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晓镜
那侍女哆哆嗦嗦地跪在众人跟前,哭着为自己辩解道:“我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好心带江四娘过来,见她歇下便打算退下——”
她的话忽然一顿,因为她看见了众人身后被放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闻景。
江苒才从屏风后头转出来,闻言阴恻恻地道:“哦?你真同闻景没勾搭,那是谁将他放到我这院子里头乱来的?”
宁国长公主眼睛一扫,已经明白过来。
她心下骇然,然而见到闻景如今凄惨模样,一颗慈母之心被触动,即便明知自己儿子做了蠢事,又如何愿意责怪他,只是厉声道:“江四娘,你殴打我家阿景,如今是将这地方当成你自个儿的地盘了么?难道你这还要当着我们的面,对我家下人严刑逼供么?!”
江苒轻轻哂笑,正要说话,便见那婢女忽然往前一跪,凄然道:“我招!是蒋家娘子,她一贯同江四娘不睦,便要我将江四娘引过来!郎君是无辜的!”
这一出反转来得突然,众人都是一怔,蒋蓠原本正在人群中,正是心下不安之时,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顿时脸色发白。
她强撑着道:“你含血喷人!”
可是宁国长公主护子心切,如今又哪里会管到底是谁给闻景背黑锅,一听侍女指摘蒋蓠,顿时就仿佛有了主心骨,立时就道:“很是了,我家阿景一贯文质彬彬的,大家都知道,怎么会做这样荒唐的事情,定是她自己狠毒阴暗,我家阿景也是被她连累了的!”
江熠在边上插嘴道:“她是不是真狠毒我不知道,闻景是斯文败类我却是知道的。”
长公主:“……”
你能别插话了吗?
蒋蓠一听,身子愈发摇摇欲坠,她愕然地看向江熠,难过地道:“阿熠……”
江熠没有看她。
江苒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狗咬狗,忽然拍了拍手,赞叹道:“好一出落井下石,相互推诿,我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众人的视线都被她给吸引过去,便见江四娘站在太子身前,神情傲慢地道:“你方才递给我的酒,我已经叫人收起来了,我也不冤枉你,一会儿送去太医院叫太医们查一查,便知道里头到底下了什么下三滥的东西了。”
蒋蓠已是强弩之末,闻言,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她看了一眼身前的宁国长公主,嗫嚅着嘴唇正要说话,宁国长公主便已经厉声道:“既然如此,赶紧将蒋蓠拉下去好生看管!”
她竭力想要保住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经顾不得体面。
只要蒋蓠将一切都认下,不管他们江家信不信,皇帝总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护住闻景!
可事已至此,场中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已经看明白了。
向来蒋蓠下药是真,闻景想要玷污江四娘,也是真。只是江四娘机灵,并没有喝了那下药的酒,反倒来了一出将计就计,把闻景给一起炸了出来。
只是闻景毕竟身份特殊,端看今日在此的太子殿下,到底是要顺着相府的意思按律发落闻景,还是要照顾长公主的面子而对不起相府了。
一时,场中众人不再去看旁人,只是齐齐地盯着裴云起。
太子殿下今日乃是赴宴而来,可是比起平日的寡淡清高,今儿穿了身暗紫云纹衣裳,同一身浅紫的江四娘一道站着,倒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相配。
裴云起对于众人的注视无动于衷,只是看了看身前的江苒,想了想,拉她回来,不再让她继续打量闻景。
江苒被他牵着,愕然抬头,便听他只道:“即便下药是真,可闻景想来也是知情的,拿住他身边之人一问便知。”
他不耐烦听那些掰扯,方法简单又粗暴,直接审问闻景身边伺候的人,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只是这样一来,没人经得住盘查,闻景只怕是真没救了。
宁国长公主急急护在闻景跟前,仰起头,几乎是有几分哀求地道:“太子殿下,他是你的表弟呀,是圣人的外甥,江四娘如今全须全尾,反倒是阿景,即便是脑子含混,犯了点儿小错,也已经受了教训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您今日,便当真要将他逼入绝境吗?”
