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弎
赵高问:“你过来时,御医如何说法?”
小太监快哭了,怜夫人和小皇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哪怕陛下不重视,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只怕也难逃责罚。
“御医说情况惊险,怜夫人身体底子弱,气血两亏,又是血崩撑不过两个时辰。”
赵高不耐:“没问你这个,皇子如何?”
还能如何?怜夫人身体差没力气,他来前御医说小皇子还在里头出不来呢,只怕一尸两命。
赵高忙回了宫殿,怜夫人他不放在眼里,但陛下的孩子却是金贵的。
赵高隔着屏风跪在外面,“陛下,怜夫人难产,御医说情况惊险难料。”
男人终是下了塌,赵高低垂着头,看见陛下赤着足踏在地毯上,忙爬过去递了软靴,“陛下当心着凉。”
秦皇就着他的手穿上黑色龙纹靴,兀自理了理领子,宫女为其披上披风,他边问:“怜夫人?”
赵高心下无奈,陛下果真把怜夫人忘记了。
“就是白家后人白怜,陛下赐怜夫人。”
如此一说,男人费劲想了下,似乎记忆中是有这么个人。
昔日白家被奸臣所害灭了全族仅余白怜一人,小姑娘乔装改名进了宫当宫女,宫女当了好些年把身体熬垮了,又费尽心机爬了床想给满门报仇,他念在白家老祖昔日有功的份上给她赐了夫人。
想起白老将军,他微生恻隐之心,“去看看。”
赵高一惊,抬眸看了眼陛下,只来得及看见陛下高大宽阔的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这两来一回的,废了不少时间,等到了离景宫时隐约听见胆小宫女哭泣的声音,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听见陛下驾到的声音,更是吓得俯趴在地上颤抖不敢动。
御医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个矮胖敦实的老嬷嬷,老嬷嬷怀里似乎抱着一团赤色。
御医跪倒在地,“回禀陛下,怜夫人血崩不止,已去了,臣在最后一刻不得已斗胆征得怜夫人同意给她用了狼虎之药催生,怜夫人拼了最后一口气方才生出小公主。”
秦皇道:“公主?”
老嬷嬷抱了小襁褓上去,“陛下您看,这是小公主呢。”
摸不准陛下心思,老嬷嬷不敢多说,低头瞅见小公主纯净白胖的小脸蛋时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她心想,怜夫人果真不愧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和器宇轩昂高大威武的陛下所生的小公主着实可爱喜人。
瞧瞧那白胖胖的小脸蛋,半点不似寻常人家刚出生的孩子那般皱巴巴红通通的,不但如此,她五官也生得极好,瞧那小鼻子小嘴巴的,多讨人喜欢呐!
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老嬷嬷打从第一眼看见小主子时,就心生亲切怜爱之感,只恨不得好好抱在怀里呵护。
她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想,怜夫人如此不受陛下喜爱,瞧陛下听见怜夫人去了的消息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想必是不重视了,若因怜夫人之故使得小公主也不受宠爱,她定要花了积蓄找找关系调到小公主身旁照顾她起居!
没了生母的小公主真真是可怜极了!
要说嬴政在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也曾期待过,甚至想过要手把手带着教导他,若能教出个小嬴政更好,那最是符合他的心意,若是女儿,只需好好养着,让其生母细心教导,长大了寻个好人家不赖。
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他取名扶苏,既是顺其生母之意,也有想让儿子健康成长,像大树一样枝繁叶茂,日后继承他的意志。
然……
想起扶苏秦皇忍不住黑了脸,这个碎儿子,兴许与他八字不合怎么瞅怎么不顺眼,到底是缺了些血性,不似他!
后来孩子越来越多,他忙着征服天下扩大秦国版图,压根没空搭理,又加之子女渐多,使得他仅有的一丝丝慈父心消耗殆尽。
尽管嬴政固执地认为他的慈父心肠是让第一个碎儿子扶苏给耗尽的!
他思虑不过转眼间,垂眸看着嬷嬷怀里的小团子,那团子只露了个头,其余皆严严实实包裹在襁褓里。
男人蹙了眉,声音疑似微有迟疑,“怎么,这么小?”
哪怕从未抱过孩子,也没真正见过几次他那些皇儿们刚出生的样子,但比照着唯一见过的大儿子扶苏,秦皇不满道:“朕记得扶苏刚出生时,比这只大了……”
他伸了大掌看了下,“应有两个巴掌?”
赵高等人脸皮子抽了抽,“这只”是个什么形容词?
御医解释道:“陛下,长公子是男娃,又是足月生产,身体自然康健,小公主的母亲怜夫人身子弱,又非足月,能平安生下来已是万幸!”
嬴政本是看两眼便想走人,听御医这些解释也未放在心里,既然孩子生了下来,自有宫人照顾,好好养大便是。
然而在走之际,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心头跳了下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矮胖嬷嬷怀里的孩子似乎睁开了眼,正瞪着他?
瞪?
秦皇脚步顿住。
第3章
秦皇嬴政是谁?这全天下谁敢瞪他?
别说瞪,就是连直视都不敢,那些朝臣宫人见了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胆子大点的充其量绞尽脑汁拍他龙屁,胆小的只怕秦皇打他跟前一过就差吓尿裤子。
这小小的刚出生的小鸡崽儿似的圆团子就敢瞪他?
嬴政难得有一丝微妙的讶异和好奇,转了身凑近一瞧,那小鸡崽团子不知何时偷偷闭上了眼睛,只留个缝隙似乎在偷看,藏在眼皮里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疑似心虚?
