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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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再想不到刚红枣所说的一堆称赞谢大奶奶德行的话最后竟会转用到自己身上,一时间便觉心酸眼热,悲喜交加——过去许多年她每天辛苦劳作,干着家里最苦最累的活计,但却因不善言辞每每的受婆母和妯娌的闲气。而族人们冷眼旁观,也没人肯帮衬她一句公道话。
她闺女年岁小归小,心思却是明白。所以今儿搁人前帮她正名呢!
寡言少语怎么了?这叫德行幽闲!
刚红枣的一番话原只是为了刺她奶于氏。早晌她娘跟她说话虽然没有提及自身,但红枣听话听音,愣是自己个从她娘的问题里串琢磨出她奶当年对她娘的磋磨。
红枣看不惯于氏不拿媳妇当人的封建婆婆做派,所以在她跟她打听谢大奶奶行事的时候不愿助纣为虐,便挖空心思地议论了“婆婆当以身作则,以德服人”这个命题。
红枣一点也没想到她三婶钱氏这个人才会把她的话发散到她娘王氏身上,当众给她娘的不善言辞镀了层“妇德妇言”的金身——当下也觉意外之喜
她三婶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红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举杯致意中心的她娘不觉暗想:虽说不能雪中送炭,但有锦上添花的事找她却是极好的!
彩画一旁看到红枣笑眯了的眼睛经不住心想:刚少奶奶夸赞的其实不是大奶奶,而是她娘,亲家太太?
坐在次桌一直冷眼旁观的郭氏看着身边一脸震惊的李玉凤着实心塞——红枣都已经知道如何在人前给她娘撑腰挣脸了,她闺女玉凤却还是个棒槌。明明玉凤还较红枣大了四岁。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吃过午席,又喝一回茶。谢尚眼见时辰不早了,便提出告辞,李满囤和王氏虽心中不舍,但也没有多留。
一时送走女儿女婿和族人,李满囤和王氏两口子回到主院,眼见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院子现在门可罗雀,不觉失落——往后他们闺女红枣来家都只这半天光阴了!
李桃花看李满囤王氏两人送客回来后精神不振,便知是舍不得红枣。她想了想便解劝道:“哥,今儿四,嗯,碧苔和金菊也家来了。你叫了她们娘来问问她两个家来都说了些啥,不也能多知晓点红枣在谢家的情况吗?”
“对啊!”李满囤闻言一拍大腿,王氏便立就叫了余曾氏家去唤人。
不一会儿余曾氏便同了她弟媳妇余金氏,也就是碧苔的娘过来。
余金氏一见李满囤和王氏立刻就跪地磕头高兴道:“小人磕谢老爷、太太大恩大德,给碧苔这么好一个去处!”
李满囤挥手叫起余金氏后问道:“碧苔回家说谢家好,都是怎么个好法,你说我听听。”
“回老爷、太太,”余金氏笑道:“小人们见识短浅,每日所图不过温饱。碧苔去谢家,小人们挂心的也只是每天饭食如何。结果不想碧苔跟小姐去了谢家后每顿都有荤腥。”
李满囤想碧苔一个丫头都能顿顿荤腥,他闺女红枣一个少奶奶吃得一准不会差。
李满囤点点头,刚想换个问题,便听王氏问道:“碧苔她娘,碧苔这两天都吃了些啥?你都仔细说说。”
李满囤……
余金氏知道王氏明问的是碧苔,其实关心的小姐,便斟酌说道:“洞房那天,碧苔她们晚饭吃的便是喜房里撤出来的‘陪新娘’席,鸡鸭鱼肉都有不说,还有许多碧苔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菜色。不过她初去,不好多话,只管闷声吃了。”
李满囤王氏闻言不禁点头——先他们听李桃花回来说过谢家的席里有许多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
“昨儿早饭和今儿早饭吃的都是小姐和姑爷喜房里撤出来的早席。”
“早席?大早上就吃席?”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余金氏解释道:“老爷、太太,这都是碧苔家来讲的。两天早饭每天都是四样干点四样配菜一共八样。所以她们都叫早席。”
去了早席的疑问,王氏又问:“红枣早饭不用和公婆一处吃?”
“碧苔听谢家的丫头们说不用,谢家各房人的早饭都是各自在房里吃。”
“昨儿午饭小姐是吃席。碧苔她们午饭吃的便都是席面上撤下来的菜色。分菜的周嬷嬷给碧苔分了一个酱鸭腿,金菊也得了一个酱鸭翅。她们院里其他跑腿的小丫头一人也都有一碟子酱鸭肉。”
“这就好,这就好!”闻言李满囤高兴得连连点头,心说:似碧苔她们都有鸭腿鸭翅膀,红枣一准也都是有的!”