裴云起还没说话,边上的江锦就道:“我父亲亦是国之肱骨,为大周为圣人鞠躬尽瘁,平生只得此一女,我们兄弟几个,平日更将其视若珍宝,闻景动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将苒苒逼入绝境?”
闻景当然想过,他就是想把江苒逼入绝境!
这个时代,若是女子失了贞洁,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到时候再是高门贵女又如何,一样要遭千夫所指,为自证贞烈而自缢者不在少数。
即便能够活下来,从此也要低人一等,别说说一门好亲事了,只怕上赶着给人做妾,还要看人脸色。
江锦性子温然,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当面慷慨陈词地数落一人过错了,众人皆是听得一阵心惊肉跳,便是长公主,也神情恍惚。
江家的几位郎君齐声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才是!”
裴云起的手指捏紧,忽然察觉一阵暖意,他垂眸看去,发觉是江苒握住了他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他这才察觉,自己的指关节已经握得发白。
他骤然松手,牵住江苒的手,与此同时,他淡淡地道:“若是长公主不服气,便一齐进宫面圣罢。”
裴朝霞目光闪烁,即便是她知道圣人对自己平日多有看顾,如今也不能保证,在闻景做了这样的混账事后,圣人依旧愿意护着这个外甥。
可若是不去,依着江家如今的阵势,说是要把闻景活剐了也不为过。
更何况还有替罪羊蒋蓠在,只要圣人愿意帮忙,她大可以把一切都推到蒋蓠身上……
裴云起自然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只是抬手,淡淡道:“我来时已然同圣人禀明了此事,想来圣人已经收到了消息,长公主,蒋刺史,请吧。”
他要是不说,大伙儿都忘了涉事者还有另一人。
蒋刺史脸色惨白,他阴狠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蒋蓠,旋即又把视线投向了宁国长公主。
这两人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
江苒看得有趣,忍不住低声道:“我总觉得他俩不太对劲,不像是之前说的那种交情好,彼此之间,都有些忌惮呢。”
裴云起松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我回宫一趟,你……”
江苒眼睛亮亮地瞧着他,她面上的红润还没有退去,即便在一地狼藉之中,也显得娇俏又可爱。她道:“既然是御前对峙,我不用去么?”
裴云起闻见她身上的酒气,无奈地道:“伯喻会去的,你未婚嫁,牵涉到这种事情中,到底不好,你回去睡一觉,醒醒酒,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她又小声说:“……可是,那是你姑母呀,真的会受到该有的惩罚吗?”
裴云起看着她,忽然定定地道:“……你还是我喜欢的人呢。”
这声音不轻,却也不重,尾声在空气中飘散了,江苒听得一怔恍惚。
……
江夫人接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虽见江苒全须全尾,却还是感到后怕,搂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看向边上的江洌,道:“人呢?”
江洌道:“太子殿下命人将人都押了,去御前请圣人裁决了。”
江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裴朝霞自己养的儿子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怎么,竟然还觉得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
江苒好奇地看着母亲,她心里隐隐有些感觉,好像这一次裴云起和江夫人这些人,他们发难已经毫不顾忌宁国长公主的面子了。
她没有问,只是乖乖地道:“阿娘,我们回去罢。”
江夫人不意她这样乖巧,竟然不打算跟着去凑热闹,狐疑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明白过来,轻轻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说话,你倒是很愿意听。走罢,娘带你回家好生休息,这地儿乌烟瘴气的,不宜久留。”
等众人从公主府出来之后,江熠回首去望。
江夫人今天没有责怪小儿子莽撞打人,而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一笑,吩咐道:“把宁国长公主府的牌匾拆下来,在她家门口烧了,动静务必要大些。”
江熠语气轻快地应了,江苒倒是有些迟疑,“这不好吧?”
