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 第57章

作者:喵晓镜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没过多久,坐得离门边近一些的娘子们忽然小声骚动起来,江苒忙抬眼望去,果不其然,是徐循来了。

  便是出了昨天那样大的事,徐循瞧着也依旧是一丝不苟,是哪个从头发丝到指甲尖儿都精致得体的公府嫡长女。

  同她一道来的还有楚国公夫人,她瞧着不必徐循镇定,面上略有憔悴之色,却依旧十分得体地同众人告罪,说先前请了赵修明来,是她的不是,谁知道他竟是那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娘子们闻言倒有些唏嘘,只是纷纷安慰道:“国公夫人也不必伤怀,这种事儿谁都不想见到,好在学堂里一道的姐妹们都没有被骗的,你家那庶女并不是你教养长大,想来也是学了一副姨娘做派才有这个下场,三娘子处事镇定,当为我辈楷模。”

  毕竟大家都听同情楚国公夫人的,她家的那采姨娘真真是出了名的能闹事儿,自个儿能闹就罢了,如今连累了两个嫡出娘子的名声,楚国公夫人身为母亲,总是叫人怜悯的。

  徐循这时才道:“府中已然准备延请旁的有学之士来为诸位授课,学里旁的先生们亦是从无差池,我同诸位相处许久,亲如姊妹,自然是希望你们能够继续留下来的,但娘子们若是唯恐影响了自个儿的名声,我们也会将先前所收束修双倍奉还,以表歉意。”

  要知道,楚国公府式微多年,最大的经济来源便是学中娘子们的束修,那即便对高官显贵来说,也是好大一笔银子,如今她提出双倍奉还,已可见诚意。

  这样一番场面话说下来,旁人便有怨言,也无从说起了。徐循又郑重地行了一礼,再道:“今日先生们已然到了,还望大家听完最后一天的课,此后来去任君,我楚国公府绝无二话。”

  她说罢,便有个老先生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这乃是众人的书法老师,年过七旬,众人一贯十分尊敬他,便在老先生的指教之下,纷纷拿出了文房四宝,开始上课。

  徐循便坐在江苒身边,她做得端正,笔尖垂悬,写出一个饱满圆润的字,江苒便低声道:“阿菁如何了?”

  徐循淡淡道:“哭闹了一通,可后头便明白过来,我叫她先在自个儿房里关个两天,冷静下来才许出门。”

  江苒又低声问徐柔同采姨娘如何了。

  徐循轻轻笑了笑,只是说:“我禀了父亲,将她们送到了京郊的一座庵堂去,从今往后,永生永世,都不许从那里头再出来。”

  江苒这才发觉,她提笔落的那一个字,正是“忍”。

  只是一瞬,江苒忽然察觉这个一贯在她跟前柔弱文雅的少女,身上不知何时带上冷冷的锋芒。她不由有些感慨起来。

  徐循身边这虎狼环伺的场景,比起她在定州之时也不差多少,可从未见她胜过什么怨怼,这当是何等的涵养与聪明。

  她反倒有些不忍心再向徐循追问那些细节了。

  一天下来,众人相处如初,没人再提昨日的荒唐事,除了少了一节赵修明的课,旁的也并无不同。娘子们心中知晓今日可能是最后一道上学,心下都有些伤感起来,倒是比起往日更为和谐。

  到了下学的时候,娘子们三三两两地出去,徐循依旧是送了江苒到门口,这一回,荣安竟也是一道。她冲着徐循笑了笑,只道:“先前我说错了不少话,如今才知道你的苦,万望你不要再介意。”

  徐循一怔,旋即温和地道:“倒也不必道歉,县主,一路顺风。”

  荣安上了马车,忽然又掀开帘子往外看,见江苒和徐循还在外头,她像是十分努力地憋出一句话来,“……我,我回去同我母妃说一说,若是可以,我往后还来同你们一道上学!”

  江苒诧异之下,也是笑了,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咱们还一道!”

  她发觉今日来接自己的果然是那眼熟的马车,提起裙子熟门熟路地爬上去,还不忘同荣安一样掀起帘子同旁的娘子们挥手。

  裴云起捏着书卷坐在里头,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举动,“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江苒闷闷不乐地道:“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往后楚国公府的府学是开不下去了。我舍不得同窗们呢。”

  人就是这样,平时日日处着,还要拉帮结派拌嘴吵架,忽然有一天知道这学堂可能开不下去了,又难免心生缅怀,只觉得过往情状历历在目,十分不舍。

  裴云起看了看一贯活泼开朗的江苒如今愁眉苦脸的模样,一时没有说话。

  他把书卷卷成一个圆筒,握在手中,轻轻地敲打着手心,斟酌了一会儿,只道:“若有贵人襄助,又或者他家能聘请到一位名师,是否会有转机?”

