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晓镜
江锦开始一本正经地细细数落先前江威一家的各种罪状, 将江苒先前的处境讲得凶险万分,唬得江夫人一愣一愣的,搂着江苒听得入神。
江锦道:“先前太子殿下遇见苒苒, 便以孔雀簪相赠,结果那庶女看上了这簪子, 三番两次怂恿江威想从苒苒手里头抢,后来见抢东西不成,又在众人跟前, 说此物乃是她偷来的, 叫苒苒一时为千夫所指!”
江夫人气得身子发抖,“她、她竟敢污蔑我的女儿?!没教养的东西!”
江锦嘴边笑意加深, 主动叫了一侧不说话的蒋蓠, “我听太子殿下说, 那会儿表妹也在场, 表妹想来也见到了?”
蒋蓠心中的不安愈发加深了, 她如今猝不及防被人叫了, 倒是愣了一愣, 面上犹带几分没退却的古怪神色,赶忙蹲身福礼道:“正是, 我那会儿也在, 那江云来我这里蛊惑我,说表妹偷了殿下的东西, 我一时心急便叫她给利用了, 还好表妹机灵, 殿下英明, 没有受什么委屈。”
她如今在相府,没有平素半分跋扈的模样, 言语之中将自己摘了个干净,江苒不由觉得颇有意思,轻轻颔首,只道:“嗯,表姐虽然误会了我,最终也道歉了。”
她咬重了那“误会”二字,蒋蓠脸色又白了一分,边上江锦轻轻笑了一笑,“表妹是个懂事的。”
江夫人看着这一切,心里头已然有了计较,却没有立时说话,只是问江锦,“后来呢?”
“后来,江云寻了先头李氏身边的婢女回来,一口污蔑苒苒是通奸所生,”这些话江锦已经说了许多遍了,便能够恰到好处地控制自己的神情,显得愤懑极了,“……竟然想要将苒苒投井!”
其实这些话江锦在回信之中,都已经提过几句,然而如今再说起来,依旧叫江夫人后怕不已,她一把搂住了江苒,含泪道:“那样的豺狼窝里头,你竟住了这么多年!”
江苒见母亲流泪,也有几分心痛,忙道:“……后来也是大哥哥同殿下赶到了的,我并无大碍,母亲不要伤心了。”
江锦继续又道:“后来苒苒养病,那江云假借求情之名,又想要再度加害于她,若非太子殿下赶到,只怕还要出事。”
他见江苒面露不忍,便在她肩上轻轻碰了一下。
江苒肩胛骨处有伤,这些时日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被江锦一碰,却仍然下意识缩了缩。江夫人看在眼里,大惊失色,“伤到肩膀了不成?!”
就算江苒如今想安慰她自己没事,都没法在江夫人心疼又有些责怪的眼神下说出口了。她只好挠了挠头,徒劳地解释说:“……就真的……没啥大碍的,就是那会儿我以为她就算有什么坏心,也打不过我,没想到她还叫人埋伏了。”
“以后不许如此莽撞,”江夫人心头一颤一颤的,到底舍不得说女儿,拍着她的手,“旁人若要害你,自然要趁着你轻纵了的时候,你若出点事儿,可叫娘怎么办才好!那江家也就是如今都没了,不然我必定要千倍万倍,叫他们偿还给你!”
江相将一切尽收眼里,只是不动声色地道:“江云为何能有这个本事?”
江夫人亦是微微怔住了,旋即便反应过来。
二老心如明镜,知道江锦这样说,只怕是说,那江云如今虽然死了,然而自家女儿仍然招了人的眼,处于不安全之中。
江锦摇了摇头,叹息道:“此事我也不知是否与府上相关,因而先前写信未曾告知,然而那批人来势汹汹,险些害了苒苒的性命,若是相府仇敌,如今回京,只怕苒苒还是处于危险之中,我十分担忧。”
江相的面色沉下来,他看了一眼瞧着有些懵懂的女儿,心里忽然多些柔软。
他们当初不能护住这个孩子,还好还好,如今,不管是多大的风浪,都会有他们挡在前头。
她定能平安喜乐,事事顺遂的。
一边的蒋蓠脸色微微发白,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只是道:“相府禁卫森严,三姨、姨父不必太过于担心。”
她一说话,几人便齐齐地看向了她。
江夫人对着江苒容易失态,对着蒋蓠倒是很能端得住,“嗯,承你吉言,这些时日在外头,可还过得好么?”