秦皇突然转身,高大魁梧的身子压下来,吓坏了老嬷嬷,差点没把手里的小公主给丢出去,亏得多年的当嬷嬷的经验,下意识在最后一刻将怀里孩子护住了。
然而下一刻,怀中孩子让一双大手抢去了。
嬷嬷惊异抬头,便见他们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正面无表情笨拙僵硬地将小团子抱在手上。
老嬷嬷:“……”
秦皇身高约莫八尺六寸,接近两米的大高个又生得魁梧结实,虽五官足够英俊却是偏硬朗威严风格的,尤其是……如今还蓄了络腮胡,看起来一个字凶,三个字凶凶凶!
加之他身上不近人情和常年征战各国的铁血气质,大手上抱着个刚出生的奶团子怎么看怎么违和。
就好似……老鹰叼着小鸡崽寻思着怎么下口美味。
他一皱眉头便更凶了。
老嬷嬷吓了一跳,生怕陛下一个不乐意就将小公主丢出去,这样的事……陛下不是没干过。
想当初是十公主和十一皇子不知道是受了各自母亲指使还是处于孺慕父皇的心思,曾仗着年纪小扑上来过一回,试图让父王抱抱他。
那会儿天下还没统一呢,陛下也还年轻,当时就一言不合把俩小崽子踢得远远的,毫不留情,听说打那后可怜的小十公主和十一皇子吓得见到父皇就绕道走,被养成了兔子胆儿!
老嬷嬷紧张地看着,赵高等人也有些惊讶,皇上竟然抱了刚出生的小公主?
似乎这待遇连扶苏殿下都没有呢,撇开大公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那会还是挺讨陛下喜欢的,但陛下做的也仅仅是时常去看望他,混个脸熟罢了。
嬴政哪会知道他一个举动叫这些个宫人想这么多?就算知道也无需在意。
此时手上软绵绵的团子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从出生时牙牙学语到少年时期嬴政一直身在异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后来十来岁回了国继承王位,既要斗奸臣,又要带着秦人征战六国一统天下,他一生经历的不可谓不多,比寻常人十辈子所经历的都还要波澜壮阔!
既是经历这么多,嬴政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
讨厌他之人说他能屈能伸惯会妆模作样吃人不吐骨头,为人擅察擅言,乃小人也。
嬴政不觉得有说错,别人长一颗心,他长十颗心,若没有这些他何来大秦江山?
再说手上这只团子,以嬴政过去四十年的经验来看,这小鸡崽儿必有蹊跷!
被他抱着还偷偷笑,闭着眼睛眼珠子却骨碌碌地乱转,浑身冒着我很开心,我很得意的情绪,真当他看不出来?
话说回来,一个小小婴儿身上这些情绪他怎么能如此清楚明白地感知到?
周围嬷嬷太监等人似乎都毫无所觉,偏偏他就如同跟这小鸡崽子连了心一样,连她心里冒着欢儿似的小泡泡都能感知到。
尤其是将这崽子抱在手上的时候,似乎距离越近感知就越清楚。
他好像……听见小鸡崽儿骂他了。
骂他什么呢?没听清,一声奶里吧唧的哼声带着强烈不满。
是要他干嘛?
再抱近点?
虽然秦皇想将这崽子丢得远远的,但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个心理,手却很诚实地将崽儿抱近了些。
他这辈子没抱过孩子,更没抱过这么个软了吧唧好像一捏就会碎的小崽子,动作僵硬而迟缓,偏偏冷着一张脸,明明是亲昵的动作,在宫人们看来却是胆颤心惊,怎么办,陛下看起来更生气了。
好凶!
小公主应当还好?才出生一天的小命能保?
老嬷嬷都快哭了!
虽然动作笨拙僵硬了些,但好歹手生得大,稳稳托住手上的小不点儿还是没问题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在宫人们心惊肉跳地注视下,觉得有过了大半刻钟那么久,陛下方才将小公主抱得好些了。
对,刚才那不叫抱,叫捧!现在这个姿势才勉强算抱。
这回离着胸口近了,将小崽子抱在怀里,嬴政似乎能听见来自怀中小崽子脆弱却充满朝气的心跳,一点一点的,那来自于远古血脉中的天然亲近感,一股血脉相连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不知为何,还有些酸酸的,涨涨的,疼疼的愧疚。
微弱的,存在感却极强。
他怔了下,低头注视怀中的小崽子。
虽然因为生母体弱生得非常小只,但该肥的地方半点没少,小脸蛋胖胖的圆圆的白嫩嫩,不知随了谁,兴许也有几分肖似他,五官精致异常,一颗小脑袋圆圆的,微微泛黄的细软胎发软塌塌压在小脑袋上,毛茸茸的。
他轻笑了声,果真……是只小鸡崽儿!
宫人们:“!”刚才陛下是笑了???
老嬷嬷发誓打从进宫伺候起,就没见过陛下笑过!
离得越近,嬴政越能感觉到小崽子的情绪,他终于确定先前的感觉不是错觉。
小崽子这会儿正得意着呢,欢快地冒着泡儿,不知道哼着哪里来的小调,哼哼唧唧的,奶乎乎软了吧唧,本该令嬴政不耐的,不知为何,始终抱着,没将人丢出去给嬷嬷抱走。
秦皇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此时也是,思虑也不过转眼间,下一刻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不带打一声招呼的。
打什么招呼?这普天之下没人能叫他解释个一二三四五的,他做事全凭本心。
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刚出生的小公主,陛下就、就这么抱走了?
赵高等人吓坏了,老嬷嬷瞪大了眼睛,忙问赵高,“高总管,陛下要把小公主带哪儿去??”
赵高自己还满肚子的问号,哪有心情跟这些个宫人解释,不耐丢下一句:“陛下做事岂是我们这些奴才能左右的?”便匆匆追向前面那道大刀阔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