  “贵人们哪里会管这样的事情,”江苒闷闷地道,“便是我阿爹,也一贯独来独往,手也不好生得这样子长去管别人府中之事呀。”

  她像是沮丧极了,越说越不高兴,要是耳朵足够长,只怕如今也该耷拉下来了。

  她自回京后,便鲜少有这么不高兴的时候,裴云起不由有几分讶然。

  他默默地盯了江苒一会儿,直到对方忽然察觉不对劲,“嗯?你有办法?”

  裴云起冷淡而端庄地“嗯”了一声,见她疑惑,便解释说,“我请我阿娘下一道懿旨便是,先前府学也是在她的支持下办起来的。”

  江苒一声欢呼,他猝不及防叫她扑了个满怀,她毛茸茸的头发蹭过他下巴,像是一只忽然撒娇的猫。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江苒扑完了方才觉得不妥,动作极快地往下一窜,叫裴云起伸出的手连一片她的衣角都没摸着。

  他捡起掉落的书,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久,又像是想到什么,轻轻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江苒:咱们京城娘子,就要敢作敢为

第67章

  江苒早将城中酒楼吃了个遍, 熟门熟路地进了临江的一处包厢,傍晚之时,放眼望去, 江面铺了一道残阳,霞光柔和照了泰半水面, 余下半江漾着嶙峋碧波。

  裴云起晚她两步进门,便见她扒在窗前望景,他只回身吩咐了小二几样她爱用的菜色, 旋即施施然关上了门。

  门“吱呀”一声, 她乍然回身,裙摆轻轻一晃, 便见他眉眼都虚拢在窗外映进来的霞光之中, 像是镀了一层温润釉色。

  这人冷得一贯与“温润”无缘, 如今乍一看起来, 她竟是微微一怔, 脑子里竟不可抑制地蹦出一些胡思乱想来。

  譬如那日他身上的冷香和暖融融的体温, 又譬如方才她蹭到了他的下巴, 他愕然又宠溺的眼神。

  江苒甩了甩头,把满脑子胡思乱想甩出去, 这才说起了正事, 只道:“我今日听说了楚国公府家的那位姨娘,还有他家的五娘子, 已经被送去庵堂之中了。那赵修明呢, 是怎么处置的?”

  “送到京兆府尹定夺了, ”裴云起淡道, “楚国公府的人送去的,只说是他蓄谋诱骗, 论律当是剥夺功名,终身不得再参加科考,且要□□三年。”

  江苒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文家只怕也能锁定害了文九娘的罪魁祸首,想来也不可能毫无动作了。

  她正要再说话,就听隔壁传来了人声,当是隔壁的雅间也进了人。

  一道男声道:“三娘子应约如此爽快,倒叫我惊讶。”

  女声则道:“郎君寻我,所为何事?”

  酒楼的隔音不算太好,尤其是如今傍晚两边都开窗通风,隔壁的声音便隐隐约约地顺着几丝夜风传入了江苒耳中。

  那赫然是江洌同徐循的声音。

  江苒登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她万万没有想到,方才才告别的徐三娘,如今又出现在了此地。徐循同江洌先头虽有交集,不过是彼此交换了两本医书,还是借着江苒的手完成的,瞧着十分……坦坦荡荡。

  如今倒是好了,忽然来了个私下相约,琢磨起来就颇有些意思了。

  裴云起光看她眼神飘忽,就知道她想歪了。

  ……也不知道江四娘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同样的事,放到她自己身上,她比谁都坦坦荡荡;放到别人身上,她居然就想歪了。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同她道:“江洌怀疑,楼顶香炉里头的那一味香料,乃是徐三娘所制。”

  江苒一怔,倏然抬头。

  裴云起将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隔壁,徐循不知隔墙有耳,只是慢慢地坐下来,她昨日便一夜没睡,今天又强撑着不想在旁人跟前露出疲态,勉强打起精神上了一日的学。如今一下学,她便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她用手托着额头,睫毛微微地垂落下来,像是疲倦极了。

  江洌坐在她的对面,见状微微一顿,旋即却想到她所做的那些事,便开门见山地道:“我昨夜连夜翻遍医书香谱,终于翻到昨日在双望楼所见的那一味合香,其名为黄粱梦,听着文雅,却极阴损,乃是一种无解的□□。”

