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真的吗?圣人也收干肉?”季海明嘿嘿的笑道:“那咱这不跟圣人一样了吗?您一定得收下!”
张老校长被他们说的没法拒绝,只好赧然道:“你看,我这是来谢你们的,这怎么好!”
“谢我们?”季海明疑惑:“您太说笑了。”
“这你们还不知道?”张老校长说:“小冬这次考试,是咱全区第一名!怪我怪我,一直忙,没来得及在咱村里贴喜报!”
“真的?!”
除了当事人季小冬一脸平静,季海明和王荣花都高兴坏了。
“这还有假!真的怪我,忘了贴喜报。”张校长嘴里说着自责,脸上却也是一片喜色:“听说分数在全市都是这个。”
张老校长竖了个大拇指。
“今天在我家喝两盅。”季海明拉住张老校长,从桌子底下抽出来一瓶酒,给两人倒上。
王荣花端上一碟花生米,又去厨房做饭了。
“就因为不是全市统考,所以没法全市排名次,不然小冬全市第一也是准的。”
“就是因为咱小冬。”张老校长两杯酒下肚,季小冬也成了“咱”小冬:“区里一看,哟,这个姓张的老头教学不错啊,你猜怎么着!给我转正了!!”
"真的?!这可是好事儿!"季海明赶紧给张老校长倒满酒,看老校长的眼光也变了。如果说刚才是尊敬,现在则有了一丝敬畏。
不得了,农转非,吃皇粮了!
“还在咱村里吗?”季海明问。
张老校长说:“村里小学没有了,我本来都要退休,这一下子又要到镇上去工作了。”
“镇上工作好啊,这一下子就非农业了。不容易,不容易。”
季海明掩饰不住的羡慕,非农业的户口,人家那就是干部身份,家里的孩子不管有没有本事,都是有工作是能接班的,人家代代都能吃皇粮,有工作。不像农业的,没本事只能在家种地。
今天下午看到孔思莲家回城,季海明心里还没有太大波澜。人家老孔本来就是城里的,犯了错误被下放过来,现在平反了,回城也是应当的。但是这张老校长不一样,他虽然当了二十多年老师,可就是当年他们村找了个有点文化的,随便教孩子,不属于“国家正式在编人员”。
哪里想到,临了临了,竟然托了自己闺女的福,吃上皇粮了呢!
“我什么时候也能吃上皇粮。”季海明感慨一句,又啧啧两声,自嘲似的说:“我这辈子是不指望了,就指望季小冬将来能好好学,也能吃上皇粮。”
农村人想“吃皇粮”,唯有读书和参军两条路。男孩子还能去参军,女孩子想要跳出农门,只有死命读书。
季小冬读书虽然不错,季海明还是摇摇头叹气道:“可惜是个女娃。”
读了书成了非农,那也是别人别人家的媳妇,不是他老季家的人。
“女娃怎么了!”张老校长没有领会到季海明那曲曲折折的心思,为季小冬辩白道:“现在男女平等,女娃一样中状元。不是我说,小冬将来中状元,当个科学家吃皇粮,绝对轻轻松松。”
季小冬笑的露出八颗牙,心道,张爷爷,您说的真对。
说到这儿,张老校长又想起喜报的事情:“这两天一直忙着交材料。你看我,连喜报这么大的事儿都忘了,太不对太不对”
他又念叨一边,在他眼里,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学校的公事,是因私废公,是极大的错误。
“明天我就去贴上!不但在学校里贴,在咱村部,村里的路口,全贴上!”
“不用不用。”没等季海明开口,季小冬抢先拒绝了,她家事儿够让村里有佐酒料的了,她可不想再成为话题中心。
“张爷爷,喜报贴不贴无所谓,这才上初中,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你看看,你看看。”张老校长对季海明说:“宠辱不惊,你家丫头将来必成大器!”
“呵呵。呵呵。”
季海明得了“吃皇粮”干部的夸赞,又喝了点小酒高兴的晕晕乎乎,只是这高兴中又带着点遗憾,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要是个儿子,那我季海明可太扬眉吐气了!
