼皮，意有所指地道：“人生际遇, 谁也说不准，你如此明事理是对的, 毕竟你在陆家享受了十六年锦衣玉食的日子, 到如今也不必去李家受苦。倒是苦了静云, 我们这些亲人长辈自然要多疼疼她，你说对不对？”
“对。之前就是我错了，不该留下让大家烦恼。只是我一直把你们当亲人，忽然说我是个外人，让我适应这个变化着实很难。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各归各位才是对的，老夫人心善，我却不能厚脸皮继续给大家添麻烦。”霍薇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她看向陆静云，微笑道：“尤其是陆小姐心思敏感，时常因为我感觉受了委屈，很不开心，闹出不少误会。不如我还是回去李家，也让陆小姐心安一些，老夫人你们一家人便可以和乐融融了。”
陆静云脸色微变，急忙说：“巧姗你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刚回家来适应些时日罢了。”
霍薇恍然大悟，“哦，那还是老夫人他们误会了，好几次都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她笑说，“既然知道不是我的问题就好了。老夫人他们关心你，这是好事。想想陆小姐在李家受了苦，我若不回去，真的很不公平。我心中难安，请老夫人准许，将我从族谱中除了，送我回李家吧。”
若陆远没说到三皇子的事，陆家根本不在意霍薇留不留，反正她也无法成为助力，送走了还省一份嫁妆。
但现在事情未定，霍薇这样想走就惹人烦了，冯氏觉得她不识抬举，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陆家白养了她这么些年，只因为近日待她不甚好就如此决绝，整日的想走，当真和那李家人一样不是好东西。
陆静云看到冯氏的脸色，笑说道：“家中没有姐妹，巧姗留下，我们两个正好玩在一处。李家的日子当真艰苦，怕是巧姗不会习惯。这话就不要再提了，不要赌气。”
冯氏顺着话头就把李家的事敷衍过去，“静云说得对，你是我们娇养大的闺女，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受那种罪的。而且你年龄也不小了，难道你想回去嫁给一个村夫？晚点祖母给你选个好人家，廖家那样的家世不够高，难免家风不严谨，这次祖母亲自为你挑选，日后然你有个好去处。”
霍薇这些天仔细研究了这个朝代的律法和规矩，十分敏锐地抓到了重点，“廖家的家世不够高？对廖家，我都只能与庶子相配，若是家世再高些，那岂不是……妾？”
霍薇眼神坚定地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老夫人，妾只是个观赏的玩意儿，就算我不是陆家女，也是在陆家长大的，若最后给人做了妾，怕是陆老爷和陆公子也会被人笑。”
冯氏脸一沉，“你可真是主意大了，这也不愿、那也不愿，莫非还真想回那李家，做个农女？你若真出了陆家，可就再没机会回来了。”
“我只是想着，我和陆夫人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母女情分，而陆小姐这么多年都与李家人不和，兴许都是因为血缘关系。既然老夫人你们见着陆小姐就这般喜爱，说不定我的亲生父母也同样喜爱我呢？”霍薇丝毫不受威胁。她不知好端端的发展为何突然变了，陆家不放她走了。那就干脆打出感情牌。
她要和亲生父母团聚，陆家总没道理阻拦吧？
冯氏一愣，不敢相信霍薇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李家苛待陆静云多年，重男轻女，霍薇竟不怕？
她劝说：“你莫要太倔强，莫要觉得妾的身份低微。如你所说，你是陆家养出来的，对方无论是谁都要看陆家三分薄面，不会亏待了你。只要你诞下子嗣，一辈子就能一直锦衣玉食，不比做穷人的妻子好太多了吗？你若不信，可以问问静云，穷人过得是什么日子？每日劳作就压垮他们了，哪里还有和乐可言？”
陆静云浑身一僵，那些过往是她的耻辱，冯氏居然要她来讲。难道在冯氏心里，她受的那些苦就那么不重要吗？竟然这样揭她伤疤！
冯氏用眼神催促她，对她的不配合有些不满。陆静云看出来了，垂下眼故意做出强颜欢笑不想回忆的样子，低声说：“祖母说的是真的，巧姗，你没看见过，在农家，十天半个月也吃不上一口肉，难得有一点油性，全家人都盯着，最后还会被分给男孩儿，女孩儿是一口也沾不到的。还有衣服的布料，你娇生惯养，皮肉细滑，若穿上那样粗糙的布料，定会磨破肌肤，疼痛难忍，还有……”
霍薇疑惑地打断她，“这么大差距吗？那怎么……陆小姐回到陆家适应得这般好，半点没有被严厉苛待的影子呢？”
陆静云心里一紧，“巧姗这是什么意思？我在李家村过的日子有全村人作证，你怀疑我说谎？”
