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晓镜
江云听她说要查,不由感到心虚,她知道这是殷氏派人做的手脚,口中只道:“想来是我惊着了马儿也有的,姐姐倒是小题大做了,难道还会有人要害我不成?”
“妹妹说笑了,”江苒在马车中坐得闲适,她扯了扯身后的引枕,懒懒道,“我唯恐是旁人平日怠慢了这畜生,叫它心生怨恨了,倒不觉得是有人害你。”
她含笑说着这话,眼中却一片冰冷,瞧着江云的样子,似是意有所指。
江云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找到了敷衍的话,“……姐姐说笑了。”
江苒抚了抚鬓发,挑着眉道,“妹妹又不是畜生,竟知道畜生的想法?”
江云只觉得她的眼神好似霜刀,要把自己面上刮下一层皮来,不由软了脊梁骨,却还是强撑着,露出尽可能得体的微笑,“一会儿宴会要迟到了,看来我还是要同姐姐坐一辆车,叨扰一番了。”
江苒微微笑:“无妨。”
她这样好说话,江云反而觉得她又要使诈,心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还是僵着脸坐了上去。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江云心里有鬼,简直坐卧难安,时不时地迎上江苒冰冷的视线,只觉得这短短的车程,仿佛过了好几个年头那样艰难。
偏偏江苒好像忽然对同她聊天有了兴致,懒懒开口道:“五妹妹,你说咱们都穿绿色,是不是巧极了?”
江云:“……是挺巧。”
“那就是了,”江苒望着她的眼睛,十分真诚地道,“我知道你最喜欢这样素淡的颜色,便也特地穿了绿衣裳,为的就是旁人如今在传我们姐妹不和。我们穿得相似的衣服出门,旁人见我们亲密无间,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江云:“……”
江苒见她吃瘪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开心极了,面上却十分恳切,“怎么,妹妹你不喜欢我这样穿么?我还以为你也希望咱们俩和和睦睦的呢。”
江云哪能让她抓住把柄,只能艰难地挤出笑容,“喜、喜欢,喜欢极了。”
江苒看她不高兴了,便高兴极了,顿觉神清气爽。她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第17章
马车才到刺史府前,便见衣香鬓影,人影攒动,各家娘子们皆从马车上下来,其中不乏一些在整个定州城都小有名气的才子佳人,一时之间打招呼的“姐姐妹妹”不绝于耳。
江司马官位不显,江家的马车亦是平平无奇,可等江苒一走出车厢,众人便情不自禁地将视线投向了她。
这位江四娘平日里并不参加闺秀们的聚会,性情古怪,可容貌却是出了名的,有人私下里说她“艳冠芳首”,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为真。娘子们对于漂亮得过头的同性难免有几分敌意,兼之在场诸人出身皆十分优越,一时便生轻慢敌对之心,在场众人,并无人同江苒打招呼。
相比之下,郎君们的态度就要热络熟稔得多,可江苒心里却有些计较——前世江家倾覆,而定州的豪门望族亦是牵扯进什么大案之中,留存者十无七八,江苒既然要保存自己,自然也不敢轻易同人套近乎,因此不过淡淡地对着几个要上前来交谈的郎君们点了点头,便提起裙子进去了。
在江苒的光环之下,江云受到的待遇便公正得多,既无娘子投以白眼,亦无郎君大献殷勤,仿佛一个隐形人。她自觉遭到冷落,暗暗地咬住了下唇,却更上前去,牢牢地黏在了江苒身侧。
江苒便是全场焦点,在她身侧待着,总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
江苒仿佛注意到什么一般,微微侧过头,见她亦步亦趋,便扬了扬眉,柔声道:“妹妹,你说咱们俩穿了一般的颜色,如今又走在一道,旁人见了,是不是要羡慕我二人,姊妹情深?”