  徐循为自己倒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抬起头,正对上江洌探究的眼神。

  江家这位二公子,平日时常出入各家后宅,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小孩儿,看到江洌,鲜有不喜欢他的。

  他身上似乎天然带了一些温和的悲天悯人的气息,可气度又极为高华,叫人想要亲近,又时常望之生畏。

  而素来以温婉出名的徐三娘,如今瞧着眼前的江洌,却只是急促地冷笑了一声。

  她如今也懒得辩驳,只是颔首道:“你果然看出来了。”

  江洌神情有些发冷,他皱着眉,只道:“我先前见你爱看那些医书,还以为你与庸俗妇人不同,是个有见识的。如今看来,你反而比起不通医术之人更为心狠手辣。”

  徐循面对他的诘难,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她淡声道:“江洌,若在此的是你大哥,甚至是你家四妹妹,他们都不会对我有这么多的苛责,你知道吗?”

  江洌不意她如此反驳,眉头皱得更深。

  “想来你也看出来了,那天要不是我阻拦,出事的就会是我的亲妹妹,”徐循泰然道,“她年纪小,性子单纯不懂事,被赵修明哄骗了去,被我发觉后使人时时看着,便没了私下见他的机会,宴席上她自然是忍不住,给赵修明递了纸条想要见他一面——那会儿采姨娘正对我阿娘发难!她们母女俩拿捏住了阿菁的把柄,我怎么可能没动作?”

  江洌见她缓缓说起妹妹,神情分明柔和,不由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她的手段虽然偏激,可到底……也只是为了妹妹,扪心自问,若是出这样的事情的人是他自家的苒苒,他又如何能无动于衷。

  他于是放缓了语气,问道:“徐柔是看出了端倪,所以想要去捉奸?”

  “正是,”徐循轻轻地笑了笑,“只是阿菁一贯不太认路,我便叫她的侍女带着她往反方向绕了一段,我赶路到了双望楼,提前布下黄粱梦。”

  她走的时候,特地带走了火折子,为的就是叫徐柔和赵修明彼此看不分明。

  赵修明乃是赴约而来,而徐柔远远见双望楼并未点灯,自然以为是自己能够成功捉奸,急急切切地上了楼去。

  黄粱梦药性极强,一旦吸入,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对女子来说如此,对男子而言却是欢好的情药,赵修明同徐柔相逢,自然就出了事。

  其实那会儿徐柔但凡不要存了算计徐菁的心思,不踏入那座楼,便不会出事。可是她对徐菁敌意深厚,又知道采姨娘如今正打着翻身的主意,自然是急吼吼地上前去,想要一脚把徐菁踩到泥地里。

  可她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徐循虽然瞧着柔弱,却是公府的嫡长女,明面上楚国公夫人掌管内宅事宜,而暗地里,则都是徐循帮着出谋划策。

  要引采姨娘母女入瓮,不过只需要收买那徐柔身边的一个丫鬟便是了。

  江洌看她施施然的样子,很久,才道:“你知道我没有证据,所以才敢如此大方地承认。”

  徐循自然还是不否认,她抬起手腕,为他倒了一盏茶,像是十分心平气和,只问他,“你没有证据,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江洌淡淡道:“那日我们四人在双望楼楼下,你听见声音,便赶着要确认里头的人的身份,扬声询问。”

  试问,若她真的那会儿担忧里头的人是徐菁,又怎么敢出声?

  想来只会想方设法地将人引开,再回身去确认才是。毕竟小娘子的名誉之事尤为重要,她那样贸然喊破,着实不是一贯沉稳的徐三娘能干出来的事情。

  徐循想了想,好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我那会儿太急了,竟露了破绽。”

  江洌捏着茶杯,打量着她的目光愈发露出古怪。

  这人是怎么能把这种阴损事说得这么心平气和的?

  江苒是怎么形容她这位好朋友的来着,“温柔敦厚”?“聪明良善”?“内敛娴静”?

  只怕一个都不搭边。

  徐三娘的伪装隐忍,才是登峰造极。

  她与她的母亲妹妹,分明在这场斗争中大获全胜,可如今,别人眼里她才是受了庶妹放荡名声连累的可怜人。

  江洌不由道:“你可知苒苒恐你受委屈,时时担忧,今日还特地跑去你家学中?我料想,她也没舍得揭你的伤疤,什么都没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