余金氏也是越说越高兴。
“老爷,”余金氏道:“昨天晚饭,小姐和姑爷是同谢大爷谢大奶奶一处用的。饭后碧苔说她和谢大奶奶跟前的春花、小诗一道吃小姐她们晚饭桌上撤下来的饭菜时,春花她们还跟碧苔打听小姐都是怎么吃虾的,竟然吐出来的壳都是整的?”
李满囤王氏闻言想起先前红枣在家吃虾时碟子里一堆栩栩如生的虾壳,不禁都笑了……
《礼》曰:“夫为人子者,出必告,反必面”。
一路无话。红枣跟谢尚一回到明霞院,便立刻进上房见云氏,结果不想谢子安也在。
谢尚看到他爹非常高兴。一问过安,不用人叫便自发地走了过去,边走还边解了腰间的玉带丢给炕前立着的丫头,然后极亲热的挨着谢子安在炕上坐下。
谢子安含笑看着谢尚对自己的亲近,随口问道:“尚儿,今儿去你岳家都见了哪些亲戚?”
谢尚笑应道:“爹,今儿王大舅、陈舅爷、陈舅母……”
红枣站在原地看着谢尚跟条撒欢的奶狗似的对着谢子安各种挨蹭,也是无语——昨儿是谁说不做电灯泡的呢?
看瑶琴搬一把椅子摆在炕前,云氏方抬手叫红枣道:“尚儿媳妇,过来坐!”
红枣依言告了坐,一时又有安棋送了茶来,如此,红枣便端着茶杯和云氏一起旁观谢子安和谢尚父子说话。
谢子安:“今儿午晌喝了不少酒吧?”
谢尚:“还行,就是给长辈各敬了一杯。岳丈不叫我多喝!”
谢子安:“午晌你岳丈都招待了你什么菜?”
谢尚:“我记着岳丈家的红烧肉好,今儿第一筷子就吃了红烧肉,结果,味道变了,没前两回的好吃,便没再吃,然后就吃了……”
红枣……
红枣从没想到外人眼里声名赫赫的谢大爷面对儿子会是这么一个婆妈性子——连儿子中午在外面和谁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也都要管。
而谢尚也是的,这么大一个人了,对着他爹还是有问必答,没一点他这个年岁该有的中二和耐烦。
看到谢子安和谢尚的琐碎相处,红枣很轻易地便鉴定了他父子感情的深厚,如此再联想起自己这桩亲事便是这位疼儿子的婆妈公公算计来的,红枣不觉把自己和谢子安先前的几次接触细思了一遍,自觉也并没露出什么过人之处——所以,红枣想:她到底是哪里入了她公公的眼呢?
足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谢子安和谢尚方停了嘴。至此云氏才开口问红枣:“尚儿媳妇,你娘身子好吧?你弟呢?”
闻言红枣赶紧放下杯子,站起身,结果却看到云氏跟她摆手道:“尚儿媳妇,往后但凡没有外人,你便只管坐着说话。”
“这坐坐立立的,都只想着礼数了,便不能好好说话!”
于是红枣又再次告了座后坐下说话。
言简意赅地问候了红枣娘家一应妇人的好后,云氏住了话头。她抬眼看谢子安不似想说话的意思,便又说道:“尚儿和尚儿媳妇,今儿出门大半天,来家又说了这半个时辰话,想必你两个也都累了。如此,晚饭也不必再来请安,这便就回屋歇着去吧!”
走出上房,红枣心说:虽说她公公心机,婆婆高冷,但从过去两天相处来看,都不似那没事找事无辜寻隙人的人,而谢尚,除了有些自以为是的少爷脾性,其他也都还好——但看眼下,她在谢家的日子倒是比她先前预想的简单。
一进屋,谢尚就叫彩画传水洗头洗澡。红枣后面听到,不觉莞尔,心说:谢尚有少爷脾气也不全是坏处,看这澡洗的,比她还勤快呢!
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人,红枣对于谢尚讲究个人卫生的行为,自然是喜闻乐见。
对镜歇卸了头面,红枣在谢尚之后也洗了头澡。
一身清爽的从卧房后的净房出来,坐在炕上看书的谢尚见到红枣立刻问道:“红枣,你怎么把擦脸巾顶头上?”
红枣扶着脑袋笑道:“这不是擦脸巾,这是我自制的干发帽。这天冷了,洗了头后未免受凉,得拿细布把头发上的水尽快擦掉。”
“我觉得擦头麻烦,就缝了这个帽子,洗头后戴上,就不用自己擦头了!”