江熠动作极快,不时,宁国长公主府上那块历经两朝,饱经风霜,象征着裴朝霞所有的荣耀与身家所在的牌匾,在相府众人的注视之下,燃起了熊熊火光。
江熠漫不经心:“毕竟过了今日,公主府就不复存在了,咱们也算帮她个忙。”
江苒虚伪地道:“三哥,你可真是太好心了。”
江熠:“没有,不比四妹妹善良。”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第93章
江苒虽然没有喝那掺了药的酒, 但是后头为了保证自己足够入戏,却喝得有些微醺,一回家, 便先倒头睡下了。
江洌忧心妹妹,便乘着她睡了, 给她把了把脉,发觉她无事,正要离去, 便见江苒屋内一侧又转出个人来。
两厢碰面, 齐齐一怔。
江洌看见来人,轻轻蹙眉, 道:“徐三娘子怎的在此处?”
徐循自然知道他不欢迎自己, 她懒得争辩, 只是抬手, 扬了扬手中的一样事物, 道:“方才席间, 蒋蓠指甲缝里头藏了粉末, 趁着斟酒的空隙弹到了苒苒的杯子里头,她照着我说的没喝, 用袖中的帕子吸净了。”
江洌方才便想要问此事, 此时听她主动说起,不由面色古怪。
他道:“想来你对此药颇有研究?”
他话一说完, 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对。江洌虽然不喜先前徐循的做派, 然而并不代表他此时仍不领情, 便又补充道:“……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徐循温和地笑道:“无妨, 横竖我在二公子您跟前,也不算是什么好人, 这语气倒不太算是过分。”
这话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自嘲,江洌平日虽在后宅同女眷有所打交道,可徐循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俊秀的面上一时窘迫,不说话了。
徐循见他窘迫,只是笑了笑,道:“这药我看了看,约莫是一味媚药——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同寻常的媚药缘由不大一样,同我瞧过的一本前朝古籍里头说的相仿,这约莫是前朝专门掌管房事的司房研制出来,专门调.教女子所用的,药性更烈,用得久了,便要深入骨髓,终身只能作为依附房事的禁脔而活了。”
江洌闻言,面上微微发紧。
他又回头去看了一眼江苒,见她睡得不□□慰的模样,面上红晕未消,可脸色却惨白,睫毛轻轻颤动,不知梦见了什么。
他心中不由油然而生一股后怕。
他转身朝向徐循,郑重地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往后若有需要,我必相助。”
医者的面子是不那么好给出去的,江洌是神医,他的面子更为难得。
徐循不由有些讶然,好半晌,才轻声道:“你这回不怪我了?”
“我若在你的位置上,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江洌道,“只是我是医者,不喜欢看有借着医理害人,毕竟人生不易。”
他最后道:“我钦佩你,同我不喜你的做派,并不相矛盾。”
徐循顿时笑了起来。
她在外人跟前一贯是柔弱娇怯的,只有在江洌跟前,一贯懒得掩饰,笑起来的时候明媚又娇憨,叫江洌忽然才想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比江苒也没大多少。
“还有一事,”徐循想了想,提醒道,“我先头见到你家三郎,在宫中遭人陷害那一回,后来我去翻了医书,这两种毒药,乃是同出一源,都是差不多的一批人造出来的。”
江洌情不自禁地道:“你先头便去研究了这药粉,却为何不说?”
徐循道:“自然是我要藏拙,二公子,不是什么人都同你家的孩子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能力的。”
江洌不由心情更为复杂了,然而此事事关重大,足以证明,这次蒋蓠下药,同先头江洌被诬陷,背后站着的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蒋家,又或许是宁国长公主。
江洌低声道了谢,便匆匆往外走去。徐循渐渐收了面上笑意,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于只是垂下了眼,什么也没有说。
江洌很快就把消息传到了宫里的太子殿下耳中。
皇帝正看着眼前同自己哭诉的宁国长公主,颇有些为难。
宁国长公主道:“阿景他自幼没有父亲管教,陛下是知道的,说来也是我管不好他,还请陛下开开恩,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日后,我定会好好管教他,不让他再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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