他已经从张老校长那里知道了季传胤没有考上。只是因为村里小学只有五年,镇上小学是六年,所以他们没考上的还能再去镇上上一年六年级再考初中。
没考上和全区第一名!这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大哥季海成高中毕业去当兵,部队转业后留在了城里。他三弟读书考的中专,也在城里“吃皇粮”。兄弟三个,只有季海明留在了农村。现如今,跟自己哥哥弟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季海明不是没有能力,当年读书成绩也很好,只是因为当年大哥当兵之后,家里没有劳动力,老三还小,所以他不得不在高二那年辍了学。
按理说,他对家里付出的最多,可却最不受家里的重视。爹娘一说起来,总是说老大如何如何好,老三如何如何好,老大和老三十天半月不回来一趟,回来时他爹娘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老大给点钱,老三给件衣裳,他爹娘恨不得裱起来挂堂屋,逢人便说两个儿子多孝顺。
他天天在家里伺候二老吃,伺候二老穿,家里有什么活,地里有什么活,都是他去干,可一年到头也得不了几个好脸色。哪里做的不好,还成天骂骂咧咧。
再加上兄弟三个,只有他家是个闺女。当年季小冬生下来,他爹季德茂一看是个女娃,名字都不给取,你们爱叫啥叫啥吧。还是到了户口登记的那里,人家那工作人员说,得有个正经名字,生在冬天,不如就叫小冬吧。
这才让季小冬叫了季小冬。
这么多年,季海明一直觉得在家里没地位,抬不起头来。他想着,只要我有了儿子,我儿子比你们家的都争气,看你们还会不会看不起我!
你看现在,老大家那个样子,老三家那个样子。季传胤一点儿都不上进,季传业娇的不像个男孩儿,数他家季小冬最争气。
季小冬什么都好,只可惜不是个儿子!
第10章 什么样的世界
季小冬咧咧嘴,对她爹的酒后真言表示赞同。
你家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是个儿子八成要按辈分排,名字不叫季小冬。
我也不会穿到这鬼地方,还在当着我的科研大佬为人类发展(?)做贡献。
王荣花把季海明扶到炕上之后,转过头来“安抚”季小冬。
“你爹不是嫌弃你,我们想要个儿子都是为你好,怕你将来受欺负。你看,要不是你大伯母的那俩兄弟上咱家来,给你大伯母撑腰,现在你大伯母说不定就让你大伯给休了……”
季小冬:……
王荣花的理论听的季小冬牙疼,忍不住问道:“我大伯母离婚拿钱走人,去镇上或者南下,打个工做个活不比这强!”
“那哪里能有什么好活计!”王荣花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季小冬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胆大包天”的想法,她可不希望女儿走上歪路,赶紧绷起脸来严肃的说:“没有男人跟着,能做什么活计!你在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这都不是正经女的该做的!”
季小冬一时觉得鸡同鸭讲,兴趣缺缺,顿时没了母女“促膝谈心”的兴致,站起身来准备回屋。
临进屋时她实在忍不住,又回过头来跟王荣花说:“妈,技术的进步和生产力的发展会逐渐消弭男女体力上的差异。”
王荣花:“啊?”
她前面的都听不懂,只听懂了个男女体力差异。不由点头道:“对啊,壮劳力跟妇女当然不一样,壮劳力割麦子一天能割一亩,妇女才能割7分地。”
季小冬一口老血喷出来,她骨子里的“拧”和认死理的劲儿又冒了出来,屋也不回了,非要跟王荣花好好掰扯掰扯。
搬个小凳子坐到桌子前,对王荣花说:“妈,要是妇女开个收割机,一天至少能割20亩地。”
王荣花被季小冬反驳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为了维护自己母亲的“权威”,她争辩道:“说不定壮劳力开,一天能割40亩。”
“妈这话你自己信不?”季小冬说:“机器的性能是固定的,谁开都一样。所以我说,随着机械化的大规模应用,男女体力差异对生产和社会造成的影响会越来越小。”
“但是,但是……”王荣花终于想起来怎么反驳:“咱国家才多少机器,主要不还是得靠人!”
“哈哈。妈。”季小冬笑道:“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机器已经比前两年多了。咱这家家户户条件是不是比以前好了。再过十年,机器都满地跑了。要是生儿子为了干活,十年之后儿子还长不成人呢。”
“有更快更方便的路,为什么非要放着不走,去走那些坑坑洼洼的老路呢?”
王荣花被季小冬的“歪理”说的晕头转向,她觉得季小冬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可是,祖祖辈辈几千年传下来的“生儿子”的观念,怎么就不对了呢?
