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来不及多想,她端容定定看住云姒,低声提醒:“姒儿,这话私下跟娘说就罢了,切莫叫你爹听见!”
这话刚落,便见有人踱步入内,来人威武健壮,眉峰上扬,全身上下皆是侃然之态,正是永安侯云清鸿。
谢之茵起身颔首:“侯爷。”
视线无声掠过这个男人,云姒徐徐站到谢之茵边上,神色平淡,不透半点情绪:“爹。”
云清鸿淡淡嗯了声,精锐的眼神瞥了眼谢之茵。
下人方才向他禀报,四姑娘回府坐的马车,镶金嵌玉,锦绸盛裹,显然是宫里来的,于是他问了云姒的去处,便匆匆过来了。
先前他和谢之茵闹僵过一次,他即便不常来主院,也从未亏待过她,却不知她为何就是死活不同意云姒嫁入宫中,非要和他对着干,说不准今日就是她怂恿云姒入的宫。
云清鸿转回视线,声色雄厚,神情严肃:“姒儿,你去宫里干什么了?”
她爹对柳姨娘百依百顺,看她娘时却蕴极不满,云姒只觉得可笑,她唇角微抬,面上不露声色:“和陛下喝了会儿茶,便回来了。”
末了,她又刻意添了句:“是女儿自己要去的。”
云姒将此事从谢之茵身上推了个干净,云清鸿怎么听不出来,他抿着唇,半信半疑复问道:“只是喝茶而已?”
娇艳的红唇弯起浅痕,云姒垂下眼睑,一抹幽深自眸心流露:“是了,毕竟日久才见人心,迟早要嫁的,早些知晓一二,心里有个准,免得到时太陌然,爹若觉得不妥,女儿日后不去了便是。”
云清鸿紧锁的眉这才松开了些,清了清嗓子:“陛下不怪,多去去也无妨,但宫中不比府里,言辞切记拿捏好分寸,以免惹祸上身。”
云姒低眉点头,温顺如旧:“女儿晓得了。”
云姒没听信她娘的话去退婚,云清鸿便放心了。
云清鸿侧眸瞧了眼谢之茵,她脸上无半点胭脂水粉,面色憔悴了不少,好在五官天生清丽,只要稍加妆扮,是丝毫不逊色于柳氏的。
若不是谢之茵这些年来对他平淡如水,他也不至于冷落了她,毕竟结发妻子,到底还是有感情在。
“姒儿,你先回去吧。”云清鸿的语气较之前柔和了不少。
云姒静默片刻,悄悄捏了捏谢之茵的手心后便退了出去。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留了他们二人。
这是自上回争吵后,云清鸿第一次来主院,他提步到桌前坐下,谢之茵不声不响,低头为他沏茶。
那双巧手,如今清瘦如柴,云清鸿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疼惜:“之茵……”
他柔声去握她的手,谢之茵却像被毒蝎蜇到了似的,倏地缩回,随之“嘭”得一声,瓷壶落到地上砸了个破碎。
谢之茵忙蹲下身子去捡:“妾身愚钝。”
云清鸿皱了皱眉,她性情娴静,自从跟了他后,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何时这般惧怕他了。
谢之茵下一刻便被那人厚实有力的手扶了起来。
云清鸿扬手将她揽近了些:“这种事让下人来就行了。”
这回倒是没躲避,趁着他心情不错,谢之茵略一思踱后低言:“侯爷,姒儿的婚事……”
她想说什么,云清鸿自然知道,他截下她的话:“之茵,这是为了姒儿好,也是云家莫大的尊荣!”
云清鸿低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背:“从前是我疏忽你了,今夜我宿在你这儿可好?别再拿这事跟我置气了。”
果然还是不同意,谢之茵眉眼低垂,不动声色退离半步,闷着声:“今日持斋,诸多事不宜,望侯爷见谅。”
这话一听,云清鸿立刻来了怒意:“持斋持斋,又是持斋!你怎么就不能同素锦一样,搜罗首饰绸缎寻些乐子消遣,为何成日足不出户,非要在屋里念叨这些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侯府亏待了你!”
