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弎
扶苏神情一顿,父皇批阅的四个字在脑海里越发清晰,“弄哭朝朝”,他半阖上双眼,示意仆从带人下去,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
屋内仅剩兄妹二人。
扶苏看向里侧乖巧趴在床上,睁着双眼一派天真懵懂的小皇妹,良久叹息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胖腮,安抚道:“朝朝乖。”
小胖崽一早上没吃饭哭了这么久,似是累了,在哥哥温柔的眼神下,小脑袋一点一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扶苏半坐起来,一只手放在小皇妹背上轻轻拍着哄着,一边凝眉思索。
他并不是蠢人,相反他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得要更有智慧,他天生有颗七窍玲珑心,此时此刻已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小皇妹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
上回由一个梦而来的挖宝事件,加上这次……
父皇似是早就知道了?
思来想去,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最后仰天长叹轻轻道:“也不知是福是祸。”
小皇妹这般福泽深厚,年纪又小,若被有心之人发现起了坏心思……
方才在仆从面前的问话他并不担心,一则那是他的贴身心腹,二则那孩子天生神经大条,即便事实摆在跟前他也察觉不出来,再说这样离奇的事谁能相信呢?
哭一哭就能下雨,老天爷亲闺女呢?
怕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想。
话说回一炷香之前,隔壁书房内还在议事的几个大人,话还没说完,就感觉雨停了,没声儿了。
于将军骂了一句娘,开了门窗,果真雨停了。
几个大人:“……”
这怎么就停了呢?!明明刚才还一副要下到地老天荒的模样,那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看不到边际的模样,谁能相信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顷刻间散了去,一片晴朗?
院子里,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也传了进来。
“奇了怪,怎么好端端的就停了?”
“刚下得欢,一点都看不出要停雨的征兆啊!这雨是怎么回事儿?来得突然散得也干脆,真他娘的稀奇!”
“老话不是说了吗,六月的天儿小孩儿的脸,眼下虽然已经过了六月,但也差不离,反正都是一个季节。”
“别说那么多了,刚才大人喊我们储水,你们做了吗?接到多少水了?”
有人忧心忡忡道:“这一次下雨才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下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不多备点水心里都不踏实!”
断断续续的议论声从院子里传出来,几个大人走出去,环视了一圈,接着仰头望天,还真……他娘的说停就停!
瞧,天蓝得多漂亮啊!
漂亮个鬼!
他们心里泛起一丝慌乱,这次下雨莫非是偶尔?什么时候还会再下一次?这一次下的雨能撑多久?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而未知才让人最慌的地方。
今日之前他们还在坐以待毙,束手无策,今日之后,又得惶惶不可终于,日日望着天过活,指望着什么时候老天爷再垂怜一次,再下个一次半次的。
雨停之后,各家各户因为接水接得早,倒也都满上了,家里能装的器物都装满了水,雨停之后遗憾之余,只剩下满心的庆幸。
这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啊!及时救了他们一命,靠着这短短个把时辰的雨,他们能挨好些天了!
扶苏缓了缓,便起了身换了衣服走出去,临走前,在小皇妹的小圆脑袋上亲了一口,给她盖上薄被才出去。
门外仆从早已候着,笑道:“公子快去用饭,奴婢吩咐了厨房给您熬了碗肉糜粥养养胃。”
杨郡守等人听说公子醒来早已在一旁等着,等公子用完饭便迫不及待地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辞之间充满着惶恐茫然。
普通百姓想不了那么长的事,他们只庆幸接了水用,即使担忧以后会不会下雨也不会想太深,而官员则要从大局想,想得更深更广。
“下官担心以后还跟之前一样,好几个月不下月,这可怎么办?要不要趁着现在派人去临郡求救?”
扶苏听罢,目光在一众下属焦急茫然得脸上一扫而过,心中有些哑然,缺水?不下雨?
想到隔壁躺在他床上乖乖睡觉的小胖团子,他的小皇妹,不由得失笑出声。
缺水?不会的。
先前他也曾为此苦恼过,对这个天灾束手无策,甚至于急得病倒,而现在这个仿佛天大一样的难题,在一个不足四岁的孩子身上,如同儿戏般轻飘飘的就能解决。
轻松之余心里难免有些觉得好笑。
现在这些下属焦急慌乱不安的心情跟今日之前的他有何不同?
