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弗夏
人人人心惶惶。
嬛疾步入内寝,秦玙、秦睿,及数名公卿子伯候在殿内。
嬛与秦玙对视一眼,秦玙黯淡疲乏的眼眸释放出一丝宽慰,嬛向他頷了颔首,顾不得换下脚上浸湿的赤舄,走至国君榻前,静心诊脉。
嬛诊得极为认真仔细。一盏茶的时间,嬛收回手,起身对身后无比期待的秦玙淡淡摇了摇首,“君上气衰精绝,嬛回天乏术。”
将将跨入殿门的妫太后一听此话,当场撅了过去。
身旁的伊夫人及时接住她,在寺人的搀扶下,将她扶至软榻上靠坐好。
嬛紧忙自医笥中取出一只陶瓶,上前打开搁在太后鼻下片刻,太后悠悠转醒过来那一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太后拉住嬛的手,问道:“君上果真大限已至?”
嬛鼻头一酸,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帐幔之下,国君低沉地声音传来:“吾子玙,吾子睿……”
秦玙与秦睿闻言,立马跪在榻前。
国君缓缓睁开双眼,瞳孔异常炯亮,季叔公及时上前搀扶起国君,在国君身后垫上几只软垫。
国君靠在软垫上,垂眸看着跪在榻前的儿子,欣慰的伸手挨个摸了摸脸颊,道:“子睿,君父问你,你可想当国君?”
秦睿闻言,神色大变,殿内候着的公卿子伯神色也陡然肃穆。
秦睿向着君父稽首深深一拜,方才直起身道:“君父,长兄胸有沟壑,虚怀若谷,又才堪咏絮,腹有雄才大略,赢国有长兄为储君,万幸。睿虽不才,却悉知自己斤两,从未生过谋逆之心。”
国君抚了抚他的发顶,道:“子睿之言,发自肺腑,为父听得出。睿自幼秉性纯良,含璞抱真。为父只是想让你在诸卿跟前立誓明心,赢国,不可再乱。”
秦睿对着君父再度稽首:“儿言出必行,此生必不与长兄阋墙。必定倾心襄助政务于兄长。“
国君颔首,复又抬眸望向嬛。
秦睿适时退下,嬛上前与秦玙一同跪在国君榻前,轻唤:“君父。”
国君眉眼舒展,笑了笑,道:“吾儿妇嬛,清闲贞静,德颜容工,守节整齐,乃女德表率。赢国得王姬嬛为太子妇,实乃天子垂爱赢国。”
语落,国君歇了歇气。
嬛恭敬聆听,知晓国君召唤自己近前,并非只为夸赞自己。
果然,国君歇息一息后,复又缓缓开口,对秦玙道:“吾子玙,一向是为父的骄傲,知书习礼,有勇有谋,又还虚怀纳谏。将国家交给太子,为父放心。”
“长史上前听录诏书。”国君沉声肃穆唤道。
长史孟全听命上前,在榻前的案几旁坐定。
“太子秦昭,孝友温恭,慈仁忠恕,博厚以容物,宽明而爱人。寡人缵丕绪,祗若大猷,特宣侧太子秦昭接国君之位,以承宗庙,以奉粢盛。①”
国君低沉稳健开口,当着诸公卿,内眷之面,传位于太子玙。
秦玙深深稽首,哀恸拒绝:“君父安在,儿怎能逾制?”
国君微微笑了笑,“君父累了一辈子,现在想放下身上的担子,歇息歇息,吾子不愿成全君父吗?”