江云哪里想要和她姊妹情深,此情此景之下,自觉如今沦为陪衬,心中十分屈辱,她的目光眼光投向前头江苒端庄前行的身影,手不由地揪住了自己的裙摆,却又为了掩饰什么一般,赶忙放开了,抚平了褶皱的布料。
等到了设宴的花厅前,自有侍女引着二人来坐了,同桌的皆是同江司马品级相仿的同僚之女,江苒同这些人一贯不来往,淡淡点过头便算是招呼过了,反倒是江云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同在场许多人都热络地打着招呼。
江苒知道这些时日,自己被禁足,江云频频向外走动,却是不知道她竟有这样好的手腕,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沉静地垂下眼,端详着眼前的茶盏。
因着姑娘们都是娇客,席上备下了数样酒水茶水,倒是不拘着要喝什么,江苒要了一盏自己惯喝的玫瑰花茶,正好衬了今儿自己衣裙上熏的玫瑰花露。她心里思索着近日之事,倒不意旁人已打量自己许久。
众闺秀们虽然面上同江云说着话,却没有一个不再暗自打量江苒的,见她静静坐在一侧,仿佛有些出神,连着漆黑的眼睫都叫热汤熏上淡淡水汽,显出平素罕见的沉静秀美来,心里都十分诧异——这传闻中的草包美人江四娘子,瞧着着实不像个腹内草莽的。
再看看那头的江云,虽然同众人都说着话,可这姐妹二人的衣裳一个颜色,她是做妹妹的,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她处处争先,作为一个庶出的娘子,着实太不懂事了些。
江云正同众人笑吟吟说着京中近来实行的花样首饰,见江苒什么也没做,却吸引了旁人的眼光,更有人对自己投来审视的目光,不由心中不太舒坦,面上只是落落大方地唤了江苒,笑说,“姐姐今儿有甚么心事不成?平日我瞧着衣裳首饰这些,姐姐是最通的。”
她这是有意引旁人往江苒的首饰上去看,果然就有人忍不住开了口,问道:“江四娘子的这发簪着实别致精巧,我竟没见过的,想是特特寻了工匠定制来的?”
江苒轻轻晃动着茶盏,闻言,眼角微微堆起一些笑意。她想要表现得可亲的时候,旁人只会觉得她贴心妥帖极了。她眼波盈盈,从那说话的姑娘身上拂过,又弯起眼睛笑了一笑,像有些不好意思,“您说笑了,一支簪子罢了,我的确喜爱,可又哪里担得章姑娘这样的赞美。”
章姑娘笑起来,拉着江云的手道:“你瞧瞧,你这四姐姐,同你不愧是姐妹,讲话都这样叫人舒心。”
说起来还是江苒更得她心意些,江云虽好,但总有些畏畏缩缩讨好人的小家子气,定州的女郎们都是大气飒爽的作风,对她的作风颇有些接受不来,不过是碍着家教才同她热络些的。
江云面上笑意凝住,看向江苒,她实在不明白,江苒这总队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为什么就偏偏得了旁人的喜欢——这些人都是瞎的不成,江苒那样装模作样的客套,她们也看不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也凑趣说,“四姐姐说笑了,这可是相府大公子赠给姐姐的呢,哪里是凡品,我们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这话酸极了,可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单纯是一个有些使小性子的妹妹打趣,可停在旁人耳中却是难免激起几分不愉快来。
在场的哪个美娇娥,除了早有心上人的,其实大多都是冲着今儿宴席上的贵客来的,那相府大公子是今科探花,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寻常官家女子,说句难听的,为了搭上如今如日中天的相府,便是送嫡亲的女儿去作个侍妾都愿意的。今儿虽是牡丹花宴,但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是为着大公子的青眼来的。
可宴席还没开始,正主儿还没露脸,江苒先用容色拔了头筹不说,又被江云一语道破得过大公子赠簪,这话一出,便惹出了麻烦来。一时四下静寂无声,姑娘们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又齐齐将视线投向了江苒,看她怎么回答。