冯氏也说：“静云过的日子，我派人调查过，否则怎会不愿你回李家？那就是个火坑。”
霍薇点点头，“血缘关系真是奇妙，听这意思李家人一直未把陆小姐当成亲生的看待，正如夫人待我也不亲厚。今日这桩抱错之事能被发现，兴许也是天意。”
冯氏已经恼火了，霍薇分明在指桑骂槐，说陆家待她也不好呢。最明显的就是陈氏，陈氏在外早产生的女儿，伤了身子再不能怀，身子骨也弱了许多，对这个女儿就心怀怨怼，不怎么管。
如今这竟成了霍薇的揪着的把柄，若将来霍薇跟着三皇子有了大富贵，当真会帮扶陆家吗？看她如今一心想走，宁愿做农女的架势，莫不是已经怨上陆家了？
冯氏正这么想，就听人禀报说小冯氏来了。冯氏当然立即请人进来，止住了刚才的话头。
她对小冯氏这么快又来访感到奇怪，一见人就问：“风风火火的，这是怎么了？”
小冯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眼两个姑娘，说道：“是表姐家里出事了，我刚收到信，来找姐姐拿个主意。”
冯氏看出她是想叫两个出去，但两人都快出嫁了，冯氏希望她们能帮衬家里，自然有心培养，便道：“孩子们都大了，该晓事了，让她们也跟着听听。”她顿了顿才问，“表姐的女儿不是做了将军夫人？近日随着秦王回京，身份还能再提，表姐该高兴的。她在江南颐养天年，无风无浪，能出什么事？”
小冯氏将信拿给冯氏看，苦着脸道：“别提她女儿了，那不是庶女吗？当初因着定亲的夫家升了官职，表姐才把那庶女记到自己名下，抬了抬身份。谁知……”她又看了看两个姑娘，低声道，“从前表姐待她似乎不甚好，有一次被她听到表姐同人说……要不是为了让她以后帮扶家里，哪里能让她当上嫡女？她和她生母一样命贱，不配！还说，还说可恨那将军不肯换亲，否则表姐就让亲生的嫡女嫁过去了。
就这么两句话，叫她给记恨上了。之前还不显，这次她夫君升职，可不就权势大了？表姐如今被她暗中整治得已是支撑不住了！”
小冯氏说话的工夫，冯氏已经将信看完了，心中登时一惊，感觉后脖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刚刚不就在想，霍薇和他们陆家不是一条心，日后有造化了会不会帮扶陆家？不帮扶都是好的，若像表姐家这样，害了他们，那……送霍薇去三皇子府就是给陆家招祸啊！
不管之前他们待霍薇不好有没有遭到记恨，刚刚霍薇已经明确地说绝不为妾，那他们再送她去做妾就是结仇了。
冯氏心跳都快了些，忽然有些着急，不知陆远今日可有同三皇子提及此事。若已经提过，那就必须把霍薇送过去了。
这件事办得太草率了，应当谨慎些才是。可……谁能想到霍薇不愿意呢？她不愿意，难道还真想低嫁吗？她怎么这么蠢？
冯氏心绪烦乱，已不知想到哪处去了。小冯氏还在等她拿主意，帮还是不帮，表情都有些急了。
霍薇心想，这锦鲤运真是每次都恰到好处。她刚刚铺垫好，那边就给老太太敲警钟，简直配合得无比默契。
她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道：“夫人，我有个想法，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不说这是她们的私怨，只听您方才所述，就知道那位将军夫人受了亏待，兴许还差点被抢了夫君。时隔这么多年还不忘却，这里头的仇怨怕是不小。就如……李家苛待了陆小姐，之后陆家也没让李家好过，听说他们的田地都没有了，如今已经快三餐不继。
这要是有人帮了李家，恐怕陆小姐心里不舒坦，陆家脸上也不好看。由此可见，咱们不应该打将军夫人的脸啊。对吗？”
帮不帮当然不是这么算的，还要看情分，还要看是非对错。霍薇知道那家的事确实是将军夫人占理，这才这么说，故意用老太太她们惯用的道理来说，直接将她们架在了那里。
若说将军夫人报复错了，那陆家报复李家做什么？
若说应该帮一帮那位表姐，那是不是也该有人帮一帮李家？
真有人帮了李家，陆家如何想？如何恼怒？
那么如果她们帮了那位表姐，将军夫人要如何恼怒？会不会将枪头对准她们？
这真是老太太的思维方式，不过在这个时机被霍薇亲口说出来，老太太的心就更沉了。霍薇赞同将军夫人，也就是说，一旦霍薇觉得在陆家受了委屈，她将来但凡有点权势，一定会找陆家报复回来！
老太太看着霍薇，忽然发现她真的变了很多，再没有孩子模样了。想到霍薇说退亲就退亲那干脆劲儿，老太太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不敢让霍薇往上爬了。
甚至……她觉得应该直接将霍薇送回李家，就如霍薇说的，李家没了田地几乎三餐不继，让霍薇去李家，她才不会翻身骑到陆家头上，陆家才不用担心霍薇心里是否记恨他们。
老太太眼中闪过深思和狠厉，霍薇看见了，垂下眼放了心。
之后老太太没再让两个姑娘留下，要单独与小冯氏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