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如此严重之事,皇帝却是那般闲适赏玩的姿态,仿佛一切心思只要过了他的眼,无不赤.裸透析。
这令年无垢下意识咽了咽喉,他默默深吸了口气,“臣又连夜读地理正宗,辅察阴阳之论,以十二地支结合黄道十二宫,推而论之,是将有荧惑噬翼之祸。”
此言一出,震惊众臣,纷纭私语之下,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出了声,“翼宿正应大齐地理,荧惑噬翼,那不就是……”
倏然噤声,后面的话,没人敢说出。
荧惑噬翼,灭国征兆。
真相大白,除惩奸佞,朝中方安定不久,眼下又出这紧急之态,大殿的气氛忽而凝重了起来。
然皇帝陛下只是轻轻一笑,慢悠悠俯下腰背,修长五指交握,手肘搭膝,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淡淡睨着年无垢:“朕猜,年卿接下来是要说,命理合衬荧惑之人恰好就在皇宫内,劝朕趋避之,对否?”
他语色含笑,无甚波澜,却听得年无垢的心蓦地咯噔了下,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陛下生来便是帝王之相,八字循环相生,五行通流,是乃上成格局……”心中略一纠结,“臣翻阅所有资料,掷六成卦,发现唯独一人同陛下命局相冲,此人,便是荧惑噬翼之祸端。”
随即便有人迫不及待询问:“是何人?”
年无垢咬咬牙,索性一径说出:“命中带煞之人,就是正居御乾宫内的云姒姑娘。”
众人再次愕然,唏嘘不已,怎的又与那云御侍有关,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清无声对上年无垢暗投过来的目光,眼珠子动了动,出言道:“臣斗胆多言一句,前段日子宫中流言四起,说是有宫人深夜于耳房后林,瞧见一只紫狐狸和一紫色女子,转眼又消失不见了,怪异至极,那女子周身烟雾缭绕,胜似妖狐,然皇宫之内,穿紫衣者,唯独一人。”
他所指之人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事儿我倒隐约也有听说……”
“我也是知道的,不过一宫奴所言,却也不知真假啊……”
就在他们窃窃谈论时,齐瑞“嘁”了声:“曾经有个老算命的,还说本王官星不临月,没旺气,”说着他随手指了个人:“哎,你来说说,本王不旺吗?”
那被突然点到名的官员一滞:“呃……旺,旺!”
齐瑞满意一笑:“嘘,有就有,别学着叫唤。”
他这么一说,那官员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两声像极了犬吠,窘迫胀红了脸。
忽然齐瑞又起了心思,故意瞟了眼身边的成渊,“成大人觉得呢,本王旺不旺?”
在一旁仪表端庄的成渊,回眸迎上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心中明了,但始终神色温雅:“成事在人不在天,气运旺与否,全在殿下自己身上。”
成渊回答得密不透风,又无可反驳,齐瑞耍不着他,便觉得没劲儿了。
他暗嗤,自己寻回了场子,扬声道:“我说你们一个个的,瞎折腾什么玄学就罢了,还迷信神鬼之说,蠢不蠢?”
众臣皆迟疑,妖魔鬼怪他们倒是不信的,只不过这年无垢一向精通易理 方术 八字 占星,何况古往今来,钦天监多少卜卦一语成箴,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是没法不去信。
颇为奇怪的是,最为庇护云姒的皇帝陛下和云迟将军,这会让反倒没了声,都是一副深敛淡漠的模样,任凭他们一言一语议论非非。
观望势态,年无垢这便有了胆:“陛下,荧惑噬翼,非同儿戏,要趋之避祸,须得尽快除去带煞之人,以桐油浇之火刑,方可保世间太平!”
而陈清连声接道:“臣,附议。”
这般残忍的行为,竟又有稀疏几人站出来,追随表态。
“谁给你们的胆,敢对北凉二公主如此?”
正在此刻,突然一声清亮韵致,却又深隐冷笑之音传来。
众人一惊,循声回首望去,只见玉嘉公主着鎏金绣纹绯红霓裳,一身尊华,自殿外提步入殿。
胭色裙摆曳过汉白玉阶,喻轻妩不急不缓,径直走至殿中。
深知这玉嘉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眼下忽然出现绝非好事,陈清皱了皱眉:“玉嘉公主,此乃我朝朝会,未经传召何以入内?公主虽为大齐贵客,也未免逾矩了。”
听了他深含谴责的话语,喻轻妩只是淡笑将他一瞟,对他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陈清愣了愣,便闻皇帝陛下质问道:“是朕同意的,陈卿有疑义?”
陈清愕然一瞬,连连低下头:“……臣不敢!”