几个大人看向公子,神色莫名,公子好端端的笑了下,是什么意思?
扶苏轻咳了下,一派温润贵公子模样,含笑道:“不必担忧,方才那场雨并非是无缘无故下的。”
“诸位应听过祈雨之事?”
两个司礼监互相对视了眼,挠了挠头,尴尬道:“公子,说来惭愧,我等折腾了数天并没有求来雨滴。”
杨郡守也道:“是啊,两个司礼监看天还行,祈雨什么的并不是这块料。”
俩司礼监:“……”话说这么说……但是你他娘的能不能给留点面子?!
杨郡守也是武将之身,性情耿直,话说完了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歉意地看了眼两人,补救道:“话虽如此,两位司礼监大人也是尽心尽力了。”
他心里嘀咕到,他还没说完呢,这两位大人兴许没那福气,也不讨天老爷喜欢,非但没求来雨,还越求越干旱,一天天热的哟!
“……”
话题歪到这儿,于将军靠谱了一回,拐了回来,问:“公子是何意思?莫非这场雨真是咱们求来的?”
“要真是这样,是哪位能人异士干的,叫他出来,好让我等好生感谢一番。”打好关系,接着求雨什么的。
扶苏含笑看着他们你言我一语,说得差不多了,才道:“我曾听说,有一种人钟灵俊秀,天生福泽深厚,受尽天地眷顾,若遇着危机可遇难成祥……”
两个司礼监疯狂点头,“公子说得对,这种人最受我们这种人喜爱羡慕了,这种人若修玄修道必定如有天助,灵气非常,就说求雨之事,换成咱们这种没天赋的求到死也难求一回,而公子所说的这种人,受尽天地宠爱,故而他所思所想便受眷顾,只要心诚便很容易求来。”
“传说中祖师爷似乎也是这种人,自小就气运非凡,一身修为深厚,老了也如同青年人一般俊秀。”
扶苏嘴角翘起,他只需引出一个话头,他们便将因由补全了,他含笑点头,“你们说得不错,其实这场雨……”
该说不愧是父子吗?
秦皇因女儿捐献金子一事不愿她吃亏,故而下了圣旨广而告之,他的亲儿子,他女儿的兄长,扶苏公子同样如此。
哪怕性格有很大的不同,他们的想法做法都不谋而合。
即使不能对外宣称皇妹一哭就会下雨,扶苏也不愿让小皇妹的功劳因此而抹灭,他将小皇妹塑造成一个福泽深厚的孩子,身为皇帝的女儿,大秦的小公主,她福气深厚,得天庇佑,危机时刻招来雨似乎也说得过去?
至于福气一说,若是普通人可能会招来有心人的觊觎,或许危险,但一个受尽宠爱的福气小公主,只会锦上添花,没人敢打她的主意,相反还更容易被此说法说服,他们更容易相信这是一个得天庇佑有福气的公主。
待到合适时机,再让皇妹在大庭广众之下设坛“求雨”,届时便说皇妹年幼福厚,以一颗赤子之心求得雨来,庇佑百姓,到时候事实摆在眼前,又有谁能怀疑?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代郡干旱一事,又有助于小皇妹的名声,还能间接加强皇室的名望,一石三鸟之计,妥帖极了。
公子矜贵而优雅,修长的玉指摩挲了下袖口精致的纹路,嘴上噙着一抹浅笑,愉悦想道:何况父皇封了小皇妹为“福娃”,本就打着祈福的名义而来,他何不将此称号坐实了呢?
父皇啊,果真有远见!
第59章
出门的时候几个大人表情都很复杂微妙, 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紧闭的房门, 可谓是一步三回头,惹得守门的小厮跟着往后看, 满脸摸不着头脑,什么都没瞧见啊!
他们看的不是刚才出来的书房, 是书房隔壁的卧房, 那是公子休息的地方。
而这会儿公子并不在里面, 睡在里面无知无觉睡得喷香的是公子的妹妹,他们大秦的小公主。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这阵子为了旱灾的事劳累大家了, 不如去酒楼喝上一杯?”
“也好,听说东街那家福满楼才下了场雨又开始营业了, 咱们过去瞧瞧。”
于将军,杨郡守, 还有两个司礼监背着手去了酒楼, 到了那儿, 开了个包厢坐下来, 几个人才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此刻他们心情复杂得很。
要不是知道公子的为人,他们险些以为公子在同他们开玩笑。
想起书房里公子说的那番话, 几个大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杨郡守先忍不住了,斟酌道:“三位大人都是咸阳皇城根底下来的,比我这半路出家的要了解小公主许多, 你们对这事儿怎么看?”