干发帽干发的效果虽然差强人意,但给长头发自动吸水的效果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在有好几个换戴的情况下。
谢尚想说擦头让丫头们擦就好,但转念想起红枣的出身便就住了嘴。他丢下书,站起身,围着红枣转了一圈,好奇道:“你这帽子还有吗?给我也试试!”
打小就得老太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教诲的谢尚自不会放弃手边的新奇。
红枣看谢尚散着头发,肩头搭着布巾,便让碧苔拿了一个帽子给他。
谢尚拿着红枣所说的“干发帽”只是两块缝在一起的三角形棉布,不觉嫌弃道:“这么丑?”
其实前世的干发帽都是弧形裁剪以契合人的头面。但红枣觉得麻烦(做不出来),便就裁了简单的三角形,然后缝了两条边凑数。
红枣可不惯谢尚的少爷脾气。她根本不接他的茬,只直言问道:“那你还试吗?”
“试吧!都拿出来了!”谢尚倒是好脾气,把干发帽递给红枣:“怎么戴,你给我戴?”
红枣……
“无为而治?”
夜来谢子安听得彩画的话当即破功,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雅儿,”谢子安越想越好笑:“没想到尚儿媳妇这么捉狭。敬茶那天,咱们可不就是在堂屋面南而坐吗?”
“亏她想得出来这样的形容!”
云氏家学渊博,自幼耳暄目染,知道“无为而治”这个典故出自《论语·卫灵公》一篇,原句为“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云氏回想到昨日敬茶的情景也是不觉莞尔,嘴里却嗔道:“尚儿媳妇还是个孩子,说话没个忌讳。大爷也不知轻重?这无为而治是常人能随便用的?”
“这有啥?”谢子安不以为然道:“《大学》云:齐家治国。这齐家和治国原本就是一回事……”
彩画没念过《论语》,并不知红枣说的“无为而治”的好笑之处。她垂首默听着谢子安和云氏两个主子说笑,心说:但看大爷和大奶奶这份高兴的样子,少奶奶午晌那番话,其实还是夸赞了大奶奶?甚至,还有大爷?
第242章 要的富先做裤(八月二十九)
早起吃过早饭,红枣和谢尚到上房去请安,然后再跟了谢子安和云氏去五福院给谢老太爷问安。
谢家十三房一房一个大院,然后加上谢老太爷的五福院和谢子安的明霞院一共十五个大院。
十五个大院按行三竖五分布,其中老太爷的五福院在第一排中列,谢子安的明霞院在最后一排东列。两个院子间隔了有三个大院。
每个大院的院墙都有近百米长,如此从明霞院走到五福院便足要走四百米。
被丫头族拥着走在谢家内宅平整的石板路上,红枣看着路两边长长的青砖围墙不觉心想:谢家这生活健康的。每天早睡早起不说,早饭后还要走这么一段路,可是正应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句俗话了。
临近重阳,五福院跟红枣的喜房一样摆满了菊花——一进院红枣就闻到一股子菊花香。
老太爷起得早,已经吃过了早饭,现正在客堂里吃妾室柳氏给剥的西瓜子仁。
这还是老太爷在京当官时跟御医打听来的方子——每日吃半两西瓜子仁可防中风。
看到谢子安一家进来请安,老太爷点点头然后便吩咐道:“如眉,把昨儿厨房刚做的松子糖拿些来给尚儿和他媳妇吃!”
柳氏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瓜子夹,转去紫檀雕花几案上的瓷罐里拿糖。
红枣不认识柳氏。她瞧柳氏年岁比她婆婆还大,但头上却斜戴着一只颇大的足金衔珍珠串的凤钗,身上更是应景的满绣着折枝菊花的锦袍,不禁心中感叹:到底是老太爷跟前伺候的人,瞧这身打扮,若不是被老太爷直呼其名的使唤,她一准误以为是那房的太太奶奶们呢!
看到柳氏捧了高脚果盘过来,谢尚站起身从盘子里拈了一颗糖,笑道:“谢谢太姨奶奶!”
太姨奶奶?太奶奶的妹妹?
红枣微一琢磨,旋即恍然大悟——这个叫如眉的妇人竟是老太爷的妾室?
在柳氏的糖果盘端到自己跟前的时候,红枣也仿了一回刚刚谢尚起身拿糖致谢的三部曲拈了一颗糖。
听到红枣的道谢,柳氏抬眼瞄了红枣一眼,一声没出地转身把糖盘子放到老太爷面前的八仙桌上,重拿起瓜子夹继续剥瓜子了。
新制的松子糖坚硬透明,犹如上等琥珀一样透显出内里每颗松子仁的形状。红枣把糖放到嘴里,唇齿间立刻是融满了松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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