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词酒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这些知青需要带的家当不多,像谢迎春这样拎着几个小包裹就寒寒酸酸下乡的知青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从家里带了行李,可就算带了,他们又能带多少?
梅艳一开始就争靠窗户的位置,因为撒泼吵架的能耐没有王萍厉害,没占到靠窗户的风水宝地,得亏后来王萍‘善心大发’,把地方给梅艳让出来了,梅艳心里还得意了一阵子。
可现在一看,人家几个不靠窗户睡的人的床铺都好好的,就梅艳一个人的床铺被窗户缝里飘进来的雨丝给打湿了,窗台上聚了雨水,也沿着墙往炕上渗。
梅艳的被褥近水楼台先得月,把那些渗下来的水照单全收,挨着她睡的那个人的被褥只是湿了一个边,哪像她的床铺,全都湿透了!
梅艳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哭。“我为什么要脑子抽抽下乡来?白天干的都是累死人的活儿,晚上到了睡觉点儿也不能睡,还遇上了这种倒八辈子血霉的事儿……老天爷啊,你是不是看我命好,想把我给收回去了?”
王萍同梅艳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她的心情也糟糕,听到梅艳的哭声简直烦透了顶,能骂会怼的嘴皮子立马就开工了。
“是,老天爷就是看你命好,想把你给收回去。你可千万别怀疑,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就是为了收走你做铺垫呢!我们的东西都快收拾好了,马上就转移到小青山去,就你的东西还铺坦着,你自个儿慢慢收拾,待会儿可千万别叫我们等你。要是你走得慢被水给淹了或是被水给冲走了,你也别怪我们不救你。我们不是不想救你,是不想给老天爷添麻烦,想让老天爷在收走你的时候,顺顺当当的。”
被王萍这么一怼,梅艳从伤春悲秋的矫揉造作中清醒了过来,她环视了一眼屋子里,谢迎春、林知书已经收拾好了,正帮着王萍和杜晋收拾,平时爱煽风点火的那女知青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屋子里还摆着没收拾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她的。
这可把她给吓坏了!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梅艳连哭都不敢哭了,翻出自己带来的包,胡乱地拿到东西就往包里面塞,也顾不上把衣服叠放整齐了……速度那叫一个快,简直就是蝗虫过境,落后王萍许多的梅艳居然赶在王萍收拾好行李之前把东西给收拾好了。
就是那东西收拾得实在不咋地,基本上都是胡乱塞进去的。
谢迎春在知青点内转悠了一圈,把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剩下的,便催着知青们往小青山上去。
同知青们这种轻装上阵的情况不一样,生产队里那些老乡们带的东西就多了去了,有人用蛇皮袋子扛了棉被上山的,还有人赶着家里的鸡鸭猪羊驴马鹅和大黄狗往山上撵的,也有人家里有钱,置办了自行车,可下雨天的山路实在难走,只能扛着自行车往山上扛的,还有一些小孩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上山路上一边跑一边打闹,结果被自家家长给闪了几巴掌踹了几脚,扯着嗓子一边嚎啕一边往山上走的……
最最最让谢迎春开眼界的是,还有一些老头老太太早就把自己的棺材给打好了,这会儿担心大水来了把他们的棺材给冲走,让子孙们扛着棺材往山上抬的。
于泽开着拖拉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把生产队抢收回来的粮食全都运到了防空洞里,这会儿又从生产队拉了一批腿脚不方便的老头老太太上山,那些老头老太太紧紧扒着拖拉机,看着都危险。
雨越下越大,转移进防空洞里的人们都困倦极了,可偏偏被这大雨刺|激得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在想家里那些辛辛苦苦置办上却没来得及带出来的家当,好些婆娘想着想着就呜呜呜的哭了,男人们聚在防空洞的洞口,看着远处的松原江,唉声叹气就从来都没停过。
松原江的江面越来越宽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迎春和杜晋、王萍等几个知青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窝着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高喊‘溃坝了溃坝了’,全都被吓醒了。
彼时,山洞里的人都已经挤到防空洞口了。
于泽手里拿着平日里算工分的那个小本,大声喊,“李兰子,李兰子,你家人都在吗?有没有落在山下没上来的?”
“杜狗子,杜狗子!你家呢?给我报个数!”
“翠花婶子,翠花婶子,老林叔上来了没?刚刚我运粮食的时候,见他说窨井里的胡萝卜没拿上来,转头下山去拿胡萝卜了。”
“家里有娃儿的都检查一下,自家娃儿都跟上来了没?”
“知青点上的知青,站出来报个数,人都到齐了没?有没有落在山下没上来的?”
听到喊知青点,嗓门最高的王萍应了一句,“知青都到了,十一个人,一个不少!”
突然间,有个婆娘大声哭了起来,“泽子,泽子,我家栓子没跟上来,刚刚他在路上说想撒泡尿,我叮嘱他撒完赶紧跟上,可现在人找不到了!”d
赵大柱家的婆娘也哭上了,“泽子,你大柱叔去公社了,这会儿还没跟上来,溃坝之后公社里安全吗?”