他语气极为不悦,谢之茵却只是正襟而立,置若罔闻般无言。
云清鸿的耐心顿然全无,刚才生出的那半点疼她的心思转瞬散尽,气哼一声甩袖离开。
门重重地关上,谢之茵泛白的双唇微抖着,她紧闭双眸,良久才睁开眼,颤悠悠挪步到床沿坐下。
她弯下身子,探手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梨花木锦盒,放在膝上。
锦盒的成色质地都算不上大好,她却当心头宝似的,细细抚过。
不一会儿,有人敲了两下门,谢之茵立刻扯过丝被盖住锦盒。
她答了声,夕晴推门进来:“夫人,侯爷命奴婢来收拾。”
夕晴捡了地上的瓷壶碎骸后,瞅见她丝被散乱,便走了过去:“奴婢替夫人整理床铺。”
谢之茵很快抬了抬手:“不必了,出去吧。”
夕晴略微一顿,福了福身子,应声退出了屋子。
*
乌云翻墨,几道电光纵横闪过,随之而来数声闷雷。
云姒回兰苑的路上,步调不太慢,她可不想一天湿透两回,必须在暴雨倾落前赶回兰苑。
“四姑娘——”
声音似唱腔柔婉,自不远处传来。
云姒眸心一跳,顿足侧眸望去,二姨娘柳素锦正含笑朝她走来。
碧罗软锦裙,牡丹点翠簪,妆郁却不俗,未有年老之态,也不似少女稚嫩,如此韵味,又有哪个男人不爱。
可这漂亮皮囊下的阴暗,在云姒这儿已被看得透彻。
柳素锦对她安然从宫里回来微有讶异,但转瞬便眼含春波,一颦一笑叫人看不出破绽:“四姑娘这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我还以为会去好一会儿呢。”
她今日入宫是听了柳素锦的三言两语,于是便临时起了意,而太后显然是早有预谋,太后是如何提前知道她行踪的,重活一世她若再不明白,未免太过迟钝。
云姒隐去眸心的冷意,淡淡一笑:“亏得有姨娘替我疏通,我才得以进宫见到陛下,太后娘娘更是看在姨娘的情面上对我照顾有加,姨娘有心了。”
柳素锦微微一愣,觉得她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却又看不透任何,一瞬后柔笑道:“应该的。”
“姨娘的恩情,改日……”乍然电掣,闪光破碎,割裂了那张冰肌玉容,云姒唇边勾出艳然浅笑,字句清晰:“云姒必当奉还。”
她语调舒缓,眉眼温浅,柳素锦却听得心里惶惶的,忽然闷雷一声轰鸣,惊得她浑身震颤。
云姒莞尔道:“姨娘身娇体弱的,还是快回屋里去吧,沾到雨水可不好。”
骤雨摇摇欲坠,柳素锦也不再多停留,扯唇敷衍了两句后,便由丫鬟搀扶着往自己院子去了。
云姒敛了笑,眸心冷焰再不掩饰,突然有个念头轻闪,似是想到什么。
少顷,雨水不讲道理地颗颗坠落,云姒这才抽回思绪,秀眉蹙起,在心里暗骂了柳素锦一句,抬手遮在额前,疾步回了兰苑。
第6章 凛冬
宫裙华美,却是累赘又繁重。
如雪柔荑遮在眼前,云姒还得空出只手去拽那碍事的裙幅,雨水像是骤然倾倒了下来,她跑得再急,还是湿了个透彻。
见她匆匆越过雨幕,风昭言撑了把伞,极快地从屋檐下冲了出来,给她挡了最后一段路的雨,雨伞全遮着云姒,他自己全淋湿了也不为所动。
兰苑长廊下,云姒低低喘着,堪堪拭了拭睫毛上的水珠。
风昭言收了伞,见她发丝衣裙皆是湿意,随即道:“我去叫阿七备热水。”
“嗯,”云姒垂眸拍着广袖,随口轻应了声,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停顿一瞬后云姒忙喊住了他:“昭言!”
风昭言回过身:“四姑娘还有何吩咐?”
黑云摧压,还未入夜四处便已窒暗,风雨声与雷鸣声纠缠在一处,打湿着世间万物。
云姒眼波微动:“雨得下许多天,这几日你去主院守着吧。”
雨势将会连下七天不止,要随时过去娘亲那儿怕是困难,虽说上辈子娘亲不是在这几日出的事,但云姒还是不放心。
那时她在牢中,只从嚼舌根的狱卒那儿草草听到几句,说是侯府夫人与人私通被赐死,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娘这般低调,从没得罪过谁,说她私通,可笑至极!
云姒笃定的语气像是早已预知,风昭言怔了一下:“……四姑娘怎么知道要下好几天的雨?”
疾风暴雨通常喧嚣个一夜也就过去了。
云姒微滞,虚声敷衍过去:“猜的……你过去吧,自己也记得把湿衣服换换,别病了。”
风昭言反而露出难色:“可夫人命属下……”
“府里安全,不必跟着我。”
很小的时候,谢之茵便派了风昭言,作为贴身暗卫保护在她身边,云姒知道他尽责,便寻了个托词:“近几日天寒湿冷,我娘容易犯风湿,我不放心,倘若有事,你回来告诉我好吗?”
她的话,风昭言一向服从:“……好。”
*
海棠木雕四扇屏风后,水雾如烟,一室氤氲。
萦绕周身的温热驱散了透凉的寒气,也将嘶吼的风雨雷鸣隔绝在了屋外。
云姒轻倚浅眠,整个身子都浸没在热水里,花瓣嫣红,只露出了细腻玉颈,长发松松挽着,如玉般的容颜染了几分倦怠。
此刻褪去了衣裳,她脖颈上用红绳挂着的那块羽白暖玉才露了出来,玉石坠没在温水中,被她捏在手里,纤指缓缓摩挲。
想到些事,她唇边不自觉地泛出几许清柔笑意。
少顷,阿七端着水从外室轻步而入,跪在边上,小心替她添了瓢热水。
见她脉脉如桃花的模样,阿七忍不住低咳一声,含笑学着那人的语气:“美人如玉,这玉与云四姑娘相配确实妙极。”
听出她的调侃,云姒双颊瞬间漾出绯红,掀开眼皮轻瞪她一眼:“胡言什么?”
阿七不慌不忙又舀了瓢,忍笑道:“这可不是奴婢说的,这是人家傅公子当日所言!”
“……”
傅君越……
心中一念他的名字,云姒便不由地放软了声音,低喃道:“他才不是这么说的。”
阿七看她一眼,佯装好奇笑问:“那他是如何说的?”
“他明明说的是美玉赠佳人,云四姑娘若是喜……”
话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云姒轻咬了下唇瓣,清眸斜斜瞥了阿七一眼。
阿七低低发笑,片刻后想到什么,又幽叹了口气,放下瓢:“不过四姑娘,你和陛下有婚约,侯爷不喜你在外抛头露面,要是他知晓你从前常常夜里偷跑出去,还对个男人念念不忘,定会动怒的。”
云姒眼睫微微一颤,沉默须臾,捏着玉石的手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