徐伯庸精明,听出了所以,正色问道:“不知玉嘉公主方才所言是何意,据老臣所知,北凉王上膝下唯一女,何来二公主?”
喻轻妩笑了笑:“这便是本公主今日来的目的了。”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喻轻妩抬手击掌,很快就有三名手托金盘的北凉侍女入殿,一人盘中放置金丝帛卷以及祥云金印,另一人盘中摆着一丹书铁券。
虽不知那金帛和金印具体为何物,但一见那丹书铁券,见多识广的徐伯庸便立刻双目瞪大:“这是……”
丹书铁券,不论大齐抑或北凉,从来为帝王所有,可免任何罪过,非皇帝赐所不能有,如今出现于此,想来是北凉皇帝授予。
喻轻妩清媚的容色一肃,魅丽双眸轻描淡写扫了眼众人,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当年我父王在你们齐国为质时,与京都谢氏商女相爱,却不曾想,你们大齐的永安侯云清鸿仗势强娶,逼得有情人诀别,倘若云清鸿一如最初爱护谢氏也就罢了,可他呢,溺宠妾房,冷落正妻,我父王归国前,想要带离谢氏,你们可知发生了何事?”
好笑地观了眼茫然的众人,略微停缓,她一哂:“那夜,我父王得知谢夫人被妾房柳氏下了媚药,偷偷送进了春风楼,险些受辱,若非我父王及时赶到,将事情暗中圆了过去,恐怕柳氏十六年前,就要将谢夫人与人私通的戏给闹了!”
就在众人惊诧之际,喻轻妩继续冷声道:“如今人虽已去,但这笔账该如何算?”
徐伯庸作为丞相,此时自然是要出来说话的:“当年种种,确是我朝之过,我朝并非蛮横无理,万事皆可相商,依公主方才所说,莫非那云姒是……”
喻轻妩轻抬下颌:“没错,云姒是我父王与谢夫人的女儿,我父王已拟下旨意,追封谢之茵为北凉贵妃,”眸光自金盘上堪堪掠过,“而这些……”
她嘴角轻扬:“是我父王赐予云姒的,从北凉国都千里加急而来,今日方至,”淡唤:“绿怡。”
闻声,喻轻妩身旁一侍女应答,继而取出金盘上的金丝帛卷,双手呈上请示御座那人,齐璟将手抬了一抬:“念。”
得了应允,那侍女展开金帛,一字一字,将上面的话宣读了出来。
那是北凉皇帝亲拟盖印,赐封公主的诏书,他赐封云姒为玉鸾公主,授予金印,赐居琉音殿,这便是要认下这个女儿了。
而丹书铁券,更是予了云姒无上的尊荣。
前一刻还被陈清所鄙视身份的云姒,转瞬竟成了北凉尊贵的二公主,众人都猝不及防惊愕原地。
齐璟只是坐在高处,静静听着,并未有意外之色。
云迟亦然。
其实,今日发生的这些事,齐璟早有预料,朝中多少人曾为赫连家的党羽,他心里也有几分算计,左都御史陈清和钦天监年无垢便是其二,而太后死前说不会让他好过,加上连翘告诉过他宫里谣传之事,他多少也能猜到太后是要对云姒下手从而报复他。
赫连家垮了台,可怜这些走狗还忠心耿耿,还这么卖命办事,想来是那和太后苟且之人在背后推了一手,倒有几分本事。
而喻轻妩当众公开云姒身世,更是他们商议好的,既是要阻断那些流言蜚语,也顺便将朝中不干净的彻底清理了。
喻轻妩悠然踱步,在伏跪的年无垢边上站定,微微俯下身,语色间携了森冷的笑意:“方才你说,要浇谁桐油?执谁的火刑?”
年无垢声线发颤,之前的骨气荡然无存:“臣 臣……”
懒得听他多言,喻轻妩将袖一甩:“你们若真敢对云姒做什么,不出七日,我父王必亲率北凉大军,踏平你齐国!”
一面,是命犯帝星的大恶凶煞,一面,又是北凉千军的威胁,所有人此刻都屏息噤声,不知该何从抉择了。
这时,齐璟从御座起身,踏着玉砖徐徐下阶,举步走来,皇帝下殿,众臣不敢站,瞬间齐齐跪下。
他身姿挺拔,玄金蟒袍在千盏金灯辉映下骄尊万分,俯视跪拜的众人,齐璟一声叹息:“姒儿已怀了朕的骨肉,若照年卿之意,是要将朕的孩子一并除了?”
云姒已怀有龙嗣?