这话问了等于一句废话。
青山公社都傍着松原江,大坝溃坝之后,松原江周边都要跟着遭殃,青山公社怎么可能安全?
还有一些婆娘是从别的生产队、别的公社嫁过来的,这会儿也都惦记娘家人,嚎嚎嚎的哭上了。
于泽被一群人围着问,解释了好大一通都没人听,只能道,“婶子们都先缓缓,你们说这么多人没跟上来的,我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一个一个说,凑够十个,我立马下山去找。”
可没跟上来的哪是只有十个啊!
三十个都有!
那些人生怕于泽找了别家的人不找自家的,就差将于泽给手撕成几瓣了。
黑脸婶子这时候挤了进来,把于泽往身后一拉,她挡在于泽和那些被急吓到失了智的婆娘中间,道:“你那儿都不许去!老于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苗,明知道现在山下那么危险,你下去冒什么险?你要是出点儿事,你爸你|妈你奶怎么办?老于家的香火不能断了!”
“当时挨家挨户的喊过了,队长也提醒过,人命比什么都重要,就是有人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丢了命又能怪谁?自家娃儿自家都看不住,有脸让别人去找?谁要是不放心,就自个儿下山去找,大水冲走了也是自找的,凭什么让我们老于家的独苗苗冒这个险?”
黑脸婶子在于泽身上掐了一把,生生从于泽衣服上掐出了稀里哗啦一滩水,她借着昏黄的油灯看了一眼,瞅到谢迎春,同谢迎春说,“谢知青,你帮我看着点于泽,他要是敢出这个防空洞,你就喊我,看我这个做姑的能不能打断他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每天多会儿更新,晚上九点哈~感谢在2020-06-19 16:12:00~2020-06-20 09:2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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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办厂啊!
突然被黑脸婶子‘委以重任’的谢迎春有点懵。
发生啥了,为啥话题突然就扯到了她的身上?
她啥也不知道啊……
见谢迎春一脸懵逼,黑脸婶子又重申了一次,“谢知青,你帮我看着点于泽,别让他跑了。他要是跑,你就喊我,我在防空洞口守着,他就算插上翅膀也跑不出去。”
“我说泽子你是不是傻?外面下那么大的雨,眼看着就要溃坝了,你不说好好待着,出去乱跑什么?谁家的孩子谁家的老人,自然有他们家的人着急,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姑知道你思想觉悟高,但你这思想觉悟怎么就不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你咋就不想想,要是你出点儿事,你爸你妈怎么办?早些年闹饥荒的时候,宁肯饿着好几天不吃饭也要让你吃饱的你奶该怎么办?你是想让一群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
“没脑子!”
黑脸婶子训了一通之后,骂骂咧咧地走了,谢迎春总算搞清楚了状况,她挪了挪身子,给于泽让出一个地方来,拍了拍,同于泽说,“要不你坐坐?”
于泽:“……”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经被完全淋湿的衣裳,没好意思让谢迎春让给他的那块儿已经垫了干净方布的地方坐,而是坐在了谢迎春的对面。
见于泽的眉头拧成个大圪垯,谢迎春知晓于泽心里还有事儿没想开,不过她没多嘴。
悄摸摸欣赏了一阵子美男后,谢迎春感觉有些困,打算眯一会儿。
可她刚合上眼睛,就听见于泽闷闷地说,“谢知青,你说我们身强力壮的,现在明知道外面有小孩老人没跟上来,就眼睁睁的见死不救?”
谢迎春被这个问题给问醒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于泽,见于泽眉峰紧蹙,显然是心里那个疙瘩还没有解开,劝道:“助人为乐没有错,救人于水火之中更没错。可还有一句话叫量力而行。”
“你做的没错,可你姑也没错。你想的是舍身救人,可你姑想的是你爸你妈你奶。救人于水火固然伟大,可水火无情,你能确定自己一定能毫发无伤,全须而归?”
“你有没有想过,你出去救了,不一定能救到人,还可能把自己也搭上的情况?要是这样的情况真出现了,你让你家里人怎么办?”
于泽被谢迎春说的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我觉得自己灵活有眼力见儿,不会出事啊……”
“赵队长白天还觉得晚上不会下雨,大坝不会溃坝呢,那么厚实巍峨的大坝都说崩溃就崩溃了,你还说你觉得?别说生死这种大事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外面的雨几时会停?”