蒋蓠知道她在暗指什么,她脸色更白了,觉得几乎有些站不稳,她咬着下唇,笑道:“太子殿下查案,我跟在边上,也不过平白添乱,因而便到处游玩,定州的风景倒是极好的。”
当初太子要假借江锦之名出巡,是蒋蓠哭闹着非要跟去的。
整个相府,对于曾经的口头婚约,其实态度都是淡淡,毕竟同天家联姻,对于一个本就枝繁叶茂的家族来说,意味着极度煊赫的同时也会带来不小的风险。
但是蒋蓠自打第一面见到裴云起,就一直闹着要跟着他,她到底也是相府众人看着长大的,也不忍心见她这样求而不得,倒也有意识地帮了几回。
这次去定州前,江夫人便同她说得清清楚楚,如今的这位太子殿下瞧着温然妥帖,其实性子并不好相与,若是此番再无进展,就要她放弃,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而蒋蓠如今避重就轻的回答,显然已经给了江夫人答案。
江夫人没说话,反倒是一侧的江相开了口。
“路上玩得开心,那就好,”江相微笑着道,“如今苒苒回来了,便是你们几个的妹妹,日后在京中,少不得要你提点的。旅途劳碌,你便先回院子里头去歇下,晚些再一道来正院用膳罢。”
他说话之时,手中还牢牢地牵着女儿的手,说完了,又冲着江苒笑了一笑,只道:“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你表姐便是,你们都是性子好的,要好好相处。”
江苒笑着应了。
蒋蓠面上神色却有些僵,她福了一福,转身匆匆走了。
她走到望春院的门口,恰好撞进带着药童急急走来的江洌,双方见了礼,蒋蓠更不自在了,只道:“二表哥,你也是来看表妹的?”
江洌拎着药箱,他为人清瘦颀长,见了蒋蓠,不过淡淡颔首,往里看去,“苒苒同爹娘都在?”
蒋蓠勉强笑了笑,“嗯。”
她有心要说几句江苒的不是,可一抬头,却见江洌的白衣早已遥遥地就冲着里间去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见丫鬟打起帘子,通报说二公子来了,江苒随着众人抬头,便见一位穿着白衣、手提药箱的青年走了进来。
江洌人如其名,比起江锦的温然儒雅,要更多出一分医者特有的淡然超脱的气质,如今急急走来,衣袖扶风,倒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气质。
他一进屋,便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坐在母亲身边,便知这便是他那妹妹了,江锦亦是主动介绍道:“这是你二哥哥江洌,先时同你说过的,乃是名医者,平日很有名气的,京城里头的娘子们时常仰慕他,最喜欢请他给自己看病。”
江苒上前见礼,叫江洌扶了一把,两兄妹彼此见过了,一边的江夫人便问,“今日又是去了谁家?”
江洌道:“昌文侯府的十四郎病了,叫我去瞧一瞧,我看是被下了一样罕见的毒药,便没同他们说,只告诉了十四郎的生母。”
江夫人听得皱了皱眉,见江苒一脸茫然,便同她解释道:“京城里头排的上号的,便是几家公侯伯爵府,这昌文侯府如今外强中干,子弟倒还出息,这十四郎是他家三房最小的孩子,才三四岁大呢。”
江洌见她认认真真地听着母亲解释,规规矩矩地坐着,倒有几分乖巧可爱,又见她脸色苍白,便道:“伸手。”
江苒一怔,迟疑地伸手,被江洌一把捉住了手腕把了把,便见跟前谪仙般的青年皱了皱眉。
整个相府除了江苒都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把脉作风,饶是如此,众人见他皱眉,还是有些吃惊,江相道:“苒苒身子哪里不好么?”
江洌收手,又端详了一番她的面色,只见她脸色微微苍白,旁的不见异样,他心中反倒有了成算了,“你旅途劳累,兼之你平日思虑太重,伤了阳气,往后不可如此,一会儿等你歇息好了,我再上你院子里来一趟,给你拟个方子出来。”
江苒弯了弯眼,虽然对方的语气算不得温和柔软,但是她却从里头听出了他不擅表达的关心,她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二哥。”
她微笑时眼睛微微眯起来,露出两排编贝般的牙齿,鼻尖还有些粉嫩嫩的,那是先头在马车上闷出来的,眼睛清澈又明亮,使得江洌都没忍住,心里软了一瞬。
原来有个会软软说话的妹妹的感觉,还当真不错。
日后,他那些好友同僚们给妹妹买东西,那他也能买一份送给苒苒了。
江相听着江洌说话,心里头却想到了女儿先头遭的那些罪,他城府足够深沉,因而面上神情不变,只有眼神微微发冷。
江锦江洌一见他的眼神,便猜到了江相的想法,二人轻轻地对视了一眼。
每当父亲露出这种眼神,都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一旁的江夫人如今缓过来一些,又听江洌说她要休息,便忙着来牵女儿,“苒苒啊,娘带你去你院子里头,你们奔忙了这些时日,很该好好歇一歇了。”
江苒听着她说话,不由心里柔软,她点了点头,微微迟疑之后,她主动挽住了江夫人的胳膊,将脸贴到了她的肩膀上。
这样子的女儿看起来简直乖巧可爱得过分,江夫人心都要化了,只觉得这些年的等待终是没有白费。她拉着女儿,冲着江相投过一个挑衅的眼神,才慢慢悠悠地去了。
江相:“……”
他一回头,两个儿子排排站,还没来得及收回眼里的同情。
江相想起什么来,用力地敲了一下江锦的额头,在外温良恭敬的大公子捂着被敲红一块的额头,退后一步,无奈地看着亲爹,“……您就算抢不过母亲,也不至于拿我出气吧。”
“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江相怒气冲冲地道,“我就问问你,你妹妹后头怎么还出事儿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苒苒后来一直住在烟雨台吗,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苒苒在定州他们尚且如此,如今回了京城岂不是更要变本加厉!你可有成算了?”