众人蓦然诧异,这一惊接连一惊,今日早朝心情就未平静下来过。
齐璟淡言淡语,却是令年无垢打了个寒战:“臣不知云姒姑娘怀有身孕,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
齐璟修眸微敛,薄唇挑出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仿佛在这美轮美奂的金銮华殿,傲然欣赏他们滑稽的丑态。
他轻轻一笑,笑中透着寒意:“不知?精通八字六爻,易学方术,夜夜守于司天台,却连这个都测不出?年无垢,你这一身的本事都使哪儿去了?为赫连岐卦算良辰吉日,起兵造反吗?”
作者有话要说:44: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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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陛下哥哥和嫂嫂,怎么勾结搞事情的,下章解释~
第86章 春来
此言一听, 年无垢六神瞬息无了主,卦测有失就罢了, 只是一旦与乱尘贼子联系到一处, 皇帝就是当场斩了他都不为过。
年无垢忙不迭磕下头去:“微臣才薄智浅,断不敢行忤逆之事啊陛下!”
话落, 他只听见皇帝陛下笑了一笑, 那笑淡然,却透冷,年无垢立马面如土色。
齐璟面无表情, 目视前方:“传方穆。”
方穆, 乃钦天监监副, 齐璟突然宣召他入殿,年无垢浑身一震, 百般不安。
方穆较之年无垢年纪小些,却更为成熟,他进殿后, 径直跪拜行礼。
“朕听闻你对星象斗数亦是颇有研究, 对这荧惑噬翼之测, 依你之见如何?”
听得皇帝问话,方穆恭敬答道:“回禀陛下, 依臣愚见, 以为谬误,帝座有异动不假,却非星孛冲撞, 而是红鸾星入命官,陛下命坐紫微星,观其斗数,合之八字,是将逢天喜红鸾迁临夫妻宫之年,意有姻缘喜事,是吉,非祸。”
众人倒吸一口气,再次陷入无边迷茫,这方监副的话,与年无垢先前所言,一福一祸,全然不同。
齐璟神色幽邃,淡淡挑唇却未言语,方穆知他意,继而道:“至于那紫狐狸和紫衣女子的谣言,虚实暂且不论,常言道紫气东来,若按地支天宫来看,北凉居东方苍龙氐宿,若论方位脉络,察地理正宗,我朝与北凉西毗南接,亦是东位。”
略一停顿,他笑道:“如此推论,云姒姑娘既为北凉二公主,入齐留侍君侧,可不就是那携吉东来的紫衣圣女?”
众人闻言心中一动,先前不知云姒身份,眼下一看,此话甚是有理。
方穆循序渐进,语气轻松道:“实则天星方术,是自然之象,却非自然之理,可预吉凶,但何以论生死呢,还望诸位大人观事察情,莫要过分依赖玄理。”
方穆此话一出,就是在同之前执意要以火刑处死云姒的年无垢相较上了,更是无形中将众人一巴掌打了个清醒。
齐璟斜晲年无垢,一声冷笑:“朕倒想知道,同在司天台观测,你们二人之言怎会如此天悬地隔?”
到底是心虚了,何况再坚持下去,会将北凉也招惹到,年无垢垂首连声道:“许是臣判断有误,请陛下恕罪!”
这时,方穆拱了拱手,扬声道:“昨日臣奉陛下之命,择一良辰吉日,臣便连夜赴司天台,昨夜司天台唯臣一人,并未瞧见年监正,不知监正是在何处观测到荧惑噬翼之象的?”
年无垢一哆嗦,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料到方穆会出现在此,更没想到陛下早已命方穆观测了吉凶,他这虚编的话一下便露馅了。
齐璟语气冷淡:“年无垢,你胆敢欺君?”
心怯胆怂,年无垢一惊慌,立马就招认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陈清陈大人叫臣这么说的,非臣本意啊陛下!”
陈清蓦然失色,也不顾是在金銮殿,惊声道:“无稽之谈!你我无冤仇,为何将我陷害!”
齐璟嘴角挂着一丝讽笑,他们方才还口径一致,眼下大难临头,都无需他做什么,便自相残杀了起来,实在可笑。
“心急,成不了事。”
齐璟嗓音清冽,幽淡一句,令人心悸,就在那两人疑惑之际,只听他唤了声“云迟”。
云迟会意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高举道:“此为刑部近来查处官员受贿名录,天子迩德而远刑,故而刑部直接交到了我手中,贪污受贿,当剥官夺爵,再者,所有外贿金银,皆刻有赫连府的字样。”
他话一出,当下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回是要彻底将朝中余党处理干净了,殿内便有人开始胆颤不安了起来。
云迟凛声道:“与逆臣贼子拉帮结派,依据齐律,罪无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