于泽:“……”这谢知青真是太牙尖嘴利了,他说不过。
谢迎春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那些话也戳到了她自己的心尖儿上了。
以她的情况,大概她就是被大坝崩溃时泻放的洪水冲走,她家里人都不会记挂吧,顶多是在得知她挂掉的噩耗时,假模假样地哭一场,然后心中惋惜白养了这么大的闺女,还没孝敬爸妈就被阎王爷给收走了。
谢迎春的心情不太好,睡着之后就又做了一个梦。
她这次做梦梦到的是烤饼干的现场,就仿佛她变成了烤炉一样,各种各样的饼干、蛋糕的烘焙手段都在她面前一一呈现,从最开始的普通咸饼干到后来的牛奶饼干再到后来的奶油饼干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花样百出,看得她眼花缭乱,就连那梦里的香味都十分逼真,让谢迎春那本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越发闹腾。
睡梦中的谢迎春并没意识到自己的五脏庙居然奏起了协奏曲,她只知道自己快馋死了,可坐在他对面思考人生的于泽听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说呢,怪尴尬的。
对面的人饿得肚子咕咕叫,本应该是肚子叫的人尴尬,可这会儿肚子叫的人睡着了,时不时还咂摸一下嘴,看样子是在梦里吃到了好吃的,听到这声儿的于泽尴尬得要命。
总感觉自己是听到了一些不该由自己听到的东西。
于泽抬头看了谢迎春好几眼,感觉谢迎春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打算往旁边挪一挪。
殊不知,王萍见谢迎春睡着了,就主动替谢迎春执行起了监督于泽的任务,她见于泽‘蠢蠢欲动’地要走,一胳膊就把谢迎春给摇醒了,她同谢迎春说,“快喊黑脸婶子,她家侄子要跑!”
于泽:“……”
沉浸在梦中的谢迎春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香甜可口的饼干糕点离自己远去,是被急醒的,一醒来就听到王萍说的话,她没好气地看向于泽,问,“跑哪儿去?你要是真跑,那我可就对不住了,直接喊你姑了啊!”
于泽讪讪地坐回原位,摸了摸鼻子,道:“我没想跑,就是你肚子一直在叫,我听着怪不好意思的,想来你肯定也不愿意让我听到这么糗的声音,我往远处挪一挪。”
谢迎春的脸一瞬间就被臊红了。
她扭头看向王萍,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已经足够传递给王萍她想表达的信息。
王萍抿着嘴,脸上满是难为情地点头,以表情回复,“没错,你肚子确实叫了。”
暨于泽耿直地为她送来第一波暴击之后,王萍为谢迎春送来了第二波暴击。
谢迎春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窘迫了几秒钟后,谢迎春厚着脸皮给自己解释道:“确实是有点饿了,给知青配的粮食本来就少,晚上只能喝点稀粥,还又是搬东西又是避难的,肯定饿,捱一捱就过去了。”
于泽煞有介事地点头,“给你们配的粮食确实不太够吃。若是没闹这次灾荒,我能想办法分你们一些,但闹了这次灾荒后,很多粮食折在了地里头,抢收回来的粮食怕是也得发霉许多。那些发霉的粮食没法儿吃啊,容易吃坏肚子,吃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来。哎,接下来的两年,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他还好,在油田上工作,油田给的福利多,逢年过节都会发一些吃的用的,往年能发一些精细的粮食,诸如白面等等,之后怕是发不出这种精细粮食了,但红薯土豆这些应该是不会缺的。
于泽的话把大家都带入了沉思中,这下没人能再睡得着了,满脑子都是该如何渡过眼前的危机。
王萍想了好一会儿,懊恼地说,“真是条绝路,粮食不够吃就是没法儿活,想破天灵盖都想不出什么好招来。国家应该会给我们发救济粮吧。如果有救济粮下来,勒紧裤腰带,应该能撑过这个坎儿。”
于泽再度摇头,“农村遭灾,城市跟着受损,农村好歹还能抢收一些粮食,城市里的人都没田没地,吃不到就是吃不到。就算有救济粮下来,那也应该是给城里人的,和我们没太大关系,不能期望太多。”
王萍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苦瓜样。
林知书一直都在皱眉沉思,她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办法来,突然发现谢迎春已经盯着那堆被抢收下来的麦子看了很久,就用胳膊肘搡了搡谢迎春,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谢迎春好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还在往下淌水的粮食,点头说,“有!”
她真的想到了一个办法。
于泽诧异地抬头,“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是松原江沿线遭灾,不是全国遭灾,我们缺粮食,肯定有地方不缺。所以我们只要想一个办法,把那些地方的粮食换过来就好了。”
“我们这些粮食被水泡了,肯定放不了太久,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将这些麦子全都磨成面粉,然后烤干制成饼干,用饼干去其它地方换粮食!”
“我们的粮食数量不多,就算从饼干中赚了个辛苦费,但肯定还有一个窟窿需要填。我们既然能烤饼干,那就能烤鱼干!”
“松原江里的鱼儿是出了名的肥美,水坝这么一溃,几乎家家户户的田里、塘里都有了鱼儿,松原江里的鱼儿更是肥美非常,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些鱼儿捞上来,制成鱼干,卖到那些不靠河的地方去!”
于泽皱眉沉思,王萍给谢迎春泼了凉水,“厂子哪是个人能开的?饼干鱼干是我们想卖就能卖的?你要是做了,那就是投机倒把,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个厂子以公社,或者是以生产队的名义办起来。我们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不是投机倒把,而是受灾地区贫苦农民的积极自救!”
于泽原先就在担心这事儿被人扣上帽子泼脏水,这会儿听谢迎春三下两下就把帽子给摘干净了还给自己扣了一顶高帽子,他又多瞅了谢迎春几眼,突然觉得这个谢知青不知长得好看,嘴皮子溜会怼人,急智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