说到这里,江锦收起玩笑的神情,微微锁眉,“此事,我已有定论,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江相遇见这种事情不知凡几,可如今这事儿落在江苒身上,他就没有那么容易能够泰然处之了。他看了一眼从不让自己操心的大儿子,淡道:“此事你看着办吧。”
说着,他又冲着江洌发难,“你弟弟呢,你没叫他一道来?”
江洌十分聪明,及时祸水东引,遂道:“叫了,他不来。”
江相自然知道小儿子的心思,他冷笑了一声,同江锦道:“今儿你就给我到帐房去吩咐一趟,将他这个月的月银停了,直到他主动去寻他妹妹赔罪为止。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竟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江锦习以为常,低声应下。
等江相走远了,江洌才道:“大哥,你看起来好像很清楚江熠做什么去了?”
江锦淡淡道:“若我没有猜错,蒋蓠方才一出去,便到他那儿去诉苦了。你且同我去走一遭,把他给提溜过去。”
江洌扬扬眉,似乎有些意外,旋即笑了笑,“走吧,这就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江锦:跟着妹妹有肉吃,站在妹妹反面的,哪怕是亲弟弟也要扣掉你的月银啊~
第37章
江夫人拉着江苒, 在给她特地备下的院子里头走了一遭。
这小院极为精巧,乃是叫的“莳花楼”,一路行来, 遍是花架,偶见魏紫姚黄, 又有夏初茉莉绽放,闻得见馨香,看得见繁花, 真是好一派清幽富贵景象。
便是当初名动定州的那“洛阳锦”, 此处也栽种了树丛,显然是布置人知道江苒的喜好, 下了大功夫的。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花, ”江夫人慢慢地拉着江苒在院子里头踱步, “后来问了阿锦, 他说你也喜欢花, 我就叫人把这闲置多年的院落收拾出来, 聘了好多花匠照料这些花草, 就等着你回来看呢。你后头还有个池子,过些时候, 荷花也会开了……”
江苒静静地听着。
“我当初生了三个男孩儿, 别人都说我有福气,我和你爹却一心想要个女儿, ”江夫人慢慢地说, “儿子不贴心, 我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 你大哥哥还小的时候,外头的事情急得我焦头烂额, 你大哥哥便自小乖巧懂事,从不叫我操心;可是后来到了阿洌,他小时候性情古怪,不读四书五经,唯独爱看些医书,你父亲同我为他操碎了心……再到后来,生了你三哥哥,更是跳脱得很,日日在外头寻衅滋事,我瞧着他便头疼。”
江苒听得诧异,心说江锦温顺乖巧是看出来了,看着谪仙一般的江洌,小时候竟然是个刺儿头么?
至于尚未谋面的江熠……
江苒暗道这已经不是个刺儿头了,这听起来就是个小霸王。
江夫人见她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道:“唯独到了你这儿,我才晓得,你能在我身边,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苒苒,我听说你先头便不太爱那些闺阁娘子们喜欢的东西,先头江威,为此苛责你良多,是不是?”
“是,”江苒抬起头,落落大方地认了,“我觉得那些绣花漂亮的娘子们,手巧得很,可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些。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大大方方地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呢?我不喜欢像一只斗鸡那样,叫人拉到展台上,争奇斗艳给人看,我是人,又不是什么商品货物,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夫人盯着女儿说话时明澈的双目,一时哑然,良久,才笑道:“因为那些人没本事。自己都不争气,还指望着自己的女儿争气,不过是太没本事了些。我们相府的女郎,生来就该高高兴兴的,你想做什么,自己去做便是。”
江苒微微动容,“……您不怕我给您丢脸么?我若不像话,旁人笑话的可是相府。”
江夫人一怔,旋即紧紧地攥紧了自己的帕子。
身为一个母亲,她听到这些话,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她的女儿若是在她身边长大,又如何会害怕这些流言蜚语?只要她是相府的女郎,又有谁敢笑她分毫?
她会这样问,自然是先头吃过这种亏。
她想着,便安慰江苒道:“脸是自己的,哪那么容易丢,且你晚些便知道了,整个京城上下,没什么人敢笑话相府。”
她又摸了摸女儿的脸,柔声道:“娘把你找回来,不是为了叫你委曲求全的。”
江苒听着,微微沉默。
要说她对自己的家人没有丁点儿怨恨,倒有些空泛。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可这么多年都未曾尽到养育之责,便连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蒋蓠,都能享用着相府女郎的尊荣,先前还给自己气受,她心里又如何能没有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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