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词酒
确实存在一些小问题需要修改, 杜云红教授和李彧教授很快就提了修改意见过来。
谢迎春按照这两位大教授的意见进行修改后,看了一眼最终折算出来的溃坝率——86%,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计算出来的溃坝率只要超过70%,那座大坝的寿命就已经看到了头。
70%这个数据并不是专家们一拍脑袋定下来的数字,而是根据国内外多座水坝的溃坝情况计算出来的一个临界值。
截止到谢迎春看的那本书出版前,国内外尚没有一座计算溃坝率超过70%的水坝能够安然无恙地渡过汛期。
于泽看不懂谢迎春写写算算的那一堆东西, 但他认识谢迎春计算出来的结果。
“迎春,86%这个数,是好的, 还是不好的?”于泽问。
谢迎春的心里像是压了一个沙袋, “只要超过70%,71%和99%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座大坝溃坝基本上已经变成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区别,那应该就是溃坝的时间长短。”
“如果超过90%,可能随时都会溃坝, 如果接近70%,可能还会撑一撑, 但这也不是定论,还和很多因素有关,比如说新涌入水的量等等……很多东西都不是线性的,水坝也一样, 可能撑着撑着突然就撑不住了,转折发生在一个不可预测的点上。”
“就和爱一个人一样,不会说从不爱慢慢变成爱, 也不会从爱慢慢变成不爱,都是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牵扯后,突然就做了决定,然后再无挽回的余地。”
谢迎春想到了当初她和李振军牵扯的那会儿,原先觉得像是天塌了一样不能接受,可当她知道李振军也同意和谢盼春结婚的时候,她对那一段感情的憧憬就走到了转折点,从那件事之后,她对李振军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感情,甚至于后来想起时,还会觉得恶心。
殊不知,她的这番话落在于泽耳中,硬生生将于泽给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泽心惊胆战地问,“迎春,你这是……咋了?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么吓人的话了?”
谢迎春愣了一下,盯着于泽那满脸的惊恐看了半晌,突然明白于泽被什么吓到了,没忍住笑出声,“我就打个比方,瞧把你给吓得,怂不怂?”
于泽心有余悸,“这类比方之后还是尽量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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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底。
杜云红教授看着谢迎春传真过来的计算结果,手不受自控地开始抖,“老李,你快检查一下这计算过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推导错了,这溃坝率太高了……如果小谢的计算没有问题,那必须立马就开闸,先疏导水压,等水压降到临界线之后,才能再考虑修补坝体的事情。”
李彧教授盯着谢迎春给出的计算结果,从头到尾顺了一遍,摇头说,“我们让她修改的地方,她都已经改了。我看不出别的问题来,但开闸泄洪的决定,我们不能做。杜老师,咱现在立马就去找其它高校来的人,河海大学和水利水电大学不也都来人了么?让他们看我们的计算结果,和他们对比一下,如果差距不大,那我们就去找大浪底的负责人。”
“可这么拖下去,真的行吗?”杜云红心里紧张,她担忧大浪底水库可能根本撑不到这一道道守序走过去。
但杜云红教授心里也清楚,必须按照李彧教授说的这样走流程,否则出了事故之后,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万一大浪底水库听从她们的建议而开闸泄洪,等水位降到安全线下之后,发现水库坝体的情况根本没有她们预判中的那么糟糕……那大浪底中下游因为水库泄洪而受灾的百姓该怎么办?这些人该去哪儿讨说法?
杜云红教授与李彧教授马不停蹄地去找其它高校来的专家学者讨论应对策略。
远在国防科大收发室的谢迎春盯着传真机等了好久,迟迟没等到传真进来,于泽见她打了一个哈欠,便劝道:“你回去睡吧,我在这儿替你守着。如果有传真进来,我立马骑自行车给你送回去,不差路上那点儿时间。”
谢迎春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不算太困,你躺着睡一会儿吧,我再看一会儿书。不经历这事儿,真没体会过‘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说不定杜云红教授一会儿就打电话过来了,我边看书边等,你先眯一会儿,我要是困了,你就过来替我。”
“成。”
收发室里的白炽灯亮了一夜,于泽中间醒了几次,见谢迎春一直在看书做笔记,他劝谢迎春休息劝了几次,谢迎春不听,执意要看书,于泽就回住的地方跑了一趟,给谢迎春拿了一个外套和一壶热水过来。
“迎春儿,熬夜的时候记得多喝热水。”
谢迎春:“……”
她微笑着点头,“嗯,不是多喝开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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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杜云红教授和李彧教授不想打扰谢迎春,一是体谅谢迎春是个孕妇,精力可能不济,二是她们搞了多年的学术,总低头找一个新入学的学生,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挂不住。
最难的公式推导问题被谢迎春给解决后,杜云红教授和李彧教授就没再给谢迎春安排活儿,二人去同其他高校来的专家教授们扯皮去了。
别看这些专家教授们大致都在同一个研究领域,实际上他们的侧重点各有不同,分属不同的学派,他们讨论问题的时候,也并不像外人所想的那种文质彬彬、客客气气,而是很轻易地就拍桌子骂娘,吵到脸红脖子粗了。
杜云红教授和李彧教授将自己推导的结果拿出来后,立马就被水利水电大学来的那几个教授给怼了回去。
“老杜,老李,你们这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我们计算的溃坝率不到百分之四十,大浪底水库只要现在开闸泄洪,根本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你们算出来的溃坝率怎么会有我们的两倍多?”