江苒也有些惊讶。
那日她未说出赠簪之人的身份,便是知道江云脑子不清楚,许是要找自己的麻烦。自然,江司马知道了,依着殷氏和江云的本领,她们也知道其实并不奇怪。
她奇怪的是,江云如今竟然会说出来。
难道她得不了好,江云她便以为自个儿能出挑了么?果然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江苒只装做不知道众人各异的心思,低头轻啜了一口芬芳扑鼻的玫瑰花茶,微微笑了笑,说,“妹妹这话就无趣了,大公子赠簪,原是为我那日同蒋娘子的口角,并没有旁的,妹妹这样说,只怕叫人误会。”
相府的那位表姑娘才到定州城两天,众人便都对她的脾气有所知晓了,听江苒这样说便也明白几分。江云泼脏水不成,便忙笑道:“姐姐说得是,只是妹妹……妹妹没有这样的福气遇见大公子,叫姐姐见笑了。”
江苒笑容微微凝滞,她对着旁人温柔可亲,可在江云跟前,到底流露了几分端倪,眉梢略略一挑,只是笑道:“你怎么会没有福气,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上辈子,她自诩处处压江云一头,而江云的福气,可不是就在后头。
江云知她不喜,便泪眼盈盈地瞧着她,嗫嚅道:“姐姐莫要误会,我、我……我没有旁的意思的,我说话惯来无心,姐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给姐姐赔礼。”
说着便起身要行礼,江苒愈发不喜她作态,伸手拦了一拦,嗓音也随之冷下去,“大可不必。”
岂料这会儿侍女正执壶上前,原是见到江苒茶盏浅了大半,要为她续茶,江云一拜,江苒一挡,便见她眼神不对,再要收手已是来不及,伸出的手叫江云一拂,恰恰打翻了那茶盏,江云离得远,滚烫的茶水猝不及防便泼了江苒一身。
那玫瑰花茶带着淡粉色泽,霎时间便将江苒衣料晕染得一片狼藉,衣料下的肌肤也感到一阵刺痛。江苒一时怫然变色,“江云,你……!”
江云动作却更快,忙往她脚下一扑,哀哀哭道:“四姐姐,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姐姐烫着了没有?都是我的错,姐姐怎样打骂我都可以,千万别气坏了自己。”
江苒责骂的话在嗓间骂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真真是被气了个半死。她好半晌,才冷笑说,“好妹妹,你原是无心,我怎么会同你计较呢。”
旁人早已被这变故惊呆了,江苒使了个眼色,身边杜若忙去扶起江云,不再叫旁人看笑话——江云再怎么样也是江司马的女儿,如今这样一扑二跪三哭的,不管怎么样,都着实有些太丢人了些。
可江苒也同样讨不着好,一个苛待庶妹的名声是跑不了的。旁人可不会管到底是谁先犯的错,毕竟在她们看来,江云犯了丁点儿错便被下成了这个样子,江苒这个做姐姐的,想来平日也并没有那么温柔可亲。
蓝家娘子坐得近,满脸担忧关怀,见状并不似旁人那样紧着哭泣的江云,只是悄悄近前问,“你可带了换洗的衣裳?”
江苒脸色微沉,略点了点头,蓝家娘子又道:“离开席时间不久了,苒娘你赶紧去换洗,这头的闹剧先别管了。”
她比起江苒来说,对着刺史府更熟悉一些,随手扯了个丫鬟过来带路,催促着江苒去了。江苒谢了她的好意,匆匆起身走了。
且不说席间那边如何,江苒带了个杜若便匆匆往净房去,半路那引路的丫鬟却叫人叫走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一个穿了茜色衣裳的丫鬟皱眉道,“席上那头正张罗着,今儿贵客多,最是缺人,一会儿出了乱子,仔细太太唯你是问。”
小丫鬟有些慌乱地道:“我、我正要带江四娘子去净房……”
茜色衣裳的丫鬟看了一眼江苒,倒有些不以为意。今日席上贵客颇多,一个五品官的女儿显不在其列,她冲着江苒行了个礼,伸手一指,道:“娘子且往这边去便是。”说罢便匆匆走了。
杜若看得有些不快,江苒反倒摆了摆手,“慢慢逛一逛也是好的,横竖回了席上,见那些人也没什么意思。”
此地清静无人,道旁草木幽深,风景绝佳,主仆两个慢慢向前行去,穿过几重回廊,忽然见前头有了人影。
江苒遥遥一看,便皱了皱眉。
那人的身形实在是太过于鹤立鸡群,以至于她还没看见他的面容,便知道了他是哪位。