秦玙起身,黝黑泛着泪光的瞳孔若静水深流,他犹豫了一息,复又郑重稽首下去,道:“儿臣接旨。”
国君颔首,歇了歇,复又说道:“周室王姬,赢太子妇嬛,着君夫人之位;前相国仲卬之女仲妍,封美人。寡人殁后,简化斩衰一年为一月,一月出,迎仲美人入宫。”
国君一语,伴着横空劈下的惊雷而出,响彻宫阙。
秦玙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国君,急急拒绝,“君父,不可……”
国君虚虚抬手止住秦玙的话语,语重心长道:“仲卿于寡人,于赢国有不世之功,为变法耗尽心力,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寡人无能,护不得仲卿周全,只得以子嗣后代来偿还其,为父这点心愿,望吾子成全。”
秦玙再度深深稽首,道:“君父,偿还仲卿立国护国之功,办法万千,并非只有姻亲之联。”
“仲卿此生为赢国鞠躬尽瘁,从不曾主动向寡人要求过甚,唯一一次开口,便是其女仲妍的亲事。
“仲妍钟情于太子,整个都城都知晓。她与吾子自幼相识,才情秉性皆佳,一个美人位份,她还是当得起的。”国君目光沉定,言语不容拒绝。
秦玙眸光沉静而抗拒,直视着国君,目光虽一瞬不移,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同样跪在身旁的嬛。
君父所说这些话,对她的冲击只会比自己大,她虽臻首垂眸,敛去眼中的痛楚,让人看不出失态,可瞬间萦绕在她周围震惊哀痛的情绪,秦玙无法忽视。
秦玙藉着广袖的遮掩,轻轻勾住嬛冰凉的手指,再将其整个握住。
在秦玙握住嬛手掌那一瞬间,嬛一时没忍住,一滴莹泪滑落,没入衣襟。
“吾子嬛......”国君见秦玙拒不接旨,便转了视线看着嬛,唤道。
嬛心头一颤,忍住酸楚,抬首望向国君,微红的眼眶泄露了她的情绪。
国君轻叹一口气,却仍旧狠心说道:“一国之母,当心怀大度,海纳百川,仲美人入宫一事,寡人便交给太子妇了。”
嬛极力抑制住酸涩的情绪,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秦玙再度开口:“儿先为将说之语向君父请罪。君父一向雄才卓识,宽以待人,何故于此事逼迫于儿与儿妇?”
国君闻言,怒目斥道:“逼迫?寡人这是在逼迫太子吗?莫非太子欲擅专一人?大昏数月,姬妾数名,太子一人都没动过,寡人不说,不代表寡人不知晓。”
国君说完,一口气没喘上来,鄹咳不已,秦玙紧忙起身替国君抚背顺气,嬛紧忙递上舒缓呼吸的药囊,国君不接,连连直咳。
妫太后、伊夫人紧张得全都围了上前。
妫太后跺了跺手中的拐杖,泣声道:“不孝子秦玙,你欲气死你父亲吗?”
秦玙替国君顺气的空档,疲惫的阖了阖眼。
嬛咬了咬牙,跪在了国君榻前,无比恭敬的稽首领命道:“儿妇领命,定妥善处理仲姬入宫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无虐,无宫斗,相信我,这是本甜(bu)文(shi)~
嬛应下的这些个糟心事秦狗自己会解决的~王姬们要相信秦狗~Y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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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考《中国十大文豪韩愈》by童一秋
第四十三章
秦玙闻言, 不可置信的望向嬛。
嬛红着眼,回望了秦玙一眼,对他微微摇首, 泪水沿着粉颊徐徐下滑, 无言流泣。
国君一场急咳,耗去了他所余全部精力, 再不复方才那般容光焕发。
国君虚弱的靠在软枕上, 低喘着,气若游丝,几不可闻道:“寡人这一生,少入军旅, 冠及君位,秉国于氛祲之境,骥先人之尾, 力挽狂澜数十年,方肃清国之疽疮,于国于政,寡人无愧于先祖, 唯一点遗憾, 便是寡人子嗣稀薄......故此, 寡人对吾子, 别无他求,只望吾子, 广开嗣源, 切不可独专......”
国君语歇,长吁出一口气,伸出双手, 一手握住秦玙,一手握住秦睿,嘴唇翕动,似还想说甚,却缓缓吁出最后一口气,终是阖眼而去。
国君薨逝,举国素缟。
这一月,因替父服斩衰之礼,秦玙未与嬛同寝,而是宿在前殿。秦玙虽不与嬛同寝,却日日餐餐陪嬛一道进膳。
先国君临终前那番话语,二人默契的不去提及,仿佛不说便能不存在。
光阴如梭,一个月很快过去。
夏历八月初一,赢太子玙骥先君之尾,继国君之位,携君夫人迁居辰宫。
封周人士子甘嘉为太宰,其余人事沿用先君时制。
先国君伊夫人,着太后之位,迁居华亭宫,与□□妫太后的高阳宫,各居宫城东西方。
新君初立,诸事繁冗。
朝堂之上,长史孟全拿出先前记录下的先国君遗诏,适时提点新国君,斩衰已出,可临幸后宫,亦可将收仲美人入宫一事提上日程。
秦玙义正严辞拒绝道:“仲卿殁去亦方足一月,仲姬尚在三年孝期之内,尔等如此逼迫,将仲姬的孝道至于何处?”