“老杜,我记得你之前的专业水平挺高的,怎么几年不做这方面的项目,连个溃坝率都能算错了?”
另外一所距离大浪底不远的高校教授也笑着摇头,“杜教授大概是太久没做水坝的项目,做起来有点手生了吧……”
杜云红原本还是顶着笑脸面对这些人的,如今听着这些人嘲讽不断,当下也没有了顶笑脸的心思,她当下就把那个大浪底附近高校的教授怼了回去。
“我们国防科大十年不碰水坝的项目,你们碰过?水利水电派的人说我,我懒得抬杠,谁不知道我们国防科大和水利水电的关系不对盘,他们一个专门搞水利水电的高校被我们压着一头压了十几年?现在逮着还每个定数的东西在那儿上蹿下跳,万一我们预测中了,他们的脸自然得被踩在脚底下捻!”
“哼!现在大浪底水坝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我们预测的溃坝率是高了些,但谁说溃坝率高了就一定是错的,低了就一定是对的?水利水电派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们搞的是科学研究还是经验主义?觉得我们做的不对,那就拿出科学证据来,光在那儿打嘴炮顶什么用?要是真让我们预测中了,你们水利水电派的脸还要不要了?”
“还有你,国防科大派和水利水电派抬杠,轮得到你这么一个小破学校的人来说话?国内三百多座水坝,我们国防科大参与过的至少有两百座,你们那小破学校参与过几座?要理论基础没理论基础,要实践经验没实践经验,你在这儿捣什么乱?回去挖你们的水渠去!同你们学校校长任如平说一句,运河的疏浚项目做了十几二十年了,怎么还是搞不定呢?丢不丢人?”
这可是杜云红啊!
刚建国那会儿,国防科大能接到一个接一个的水利项目,不就是因为这老太太手腕够硬,嘴皮子够溜?水利水电派的大牛们有几个能在这老太太手底下讨得到便宜?
貌似十年过去,很多人都忘记这老太太的威风了。
也可能是大家觉得杜云红老太太在这十年里学会了修身养性,不再像当初那样剽悍了。
结果杜云红老太太就用实际行动给大家洗了洗眼睛。
会议室内辈分较低的教授们都被吓得不敢出声,被杜云红指着鼻子怼的那个人更是脸上写满了尴尬,恨不得穿越回五分钟前给自己扇几巴掌。
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插什么嘴?
这下好了,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学校都被喷成了小破学校。
但杜云红老太太这么喷,他还不能不服。水利水电大学放到国防科大这尊巨兽眼跟前都不算什么,更别提他们学校了。
水利水电大学这次来的人中,就有一个是与杜云红老太太同辈的教授,叫侯建,他也挺有名气的,不过在杜云红老太太这儿没什么存在感,他当初被杜云红老太太抢过一个项目,惊讶于对方的实力,后来就再也不敢同杜云红老太太争了。
侯建站出来笑着打圆场,“杜老师,别生气,您是专家里的专家,您预测出来的答案肯定有其科学性,但我们水利水电派也有一套自己预测溃坝率的章法,咱们两套理论的出来的结局偏差大,就得找找是哪儿不一样,问题出在哪儿,您说对不?我们先谈谈我们的预测理论,您给我们指导指导,提提意见?”
杜云红老太太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硬,这才顺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平时看着挺和善,关键时刻炸一下的人,真的是让人心惊……之前有幸遇到过一次,后来看到那个人就害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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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溃坝
杜云红与侯建在讨论溃坝率计算问题的时候, 突然有巡守水坝的工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连门都没敲。
“领导,您快到坝上去看一看, 坝上突然多了很多裂缝,裂缝中见开了口子, 我们用沙袋怎么挡都挡不住啊!”
在坐的所有教授专家全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没人再在意杜云红和侯建的讨论结果是谁输谁赢了,因为结果已经十分明了。
按照侯建背后的水利水电派计算的溃坝率,这大浪底水坝根本不可能出现溃坝的情况,可眼下大浪底水坝的溃坝已经开始了。
“赶紧打电话通知中下游, 按照计算好的洪水路线去通知,群众必须赶紧转移!”