江苒冲着身后的杜若摆了摆手,示意她停在原地,自己则提起了裙子,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两侧花木扶疏,正前方恰好种了大从的芍药,江苒不便再靠近,便矮身躲在了芍药花丛间。
裴云起正听着下属汇报,忽然见说话的暗卫面露难色,他略略回首,见到艳丽的花丛中,江苒的面容一闪而过,边角处凭空拖出一段碧绿色裙摆,旋即又倏然被扯进花丛中去,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是芍药花成了精。
他有些哑然,又觉得好笑。
太子殿下没有同母姊妹,倒有几个皇叔们生的堂妹,可惜她们的父辈同皇帝那会儿又夺嫡之仇,素来在京里头地位不尴不尬,更遑论同裴云起能有什么兄妹情谊了。且这些女孩儿又听说太子殿下性子冷清,向来见了他,都仿佛老鼠见了猫儿。
至于那几个弟弟……不提也罢。
敢在他跟前这样放肆的,她江四还是头一个。
第18章
江苒浑然不知自己早就被人发现了,她蹲在花丛后头,认认真真地听着裴云起说话。
裴云起看到她的模样,反倒想起来幼年的时候自己从山上捡来的那只野兔子,灰绒绒的皮毛,竖起来的耳朵,总是时时刻刻佷机警的模样,但是在他喂它的时候,它又总是呆呆傻傻的,只顾着吃东西。
同眼前的江苒,竟不知为什么,有点儿神似。
暗卫震惊地发现,自家主子竟然听自己说话听得嘴角微微上扬,他震惊地瞪大双眼。
暗卫的话一停,花丛里头的江苒就有些不安起来。
她的角度,只看见那侍从模样的人正对着自己,如今他神色古怪,难道是发现了自己?
她悄悄地攥紧了裙摆。
裴云起发觉了她的不安,轻轻地咳嗽了声,只对暗卫道:“你继续说罢。”
暗卫犹疑着回了神,继续道:“……属下已然派人前往城外庄子核对账目,不意那周司马十分警觉,下头的人被他看穿了行迹,他又单独递了折子上来,说自个儿不过是个做中间买卖的,希望能见我们上头的主子一面。”
裴云起“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周巡也算个聪明人,我等初来乍到,诚然缺这么根眼线,你们便同他好生接洽罢。”
暗卫又取出一物奉上,“……相府的回信已然到了,请主上过目。”
裴云起接了信件,展开信件阅读片刻,便叫暗卫将其单场焚烧,旋即又遣散了众人。
相府的回应并不在他意料之外,只是如今他假借江锦身份在定州办案,这件事,还不是揭开的时候,横竖她足够聪明,也当护得住自己。
他想着,便将视线移向了芍药花丛,无奈地摇摇头——蹲这么久,只怕腿麻了罢?
江苒听了一耳朵,心中大惊,还没理出个章法来,便见到那头裴云起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难道是被发现了?
她愈发有些紧张,手心生了细密的冷汗,她悄悄地在裙子上抹了一把。如今是必不能出去的,这人瞧着光风霁月,谁知道肚子里头的水有多黑,可要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该拿个什么说辞出来?
还没想好借口,只听“唰”得一声,头顶遮掩的花丛被拨开,她不期然便瞧进了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头。
他微微弯身,恰好将头顶烈日遮了八成,在她眼里便只剩下一个清瘦颀长的剪影,仿佛一道月光那样横亘下来,皎皎然的银白,反叫身边的艳艳如锦的芍药花丛都黯然失色。
纵是江苒自以为自己重来一遭,脸皮已是经过了修炼的,此事也不仅面上发热,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低着头,眼里有些微弱的笑意,瞧着傻了眼的江苒,低声说,“江四娘子放着定州城第一美人不做,怎么反倒来干听人墙角这样跌身份的事儿?”
江苒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如今只觉得十分局促,抬着的手尴尬地冲着他招了招,“……大公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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