焉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变法派老臣工纷纷拿出仲相遗言,曰,仲相追随先国君,言其女已过二九芳华,经不起三岁斩衰之礼的蹉跎,决意效仿国君,令其女减三年斩衰为一月,只愿其女早嫁早了事。
秦玙听完,一阵扶额,这群老臣工真是全都吃饱了撑得慌。他新君初立,四方势力蠢蠢欲动,戎狄诸绵连连试探着骚扰边境,这群老家伙不出策稳定边境就算了,还一个二个尽给他找麻烦事儿。
君父薨逝那夜,嬛跪在君父榻前忍住委屈,无奈允诺会替他纳仲美人入宫时,那副默默泣泪,无比委屈的表情,他永远忘不了。
初夜那夜,嬛曾说,世间无女子不善妒,无女子愿意与她人共享一夫,她毫不掩饰的表露出欲独占之心,无一丝女德,他却并不厌恶。
嫉妒,乃人之本性。
一女子若真能做到不妒不躁,要么是压抑得深,要么是爱的不够深。
这两点,秦玙都不愿发生在嬛身上。
秦玙坐在丹墀之上,冕旒下,神色肃穆垂眸望着跪倒一片的臣工,不依不应。
旁边站着的世族派,老神淡定,袖手旁观,仲卬已死,一孤女入宫而已,还不值当他们戮力费心。
一时间,公宫阒然,气氛有些尴尬。
新太宰甘嘉,手执牙笏站出来,道:“男女婚嫁,三书六礼,均得一样样来,怎能仓促行之。”
太宰嘉一语毕,赢君不满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太宰嘉往上抛去一记“交给我”的眼神,接着道:“时逢两载,又至诸国前往王畿秋觐之时。今岁赢君新立,照制应前往王畿朝见天子,接受天子敕封,且新君夫人又是周室王姬,臣以为秋觐之事应当筹备起来了。君上,可不能为了私事,误了国事。”
变法党上卿立马反驳,“充盈后宫,广开嗣源,乃君国之根本,岂止是私事?”
“跟秋觐比起来,那就是私事。”太宰嘉斩钉截铁说道。
“秋觐算甚国事?周祚倾颓,莫说秋觐,便是纳贡,又有哪国依制上缴?便是君上不去往王畿接受天子敕封,天子也不敢说甚,甚至还会派天使携胙来贺,何须君上劳师动众前去一趟。”都尉宋海狂妄说道。
周室倾颓,天下共主早不能服众,有实力的诸侯国早已不去秋觐十数年。是以宋都尉并不把秋觐当回事。
“放肆!”赢君蓦然出声呵斥,“周天子乃君夫人的父王,孤的岳丈,不论周室如何衰微,岂是尔等可出言相讥的。孤决意今秋前往王畿秋觐,诸卿这回有事干了,给孤筹备起来,别整天盯着孤后宫那点子破事争来吵去的。”
秦玙说完,起身道:“若无他事,诸卿便散去罢。”
说罢,扬了扬广袖,不等变法派那党老家伙说话,大步出了公宫。
回往辰宫的路上,秦玙好笑的轻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国君当的真够窝囊的,竟然被一群老家伙给逼的几乎是从公宫落荒而逃。
迈入辰宫,辰宫内一片静谧,嬛并不在殿中。
正在宫内扫尘整理的寺人堇,见国君过来,紧忙屈身上前行礼。
“夫人呢?”秦玙问。
“禀国君,夫人在园囿里散心。”寺人堇答。
秦玙瞅了眼天色,即将晡时,日高阳烈的,嬛一向怕晒,今日怎会这个时辰去往园囿。
想归想,秦玙提脚便迈了出去。
寺人犹豫了一息,起身迈着小碎步追了上去,在国君身后轻声道:“今日夫人心情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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