所有人都慌了神。
侯建盯着杜云红拍在桌子上的那一沓纸,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没完, 他没想到高考恢复之后, 水利水电派和国防科大派的‘第一次斗法’,他们就输得这么惨,里子面子全都赔了个荡然无存。
所有专家全都赶到了大浪底水库的坝上,看着那蔓延开来的裂缝以及水库中再也困缚不住的洪龙,心里的那根弦都绷紧到了极致。
没人能想到, 水坝的溃坝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进行到眼前的地步,根本无力回天。
大浪底水库的领导这会儿都慌神了, 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杜云红的手,“杜教授,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这要是溃坝了, 下面的几百万几千万人口都要跟着遭殃啊!”
杜云红咬咬牙,看向侯建,说, “咱们两边在溃坝率的计算上存在分歧,可真到了面对溃坝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分歧了吧。大浪底水库的水坝既然有溃坝的可能,那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泄洪,尽力降低水坝的承水压力,而且是全部泄洪口都得打开,在最短的额时间内将大浪底水库中的水位降到安全水位线下面。”
“再然后,大浪底水库不能留了,必须得重修一个,是什么原因导致大浪底水库出现了那么高的溃坝率,是土方出了问题,还是结构设计出了问题,亦或者是大涌水量进入,我们都必须调查清楚,新坝体设计的时候,必须规避这些问题。老侯,你有意见吗?”
侯建嘴里叼着一根烟,他猛吸了一口,问杜云红,“杜老师,大浪底水库是六孔水库,如果六孔齐开的话,距离大浪底水库最近的那些地方的人可能根本来不及撤离,能先开两孔或者是三孔吗?”
“哪怕是六孔齐开,我都不敢保证这大坝能撑到承水压力降下去的时候,两孔齐开或者是三孔齐开,你有多少的把握?用六孔齐开的话,我们能尽最大程度保证水坝晚崩甚至是不崩,说不定还能截留三分之二的水量。”
“如果是两孔齐开或者是三孔齐开,水坝必崩无疑!到时候,整个大浪底水库的存水都会涌向中下游,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推土机,水流到哪儿,哪儿变成一片废墟。”
侯建把嘴里的烟拿掉,同大浪底水库的负责人以及当地的领导说,“听杜老师的吧,我支持杜老师的观点,六孔齐开,立马泄洪。大浪底水库一旦溃坝,距离大浪底最近的李子洲肯定当天就完了,水能淹到二十米高。”
这年头,二十米高的建筑物也没有几个啊!
群众们如果想避难,只能往山上跑,可一身家当都在山下,人能上山避难,总不能扛着房子也上山去。
一群专家教授们都跟着去了坝上,看着泄洪孔一个接一个的开,坝体上的裂缝一条接一条地增加,浊浪排空的场景让所有专家学者都跟着胆寒。
侯建盯着坝体看,突然见一条大裂缝‘凭空出现’,扛起一个沙袋就朝着坝上跑去,边跑边大声喊:“快找沙袋来!坝体上方必须压住!压得越重越好!坝体上方压住了,裂缝扩展的速度就会降下来,坝体溃坝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杜云红老太太挽起裤腿来,从地上抓了几把白灰就冲上了大坝,在大坝上画出好几条线来。
“往这儿压,这儿是裂缝最容易出现的应力薄弱面!压住这个地方,坝体的稳固性就能增加不少!”
大浪底水库以及当地的领导都快吓疯了。
你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跑那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你完全可以隔空比划啊!
李彧教授年过四十,他不忍心看杜云红老太太拎着水踩着泥在坝上奔走,抓了顶草帽就朝坝上飞奔而去。
“杜教授,你先撤回到安全的地方!应力薄弱面我也清楚,我来当这个定点桩!您回去歇着,就算出了事儿,我也腿脚利索方便跑。”
杜云红老太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拍了拍李彧的手,“那就看你了,注意安全,这坝上越来越滑了,千万别摔倒!咱都得平平安安地回去,土木系还等着你撑着呢!”
李彧教授大笑,“您放心吧,我这个人惜命,将所有应力薄弱面用白灰标出来后就回半山腰去。您先走,我待会儿跑着追您,说不定我比您还先到半山腰呢!”
杜云红老太太的裤腿上已经裹满了泥巴,身上也被水打湿了,分不清楚是天上泼的雨还是从水库里涌上来的水。
别看老太太的身子骨依旧利索,可这会儿走在湿滑的大坝上,她只能稳住脚步向前走。
扛着沙袋的工人们在老太太身侧来回穿梭,一袋袋沙压在了大坝上。
站在大坝对面的侯建突然看到一道约有成年人大腿粗细的裂缝在坝体上凭空产生,吓得寒毛直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坝上的人赶紧撤!赶紧撤!要溃坝了!坝撑不住了!”
刚站在半山腰上的杜云红老太太吓得猛然一回头,就看到大坝上有一块三角形的区域径直塌陷了下去。
而侯建与好几名工人就恰好在那快三角形区域上站着。
大浪底水库中困缚着的洪龙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以泰山不敢当的姿态喷涌崩泻而出,仅仅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将摔落坝下的人冲出不知道多么远。
筑坝需要好多年,溃坝只需要一瞬间。
杜云红老太太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她担心李彧教授的安危,也担心大浪底水库中下游的人民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