“妈,生儿子到底为了啥你真知道么?”季小冬说:“可千万别说为了给我多个帮忙的,不让我帮忙就烧高香了。”
遮羞布被掀开,王荣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想了一会儿,对季小冬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没有儿子,老了怎么办。”
“妈,你这是没话了啊。”季小冬笑着对她妈说:“不说远处,只看咱村里。村头蔡家让他爹娘住外面漏雨漏风的趴趴屋,他娘天天上门骂不养老。村尾王家,老太太怕挨打天天躲着她儿子走。我大伯母家俩兄弟,没一个想养老娘。就是咱家,我记得我姥姥没的时候,也是你忙前忙后出钱出力。”
“我觉得吧。养闺女也一样防老,养儿不孝顺的也多。”季小冬最后总结发言:“这看的是人性教养,跟性别没关系。”
王荣花被彻底说蒙了。她以前也觉得有很多不对,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大家都跟她说,那是对的,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那么过来的。
可现在,当她已经逐渐认同了这套规则之后,自己的女儿说:不对!这是不对的!
她也想像从前的“长者”们对她说的那样,把从长辈那里听来的祖祖辈辈的“规矩”告诉自己的女儿。可是自己的女儿竟然一一给她驳了回来,驳的她哑口无言。
是自己的女儿特别能说会道,还是自己从前的长辈们特别端肃传统?如果让自己女儿碰上从前的老人儿,争辩起来谁会赢?谁说的对?
王荣花正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季小冬又从帘子里探出头.
“妈,咱家豆子种下了吗,种黄瓜的那块菜地今年一定要换成茄子!这都是科学,绝对比壮劳力让地里庄稼长的多!”
王荣花……知道了!
她也知道了,不是自己不如从前的长辈们端正严肃,而是自己这闺女特别的能说会道。
村里的老人们活这么大岁数不容易,还是别让自己闺女遇上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
季小冬此后几个星期,一直到开学前,天天顶着大太阳出去,泡在自家地里。
季海明和王荣花对全部种上豆子,心存犹疑。地里的庄稼,天大的事情,哪里能凭小孩子说说就全部改了的。不过因为季小冬“全区第一名”的光环加持,夫妻俩还是决定先拿出几分地来试一试。
对于菜地里的黄瓜全换成茄子,季海明倒是没有二话。
这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地里的黄瓜越长越差,第一年种的时候又直又大,绿油油脆生生的,第二年瓜就有点小。他以为是照看的不经心,结果第三年瓜更小了,弯弯扭扭,看起来一副生长不良的样子。
季小冬说叫什么“连作障碍”,他也听不懂。反正黄瓜长的不好,换换样也行。
“爹。茄子也不能常年种。”季小冬一边帮忙从地里把瓜秧子拉出来,一边给季海明上课:“你种两年茄子,再换换样,换成黄瓜。”
“我哪有那闲工夫折腾。”季海明不认同季小冬的说法:“老辈儿里谁种个地这么麻烦。”
说着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对季小冬说:“农业大学,你说学农业还用上大学?!咱村里的人谁不会种地,让大学生过来跟我学吧!”
季小冬:……
愚昧!无知!侮辱我专业!我要用数据打他脸!
从前一亩地亩产才多少斤,现在亩产多山斤!从前养活多少人,现在养活多少人,从前有个水灾旱灾饿殍千里灾民遍地,现在抗灾防风险能力有多强!从前你一辈子能不能见到鱼肉蛋奶,现在鱼肉蛋奶的消耗量是多少?!
新品种是怎么选育的!新技术是怎么慢慢发现推广的!现在袁老爷子两系法杂交水稻都快育出来了……
不对!季小冬一个激灵,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这是穿书!不是重生!
卧槽这书里的科研线是怎么设定的?!科研大佬季小冬终于在穿书半年之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十分、及其严重的问题:这本书里有没有设定他们农科专业的巨佬袁老爷子!
一本书的设定会有那么细致吗?
季小冬忽然恐惧起来,她想起来了曾经看过的一个世界观设定,在这种小说书里,所有的人都是某种力量的实验品,在小说作者“造物主”设定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跟主世界一样生活,以为自己都是活生生的存在,但是在作者笔力没有涉及的部分,其实都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