于将军是武将粗人,除了参加过小公主的满月宴外,在这次来代郡之前他没见过公主第二面,上一次见的时候还是公子和陛下抱在怀里的奶娃娃呢,现在奶娃娃已经长成了短手短脚能跑能跳的胖团子了,可除了这个,他也不了解啊。
在杨郡守一脸求知欲的表情下,他勉强想了想,说:“珑宝公主自出生起被抱到陛下身边养着,极为受宠,满月后就赐下封号,宫中一众公主之中无人出其左右,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位公主。”
“三岁后……陛下为了给公主启蒙特意在宫中开设了个小学堂,并让大臣之子陪读,跟过来的那九个孩子都是。”
杨郡守是从地方调任到代郡的,对咸阳城的事不太清楚,只略有耳闻,依稀知道这位小公主受宠,别的不太清楚,此时听了这些科普对小公主的受宠程度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他有些牙疼,陛下既然这么宠爱这个公主,怎么会放小小年纪就跟过来代郡?
于将军左右看了两眼,目光在三个同僚脸上略过,说道:“其实……这还真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小公主偷偷跟过来的,那一帮小伴读你们也见过了?身份背景也该知道?”
他顿了顿抿了口茶水,只觉得这雨后的水甘甜异常,当然价格也不便宜,比平常贵了十倍。
感慨似的说道:“这帮小兔崽子各个牛逼得很,竟是联合起来策划了一场偷溜行动,我与公子也是半道上才发现的,若不是偶然之下恐怕也被瞒了过去。”
于将军将这事细细说了一遍,又猜测道:“想必陛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不,还特地下了旨意,给了小公主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义跟过来。”
“当然这些娃娃心是好的,前段时间拿去买粮的部分银两就是小公主带头和几个伴读捐的,小娃娃人不大,做事大气得很。”
他笑着称赞了句,跟着吃起了花生米,嘎嘣嘎嘣脆香,无所谓想道,都是共患过难的同僚了,这些话同他们说也不大要紧,与小公主偷溜一事相比,如今更重要的是公子说的那一番话。
杨郡守听得一愣一愣,“其实这样说来,小公主也算是实打实的有福之人,想想看,她出身皇家,自幼被陛下亲自抚养,别说宫中的公主,怕是公子也没这待遇,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三位大人想想咱们的陛下,是那种爱护幼崽,心肠柔软的人?所以这一份福气还真是独有的,宫中那么多没有了生母的孩子,没见哪个得陛下青睐啊。”
从刚才开始两个司礼监就一直没说过话,相比于杨郡守和于将军,身为司礼监这样特殊职位的人,他们更容易相信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因为相信,所以他们的心神受到的冲击更大一些。
而杨郡守和于将军讨论的这一番话无疑是在这种相信的基础上提供了其中一样有力的证明,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万千宠爱于一身,谁说不是福气呢?
高个司礼监正了正面色道:“我在师父的笔记上曾看到过,传说有大气运之人,受尽天地眷顾宠爱,出身样貌无一不好,如公子所说,的确有遇难成祥的本事。”
“公主虽年幼却是有大气运的,此番她来代郡遭了不少罪,更因为公子病倒一事哭了一场,需知今日未下雨之前,代郡已经岌岌可危,这代表身在此处,还不到四岁的小公主也会同样遭遇危机,甚至因为年幼,比咱们来得更加危险些。”
他敲了敲桌子,看向他们,“故而这便是遇难成祥。”
“我出门时听守门的小厮嘀咕,说公主哭闹的时候,跟下雨的时间差不离,想来是老天舍不得让公主哭,舍不得她受苦。”
另一个瘦巴巴的司礼监接着道:“我等设坛祈福求雨多日,没有一丝一毫的效果,小公主哭一哭闹一闹就如愿了,这便是与常人的差距啊。”
他仰天长叹了句:“说起来,若传说中的道法还在,公主这是修炼的好苗子,必然事事顺心,修炼之路平坦顺档这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越说越离谱了,杨郡守和于将军对视了一眼,尴尬咳嗽了声,“所以依着两位大人的意思,公子说的求雨一事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